看到天啟皇帝輕輕點頭,再聽到朱慈炅的問候,伍湖猛然就要下跪行禮而後口稱奴婢不敢,卻不妨看到了司海如刀的眼神。
他頓時醒悟過來,便回頭自覺站在雅間的門口,眼觀鼻鼻觀心。
自上次他們與魏忠賢嬉皮笑臉,在朱慈炅授意下,伍湖和司海哥倆被狠狠拾掇了一頓,從那之後,哥倆特別守規矩。
掌櫃沏完茶便很識相地退出了雅間,去後廚安排打點了。
片刻之後只見掌櫃親自引著一個三十餘歲、滿身書卷氣但臉色陰鬱的中年書生進入酒樓,隨後由李若琳親自迎至雅間。
李若琳一臉關切,長身作揖:“振鷺兄,多日不見,一向可好?”
馮銓,字振鷺,號鹿庵,順天涿州人。
馮銓臉色晦暗,唏噓道:“多謝完之兄掛念,自去歲馮某去職,便再無往日舊友登門,人情淡薄至此啊。”
李若琳,字完之,號雍來,順天府上林苑人。
“振鷺兄無需灰心,兄之才華世人皆知,如今不過蒙塵,總還有復起之時。”
李若琳對這個比他小上幾歲的前內閣輔臣甚為敬重,遂出言寬慰。
“怕是難嘍,崔某人如今深得廠公器重,他若不倒,勢必再無馮某出頭之日。”
馮銓咬牙切齒繼續道:“他崔某人卑鄙狡猾、品行不修,若有一日馮某能夠重獲廠公親睞,必置其於死地。”
馮銓確實有些氣餒,也有些氣憤,他便是閹黨內部相互傾軋的犧牲品。
原本好好的閣臣被一擼到底,這也讓他的心底積聚起滔天的恨意與不甘。
……
原本朱慈炅是不認識馮銓的,但是當眾人透過虛掩著少半邊的門,看到其上樓時,天啟皇帝就表現得頗為驚訝。
而後便向懷中的朱慈炅解釋說這人便是前閣臣馮銓,而其口中的崔某人指的是當今工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崔呈秀。
馮銓這個名字,對朱慈炅來說實在太過熟悉了,前世歷史上有名的少年天才,十九歲中進士,被選入翰林院庶吉士。
他也是鐵桿閹黨,三十歲出頭便入閣理政,後因閹黨內部矛盾而被棄用。
甲申之變後降滿清,曾受到過清順治帝的重用,最後被清乾隆帝的《貳臣傳》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朱慈炅輕笑道:“這烏鴉怎麼還恨上豬的黑了嗎?”
“嗯?皇兒,怎麼這鄉間俚語你也會得?”
看著天啟皇帝吃驚的表情,朱慈炅撇了撇嘴沒有回應,而是對著談敬調侃道:“談公公,你這雅間選的不好。”
談敬聞言,他的臉瞬間就變得煞白。朱慈炅看著這個魏忠賢的死黨,他笑了。
“他們進了雅間之後的談話,便只能聽個大概,也看不到其內的實際情形,否則他們二人此刻的表情定然非常精彩。”
談敬長吁了一口氣,他真的害怕朱慈炅這個妖孽看出其中的端倪,當他最初看到李若琳時還沒起疑。
可聽說李若琳要在豐慶樓宴客時,請的還是貴人,他就心裡咯噔一下,李若琳是閹黨,那他所請之人會是何人?
為此他找雅間的時候刻意沒找隔壁,也沒找對面,而是找了個斜對面。
儘管他作為閹黨的邊緣人平時不怎麼參與政事,可他還是有點害怕被天啟皇帝聽到某些閹黨成員私下說一些不該說的話。
如今聽到朱慈炅只是抱怨聽不到對方的談話,而沒有懷疑他,怎能讓他的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來呢?
“小爺,說的是,此番確實是奴婢大意了,奴婢下次一定注意。”
朱慈炅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讓談敬的後背瞬間就出了一層汗。
只聽朱慈炅說道:“無妨,聽個大概也有趣得緊,正好作為下飯的佐菜。”
天啟皇帝刷了一下存在感,他輕聲糾正朱慈炅道:“皇兒,那叫下酒的佐菜,何來下飯的佐菜一說?”
朱慈炅輕笑道:“兒臣又不喝酒。”
“噤聲!又有人上來了,會是誰呢?”
天啟皇帝嘴裡輕聲說道,此刻他的眼神里居然多了一絲興奮,好似遇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一般。
一個四十餘歲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在掌櫃的親自引領下,由七、八個人簇擁著上得樓來,此人走起路來龍驤虎步,威風八面。
剛到雅間還沒進門,這個中年男人便朗聲笑道:“哈哈,完之兄,有事讓下人通知一聲即可,何必勞你破費呢?”
室內二人慌忙迎出,李若琳長身行禮,寒暄道:“繼賡兄大駕光臨,小弟迎接來遲還請繼賡兄莫要怪罪才是。”
李夔龍,字繼賡,號揚虞,福建泉州府南安縣人。
“馮某見過李僉院!”
看到馮銓不鹹不淡地行禮,李夔龍的臉色頓時便沉了下來:“馮涿州,你不在家中思過,跑來這裡作甚?”
這個李夔龍亦是閹黨的核心人物,卻也是崔呈秀的心腹,與馮銓自然也不對付。
“哼,天下之大,馮某何處去不得?況且馮某有何過處需思之?”
李夔龍恨聲道:“你馮振鷺貪瀆無度,陰險卑劣!吳磊石[1]你可還記得?”
馮銓反唇相譏:“你李繼賡又是什麼好東西?你賣官鬻爵之事世人皆知!”
“二位兄臺,此地不是談話之所,無論何事,進去再說!”
李若琳說罷便同時牽著馮、李二人的手,返回了雅間。
天啟皇帝幽幽道:“這些事世人皆知,可為何朕卻不知?”
“皇爺,這二人定是彼此攀咬,或許只是互相構陷罷了,做不得準的。”
談敬說完這句話,便趕忙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水。
天啟皇帝剛準備點頭,就聽到朱慈炅也幽幽冒了一句:“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待李夔龍的那些扈從擁擠著下樓沒多久,樓梯間便又上來一群人。
頭前引路的掌櫃邊點頭哈腰邊諂笑著對一位六十餘歲的老者道:“姑丈老爺,可要小的通知東家來作陪?”
“不必了,今日乃是老爺我的私會,不相關的人等不得攪擾。你們也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