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開鍋蓋,蒸汽撲面,雞湯滾沸,肉香濃郁。
把切成滾刀塊兒的土豆和已經泡開的榛蘑加進湯裡。
放適量鹽攪勻,然後再一次蓋上鍋蓋繼續文火慢燉。
鍋蓋蓋嚴實的那一剎那,遮擋住圍觀人的視線。
陸雪茶分明就從何醫生那雙不大的眼睛裡看到了不捨。
她無奈,合著這老叔剛才跑那麼快,就為了過來眼饞雞湯來了?
那兇猛勁兒她還以為要來搶雞湯呢。
“叔,要不就留下吃頓晌午飯吧,很快就好了,吃頓飯也不耽誤時間。”
“不了。”何家平拒絕的依舊乾脆,不是裝樣子推脫。
他是饞這一口吃的。
這麼大歲數的人了,重點兒口腹之慾也不是什麼遭人笑話的事。
沒必要藏著掖著的裝相說自已不饞。
都是從饑荒那時候過來的,在他看來人生無外乎吃喝二字。
但他饞歸饞,臉還是要的。
就看這老陸家上上下下那麼多口人,到了晌午卻只有二房這麼一個半大孩子在這兒忙活做飯。
光這一點就能看出來這閨女在這家裡不容易。
更別提剛才陸家老太太和陸老三搭理都不搭理這閨女。
可見她在這個家有多不受重視。
何家平嘆一口氣,閨女是好閨女。
他能看出來陸雪茶邀請他留下來吃飯時,語氣和眼神都是真誠的。
不是說出來好聽的場面話。
可正因為這樣,他才更不能裝傻真捨出老臉留下來蹭這一頓飯。
冬天吃肉本就難得,他吃美了一抹嘴走了,這閨女回頭還不定要被家裡長輩怎麼埋怨。
說埋怨都是輕的。
他是醫生,最擅長望聞問切,現下雖說不好給這閨女切脈,也不好問太多。
但僅看對方面色就知道,身體虧空得太過。
一看就是飯都沒怎麼吃飽過。
大隊裡誰傢什麼情況,年底大隊分糧各家能分到多少,互相心裡都有數。
陸家存糧雖然緊巴,但勉強也是夠吃的。
所以這閨女被養成這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
陸家人根本不給這閨女吃飽飯。
她自已尚且吃不飽飯,還邀請他留下來吃飯……
哎。
何家平眼睛都溼潤了。
還是那句話,孩子是好孩子,心眼實在。
可這陸家人……絕對沒有他們自已在外邊標榜的那麼好——
什麼二柱在部隊裡拼死拼活,他們絕對幫二柱照顧好孩子。
屁!
他們就是這麼照顧孩子的?
越想越覺得陸雪茶可憐,何醫生側過身不易察覺(還是挺好察覺)地擦了擦眼角。
陸雪茶滿腦袋問號:“何叔你這是?”
何家平:“沒事,就是眼睛被鍋氣給燻著了。”
“叔先回去了。”他哽咽,“午飯就不留下吃了,你多吃點……嗚……吃不著也儘可能的多吃點!”
“要是實在吃不飽就上叔家對付一口。”
“不是,叔……”陸雪茶伸出爾康手,死活沒把人喊回來。
……
院子裡。
一直等著的陸老三終於看見那跑進廚房裡的人出來了。
在心裡暗罵了句這老小子不是個東西!
竟然敢這麼晾著他陸三爺,拋開他,和個丫鬟說這麼長時間的話。
簡直不識好歹!
心裡不痛快,面上多少也把情緒給掛了出來。
迎上去,陸老三陰陽怪氣。
“何大夫在咱家廚房待這麼長時間,也不知道咱家廚房裡有什麼寶貝這麼勾人。”
“讓人都捨不得走了。”
“莫不是見了我家雪茶丫頭……”
何家平皺眉:“你想說啥?”
這陸老三的話他怎麼越聽越不對?
什麼叫見了雪茶那閨女被勾得在廚房舍不得走?
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
“陸老三,你說話之前最好過過腦,有些話可不是咱們做長輩的能說出口的!”
荒謬至極!
他多大歲數,雪茶才多大歲數,他和那閨女爹是一個輩兒的。
是個人都不會把他和個論歲數能給他當女兒的小閨女扯到一塊兒去。
只有畜生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陸老三一開始沒反應過來自已這麼說話有什麼不對。
後來一細想,反應過來對方是什麼意思後又覺得沒意思透了。
上輩子他給上峰、給同僚、給友人隨手送幾個丫鬟那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什麼年紀般不般配,丫鬟歲數越鮮嫩對方還越喜歡呢。
都是男人裝什麼?
嘴上誇幾句風流惜花,大家心照不宣笑一場也就得了,多大點事兒吧。
誰知道這老小子這麼玩不起!
“畜生!你這個畜生!”何家平何止是‘玩不起’。
確認陸老三說的話就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後,他都恨不得找塊兒磚頭給這噁心人的東西拍死!
如果說剛才他只是懷疑陸家人對二柱女兒不好。
那麼現在……
實錘了!
但凡是個心疼侄女的叔叔能在外人面前這麼糟踐侄女名聲?
別說是親人了,仇人都沒這麼幹的啊!
知道這事哪怕自已佔著理也不能鬧大。
陸老三不顧忌親侄女名聲。
雪茶那閨女按輩分也是他侄女,他何家平總得顧忌這幹侄女名聲!
所以這事沒法往大了鬧找人來評個公道。
但就這麼輕飄飄地放過陸老三……不可能!
何家平想了想,拉長了一張臉吐出來一句話:“看病費用,一張大團結。”
陸老三:“什麼?”
何家平:“什麼什麼,聽不懂人話是不是?這天寒地凍的我白跑這一趟啊?”
“你家看病不花錢啊?”
“不是。”陸老三都被氣樂了,這是訛人訛到他頭上了?
“老何,你要是這樣可就沒意思了,這沒開藥沒治病的,你就過來看一眼就要一張大團結?”
何家平:“你就說我來沒來給看病吧,你要是覺得不值,以後你家有啥事兒別找我。”
反正他也不稀得來,一家子黑心腸!
陸老太太不知道在後邊聽了多久,聞言開口:“算了,拿錢給他。”
“娘!”
“給他!”
他們初來乍到,沒必要因為這仨瓜倆棗和個賤民對上。
瓷器沒必要碰瓦礫。
陸老太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趕緊給了錢把何大夫送走吧。”
她就差直說趕緊應付完,趕緊讓人滾蛋了。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在心裡複述了一遍這話,何家平扯了扯嘴角。
陸家老太太能把話說得這麼闊氣,看來還是錢多燒著手了。
陸家的現錢都是怎麼來的?還不是陸二柱在部隊裡拼死拼活才賺來的津貼?
拿了二柱的錢又不善待二柱的娃。
何家平拽過陸老三手裡的大團結,冷哼一聲邁著大步走得飛快。
不是怕陸老三把大團結搶回去。
而是……
陸老太太既然嫌錢燒手,那他就幫老太太解決一下錢燒手的問題。
醫生嘛,就是治人毛病的。
趁下午還有一趟牛車去縣城,他得趕緊過去搭牛車去。
二柱部隊的電話他知道,看他今天不給陸家這群不做人的告死的!
以後二柱的津貼他讓這群畜生一分錢都拿不到!
頂著寒風,何大夫氣得熱血沸騰,連帶著坐牛車這一道兒。
旁邊人都凍的跟狗似的,裹著棉襖哆哆嗦嗦的。
只他一個。
端坐在牛車正中心,組織了滿肚子的告狀詞,頗有點古代言官的傲骨風采。
當然,這是後話。
陸雪茶還不知道這些,她那邊正忙著把熬好的雞湯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