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跟隨中年女人，穿過茅草屋半掩的房門，來到屋內。此時臨近傍晚，日已西沉，茅草屋裡光線昏暗。屋裡僅有一張木頭拼接成的板床，床邊是幾張草蓆。小七正在草蓆上盤腿坐著，和幾個看上去年齡比他小的孩子說著什麼，那幾個孩子似乎對於七堯的外貌變化很是好奇，不停地伸出手摸摸小七如同兔子一樣的耳朵，扯扯蓬鬆柔軟的毛髮。

“唉。”木板床上傳來了一聲男人的嘆息。三人這才注意到，床上用各種破舊衣物和碎布拼成的被子下，掩著一個形容枯槁的男人。整個人瘦的已經脫相，幾乎就是一把骨頭用古銅色的皺皮裹了起來，再按上一顆大大的、頭髮蓬亂的腦袋。

“您是…七堯的父親嗎？”洪劍環視了屋內，沒有看到其他成年男性，處於禮貌的向床上躬了躬身。

“你帶他回來…幹什麼！幹什麼！”床上的乾瘦男子不知道從哪裡爆發出來一股力氣，嗓子沙啞地吼叫了起來。“十個孩子，能活得一個算一個，你又把他帶回來，帶回來，還變成這個鬼樣子！帶回來幹什麼！”

男人吼完，翻著白眼、喘著粗氣，幾乎用盡了全力，身子一晃，重重摔回到簡陋的床板上，不再言語。

中年女人一臉無奈的替男人掖好被子，起身愧疚地向面面相覷的三人低頭賠罪：“我丈夫身體不好，不是有意衝撞你們的。我也聽七堯講了，一路上受到你們諸多照顧。但是家裡這個樣子，你們也看到了，實在沒法子再拿出什麼謝禮來…”

“哪裡的話，”洪劍也看得出來，小七他們家男人病倒，一個女人拉扯一大群半大孩子，日子肯定不好過。“小七也幫了我們不少忙，這一…”

洪劍本想掏出一枚鉑金幣，贈給小七的母親。但露珠悄無聲息的扯了扯他掏錢袋的手，洪劍偏頭，見露珠輕輕搖頭，顯然是示意他不要這樣做。雖然不明就裡，但洪劍還是停下動作，把頭轉向小七：“七堯，咱們這一路上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難過來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大可以開口，我們盡力而為。”

小七默不作聲地把三人領到屋外，夕陽餘暉下，整個漁村連同遠處風平浪靜的海面，通通被染成了一片紅色。屋內又傳來了孩子的吵鬧和男人的怒罵聲。

“你們也都看到了，我家就是這個樣子。”小七稍微有些沮喪，歸家的喜悅已經逐漸退潮淡去，父母兄弟姐妹的現實狀況翻湧上來，讓小七毛茸茸的臉上流露出一種近似於悲傷的表情，繼續說道：“但這是我的家，我必須回來。”

“你父親…脾氣不太好呢。”呂小風小聲說道。

“我父親是下海摸珊瑚，被海潮卷下去太久，落了病。喘不動氣，做不了重活兒。”小七情緒低落的擺擺頭，“本來父親身體是很強壯的，村裡最大的一架珊瑚就是他摸到的，我們兄弟姐妹十個也是靠他養活。但是自從父親病了以後…”

洪劍深有感觸，同情的拍了拍小七的肩膀。自己的父親洪立軍幾年前中風癱瘓，成了植物人，全靠自己和母親輪流照看，多虧父親是退伍軍人，醫藥費大多能報銷，但照看病人本身就是極度消耗精力的。光是照看一個病人就要一家人精疲力盡，更不用說小七家裡還有好幾個未成年的弟妹，家裡的生活壓力可想而知。

“你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不用客氣。”洪劍掏出錢袋，“用錢…”

“錢沒有用。”露珠打斷了洪劍的話，“我猜這裡還是氏族模式，財產全都要交給族長，族長再從新分配。你給他們錢，如果他們私藏起來，恐怕會遭遇更大的不幸。”

洪劍疑惑的問道：“氏族？露珠你怎麼知道的？”

露珠指了指小七：“他名字叫七堯，你覺得是為什麼？”

“難道不是在家裡是第七個孩子…不對啊，”洪劍突然意識到，剛才在小七家裡，看到的其他孩子，模樣大部分都比小七年幼，要按年紀排，七堯看上去反倒像是老大。

“七，是指在氏族裡排第七等的家庭。”露珠皺著眉答到，“把家族中的地位刻在姓氏裡，這種做法只有幾個還在沿用氏族模式的村子會這麼幹。”

小七點頭，肯定了露珠的猜測：“原本我們家是第三等的。因為父親不能下海乾活，所以全靠母親補網縫衣，向族長換一點食物，讓一家子不至於餓死，地位也一年一年低落下去。”

洪劍疑惑道：“難道不能去教團領食物嗎？”

露珠搖搖頭道：“教團對於這種模式的村子，一般會直接把食物統一交給族長，讓氏族自行分配。”

呂小風若有所思地說道：“原來如此，這樣所謂的教團，就不用和處於領袖地位的“族長”正面衝突了，不去試圖動搖族長的權威，這樣才不會被氏族視作對手，阻礙傳播。”

“當初母親把我送走，也並不是想用我換錢，而是想讓我從這個氏族裡脫身，就算去做傭僕，也比這裡來的自由。”小七回頭瞥了一眼屋內，屋內傳來了他母親輕聲細語的安撫聲。

“但我怎麼能一個人，心安理得的享受那種自由呢？”

男人暴躁的低吼逐漸消退，伴隨著夕陽墜下海平面，屋裡屋外都陷入了沉寂，只聽到遠處風吹海浪拍打堤岸的聲音。

洪劍撓頭，看著小七堅毅的表情，又看了看他身後破敗的茅草房子，想要幫他們做點什麼，可一時又不知該做什麼。

呂小風似乎看穿了洪劍的心思，先走到小七身旁，輕輕摟住小七毛茸茸的小腦袋，接著抬頭看向洪劍：“你不想為他們做點什麼嗎？”

露珠沒等洪劍回答，搶先表示了異議：“這是一整個村子的規矩，我們幾個外人不應該插手。連教團都沒有在這村子裡設定教堂，你們可想而知，這裡的勢力有多麼排外。”

洪劍皺著眉頭，看著小七，一字一頓的回答了呂小風的問題：“要幫，就要幫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