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強悍的空間感知能力,俞玩在漆黑的夜色中,摸回了黑暗空洞的出口。
天魋緊縮身子,青黑的身軀幾乎徹底融入夜色,見俞玩回來才慢慢舒展。
幾個小時的等待,對它來說似乎只是打一個盹的功夫。
一人一獸運來草葉岩石,躍下垂直通道後,用它們將洞口蓋住。
下到底部,回到空洞中後,他們又將先前打碎的岩石,用異能融合為一,在通道的底部,再次將其堵死。
通道中間放置了一些貼壁懸掛的小玩意兒,加一顆完整的喪屍大腦,一旦有人從外部入侵,便會釋放毒素剝奪入侵者的戰鬥力。
如果小玩意兒被損毀,或入侵者無視毒素穿越通道,被賦予了心橋的大腦,便會依循指令,將資訊跨越空間,送去俞玩的意識世界。
心橋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生物傳音器,在遠距離上資訊傳遞能力的嚴重不足。
做完這一切,他雙腿運力,力量爆發,在深淵之上的金屬長橋上飛奔起來。
黑暗空洞的存在,所暗示的“遺蹟邊界”的資訊,和此處空洞外存在的人類勢力,都已經由俞玩傳遞給了市政廳的高層。
但受限於技術水平,一個個構造了心靈介面的紫源市民們,只能聯通俞玩,尚無法直接相互接通。
研究部的解釋是,在細胞多模態振動的過程中,與心靈空間相關的異能量出現並在心靈網路中放射,俞玩的放射與其他人的放射,就彷彿編碼與亂碼的差別。
後者的能量引數簡直就是一團“雜波”——
當然,這只是類比的說法,異能量的存在形式並不是電磁波,也不是舊時代物理學講“能量”時常指代的“熱能”。
異變工程的研究活動中,至今還是不同異能攜帶不同的異能量,壓根沒找到不同異能可以共通的基礎存在。
總之,在找到普通人心靈能量的解譯手段之前,互聯式的心靈網路,暫時還無法實現。
所以俞玩最好還是趕回去,當面開一場研討情報的會議。
俞玩在前面飛奔,天魋在後方緊跟。
突然間,他彷彿如遭雷擊,全身血液一瞬間近乎沸騰,五臟六腑都爆炸一般劇烈晃動起來!
天魋在後方,只看到俞玩在急速飛奔之下突然一腳變軟,上半身砸在地上,整個人像失去了操控的跑車一樣,向前方摩擦著兇猛滑行。
它驚叫出聲,立刻將部分面板血肉模糊的俞玩抬起,扛在背上,化作一道青光,沒入了離開的通道之中。
……
南韓,青瓦臺。
同樣的接待大廳,類似的,被稱為神啟能陣的能量流線。
光芒從五名執事身上流入少女所在的核心圈,她渾身顫抖,口鼻溢血,繼而迅速恢復,香汗淋漓,直接盤坐在地上。
而五名執事像殭屍一樣,全都嘴巴大張望向天空,已經斷氣。
“審判官。”她對老人嘶啞說道。
“我用我的血脈,順著雙胞胎基因之間的聯絡,對依娜的血脈進行了一定的擾動,建立了感應連結。”
“我看到了一個方位。”
老人鷹一樣的眼神一凝:
“是什麼?”
少女答道:“東經117,北緯34”
“33天之後。”
面對時空尺度上如此精確的連結,老人沉默了一會,發出由衷的讚歎:
“神明對你的眷顧,甚至要超過你的姐姐。”
“你們都是教會的瑰寶,依娜不可以白死。”
少女聽出了老人的畫外音,眉頭一挑:
“我必須去,我要親手為依娜報仇。”
老人搖頭:“外面越來越危險,而你的能力還需要成長,你不能去。”
少女說:“您可以派人保護我。”
老人說:“那樣並不保險,教裡需要你的神啟,不可冒險。”
少女感到一陣寒冷,但仍舊裝作嚴肅地說:
“教裡更需要依娜與我血脈合一,開啟宇宙階梯。沒有我的感應,你們沒法找到依娜的血,沒有我的擾動,你們能派出去的戰力,也未必能夠拿下一個,可以逼得依娜動用鬼血詛咒的人。”
老人道:“可以定時聯……嗯?我懂了。”
“你在威脅我?”
少女臉色平靜:
“在奉獻給宇宙母之前,我也需要自己的人生,即便它是短短的一小截。”
老人深深看了她一眼:
“既然如此,就讓柯爾特·斯托姆陪你去那片大陸。他完成了三次覺醒,能力冠絕世界。”
“他會看好你。”
“是。”
少女面色蒼白,眼眸低垂,目光凝定而沉著。
……
整個紫源上空,劃出了一道劇烈的音爆。
青光引起了邊界城防與城內空防力量的集體警戒,異能火力網差一點就覆蓋天空。
青光速度太快,落在了紫源中心醫院,在廣場上砸出一個大坑。
隨後,整間醫院最為頂尖的醫生,都驚悚地忙碌了起來。
自俞玩在紫山橫空出世,到建立基地市,君臨紫山,似乎還從未出過如此嚴重的傷勢。
全身從內到外,細胞大範圍死亡,所有器官結構振盪,筋肉撕裂,血液中流淌著毒素,整個人處於一種瀕死的狀態中。
但強大的體質,強大的幹細胞,硬生生讓身體修復的速度,與崩壞保持了平衡。
直到送到醫院,用上再生共生體,才讓傷勢逐漸恢復。
但共生體的異變副作用比使用異能強很多,而異變抑制劑專案還在研發當中,醫生們不敢過多依靠共生體治療。
將俞玩拉出鬼門關後,他們就立即推上常規醫療裝置,將其生命水平穩穩地吊著,靜靜等待……
俞玩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是一個赤身露體的健美巨人,行走在一片蒼茫的大地上。
他的背上有一塊看不見、摸不著的石頭,有時揹著它能飛速奔跑,但又有時,他發現自己步履維艱,雙腳陷入泥濘之中,每一步都要用盡全力。
有時候,他發現母親坐在他的背上,他憤怒地斥責她時,又看到吳雨、江月明笑嘻嘻地看著他。
他們用古怪的,奄奄一息的聲音說著話,但他聽不清楚。
後來,他分明感覺到背後的人逐漸腐爛,殘破,變成喪屍。他努力地回頭,但怎麼看,也不能直接看到他們,急得原地打轉。
“醒了!醒了!”
紫源的特殊安保病房內,市政廳幾位部長看見俞玩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紛紛驚喜叫道。
而俞玩稍稍清醒一些,就開始使用再生異能,短短半小時,一身傷勢盡復,倒是與醫療專家給出的方案不謀而合。
他讓其他人暫時離開,只留下了研究部和醫院的聯合醫療團隊,對他的身體情況進行檢測。
檢測結果是,有一道性質稀有的異能量在他體內爆發,造成了強烈的傷害。
如今能量已經消弭,迴歸穩定狀態,聚集在他的右胸口處,如果沒有入體提取生物組織,任何感應性異能都很難發現。
鬼血詛咒。
這個東西,俞玩一度都忘記了它的威脅。
但事實證明,奇特的性質,讓它化作了死亡陰影,始終繚繞在自己的頭頂。
俞玩長呼了一口氣,打聽了一下研究部關於鬼血詛咒的研究進度。
明文境告訴他,因為過去幾個月,一直有緊急問題在研究部插隊,研究並沒有多少實質性進展。
他猶豫道:“實際上詛咒類異能量我們只接觸過這獨一份,想在基因層面將它的表徵破解,缺乏對照模板。”
“而且這種異能量的基因密碼鎖,在複雜度上遠超過大多數異能,幾乎和心橋的全圖譜,或者異變抑制技術在一個層面上。”
“沒有類似冷士技術那種‘外援’,短時間內不可能破解的了。”
俞玩看出他話裡有話:“所以?”
傅州行帶著伊斯塔·芙洛拉,擠過明文境等人,坐在了他的病床邊。
“所以,我也希望你考慮一下,帶一些人,離開紫源,去龍巢尋找解決的機會。”
俞玩面無表情:“理由呢?”
這一瞬間,眾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就連傅州行,都感到一絲緊張。
唯有伊斯塔,依然一副關切的樣子,雙眼明媚,絲毫不見陰影,也不知是不是不懂其中關隘。
——二把手讓一把手離開基地,這放在哪個勢力,都是令人窒息、值得懷疑的操作。
尤其是,一把手始終是戰力絕巔,不可逾越的情況下。
在舊時代長久以來浸淫的文化氛圍,讓他們下意識害怕去看俞玩的臉色,擔心他會突然爆發。
但紫源生活的經歷,又冒了出來,遏制住這種想法,甚至想要張口勸說。
因為他們都知道,傅州行說的或許是對的!
俞玩擁有心橋,刨除掉開會不太方便,實際上已經可以遠端遙控基地市的發展,瞭解基地市的資訊。
而科技樹的問題,保證了他永遠都會是基地的絕對核心,無法被奪權。
而他絕對不能死,這就意味著,鬼血詛咒必須儘快、完美地得到解決。
傅州行嚥了口唾沫,誠摯地盯著俞玩,一字一句道:
“我希望你帶一支精銳的遊騎兵,和洛小軍一起北上,沿途收集一下紫山市之外,其他倖存者的資訊。以及,更重要的,可能還是其他地區喪屍和變異生物的資訊。”
“世界很大,而紫山市的規模甚至不如臨州。基因變異的特異性種類無窮無盡,外面的世界可能和我們的大不相同,需要更深入的情報。”
“以紫源這與眾不同的道路,發展上限極高,速度也快,整個世界才是我們的舞臺!”
他頓了頓,吐氣,喝了口水。
俞玩點頭:“你說的我明白。但這不是非要我這個最該留在基地裡的人,外出冒險的理由。”
“你是不是還有更核心的想法?”
傅州行目光炯炯有神,閃爍著興奮之色說:
“是的。打聽訊息執事順便之事,但有一件事,我們必須做,也只有你能做到。”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他吐出了兩個字:
“播種!”
所有人都錯愕了一下,趕緊調整好表情。
想歪了想歪了……
傅行政官不可能是那個意思……
俞玩也微微愣了愣,眉頭皺了起來。
他理解傅州行在說什麼,傅想說的,也是他考慮過很多回的一個重大問題。
紫源,要用什麼模式向外擴張發展?
這個問題看似無厘頭,實則非常重要。
因為上下幾千年歷史,任何勢力的擴張都只有兩種方式——佔領,或者殖民。
前者,將會需要佔據恐怖數量的土地,但這在末日背景下基本是不可能的。
四處都遊蕩著強大的喪屍,以及越來越強大的變異野獸甚至植物,紫源這小小几萬人,根本沒有實施“佔領”,並駐紮、保衛勢力領土的能力。
在跨越上百公里山川河流,去往周邊縣城、城市的過程中,恐怕就會遭遇無數困難。
而且如果建立遍佈大量區域的小型營地,那防禦能力不夠,如果建立一個又一個的大型營地,則人手不夠。
面對數十上百個相隔遙遠的營地,市政廳需要花費在統籌協調上的精力無以計數。
更別說佔領了其他人類聚居地,還有可能會遭到反噬。
至於殖民,本質是從殖民地收割天量廉價資源,以肥宗主勢力,但紫源整條科技樹都和舊時代不同,且如今工業基礎已經完備,除了更多的異能基因圖譜資料,對這個世界原有的許多資源,並不急需。
而且殖民,也會遭遇反噬、管理隔膜等諸多問題。
在舊時代,有多層級的實時通訊,有方便的國內交通,以及最重要的——大民族的文化認同,國家才能對大面積國土實施嚴格控制。
新時代,沒有這些條件。
那該怎麼擴張呢?
“四處開花!”傅州行右手握拳,錘到自己左掌上。
舊時代政權,需要至上而下嚴密的控制體系,是因為所有的科技力量是通用的。
一把槍械,不管你什麼膚色,只要稍稍摸索一下,就能使用,就能殺人。
一個人叛變了,他手上的槍自然跟著叛變。
而如果不能從精神文化、人際關係、社會規範上一層層確立行為秩序,整個勢力會缺乏一個終極向標,一個實質上能指揮廣大人手的位置。
那是一個掌握權力的位置,而權力這種東西,一旦空缺,自然有人急著填補。
最上層沒有這個向標,無數地區的中層就會填充上去,形成實質上的,對最高政權的“叛變”——軍閥割據。
但紫源不擔憂這件事情!
假設紫源也擁有了一個龐大的帝國,這個帝國根本不需要建立一個從上至下一層一層一層的排程體系,而完全可以讓相隔較遠的一些地區自行其是。
他們再怎麼自行其是,最終都必須聽從俞玩這個最高行政官的命令!
因為整個營地的技術基礎,是掛在俞玩身上的!
只要他們使用了異變工程學體系來發展壯大自身,俞玩就可以透過簡單否決子系統的許可權,令任何強大的勢力陷入癱瘓狀態。
對任何勢力來說,一個人掌握了權力,才能是最高首領,否則就是戰國時代的周天子。
而俞玩能力加身,只要用異變工程學扶持勢力,他天然就具有權力,不需要透過努力去獲取,也沒有任何可能被剝奪。
這種情況下,就算亞洲山河遍佈上百個紫源營地,行政官們全都評級,各自相互不服氣,但一旦需要配合作戰,也不會發生任何嫌隙。
作為古往今來第一獨裁者,俞玩居中統領,哪個行政官敢冒著自家營地瞬間癱瘓的風險,忤逆最高執政官?
這種情況下,紫源的擴張戰略,就出現了歷史上從未出現的形態。
四處開花!
建立大量互不相連相認的基地市,但仍能夠奇蹟般,構成一個領土相互離散的紫源帝國。
他們唯一效忠的物件,就是最高執政官本人。
與紫源將要發展的制度風格雷同——清晰明瞭,簡單粗暴的扁平化社會治理。
傅州行道:
“你需要做的,也不是跟著一個勢力一起成長,那樣太費時間。”
“你只需要打包一整套的異變工程技術體系,和許可權藥劑、心靈介面藥劑等東西,讓他們慢慢消化,自己發展。”
“最多用你的控制能力,威脅、督促一下他們在文明秩序方面的改革罷了。”
江月明摸了摸下巴,點頭道:
“也就是說,你只是一個走馬觀花的渣男,將包含你海量資訊的種子四處播撒,然後讓他們滾雪球一樣自己變大就可以了。”
“只要你種子撒得夠多,總有能夠懷上、生下來,並且健康長大的。”
“更何況,血脈阻止不了兒子手刃老爹,但是你對異變工程學的掌控能力,卻可以防止那些營地不聽話!”
俞玩:……
所有人都離開了。
因為俞玩沒有正面給出答覆,只是說著自己要考慮一會兒。
一會兒是多久,他沒說。
他要真不想離開,傅州行是個識趣的人,大概也不會勸說他第二次。
但片刻之後,伊斯塔單獨推門進來,坐在病床旁。
俞玩抬了抬眉毛:“有話剛才不說?”
伊斯塔咧了咧嫩紅的嘴唇,露出一口瑩白的貝齒:
“因為我也要勸你離開嘛。”
俞玩笑道:“這麼貼心,不想當眾給我壓力是吧?”
伊斯塔自然而然地把手虛搭在俞玩病床上的手上,認真道:
“當然。俞,你的壓力已經很大了,我有點擔心你的狀態。”
俞玩想到睡醒之前那個奇怪的夢,沉默了下來。
半晌,他有些彆扭地想把手抽出來,又覺得抽手好像有些刻意了,頗為進退兩難。
最後,他決定反客為主,動了動被蓋住的手笑道:
“我以為不列顛人在文化上是比較含蓄的那種呢。”
伊斯塔一愣,朝他調皮地齜了齜牙,哼唧著揩油似地狠狠捏了一把手,像極了老流氓。
“話題扯遠啦!”
她恢復了沉靜,道:
“雖然傅已經給你不少壓力了,但我這邊的訊息也不能不告訴你。”
“從新華那邊拿到衛星通訊的基站後,我嘗試讓技術人員調整了一下引數,連線歐洲。”
“不過夏國的衛星系統和歐盟有訊號隔離,最後歐洲是沒連線上,但我收到了臨州天文臺那邊廣播的求救訊號。”
“天文臺?”
俞玩問道:“那不是你來的地方?”
伊斯塔嗯了一聲:
“天文臺那邊因為專案的密級,是有一些士兵駐守,也儲存了一些生活物資的。我走了以後,想上我那個混球就沒有理由再去和他們死磕,他們可以發展,那活到現在也不算意外了。”
她上半身前傾,寶石般的雙眼盯著俞玩的眼睛,道
“傅已經和我說過你們需要智慧喪屍的異能資料來完善你們的心靈網路。你可能不知道,我離開臨海市之前,歐洲那邊就已經依託對智慧喪屍的研究,弄出了跨時代的資訊處理計算技術。”
“如果你們需要這份資料,臨州市的研究所不能不去。只有那裡,那個秘密專案的資訊鏈路才能直連歐洲的深空研究院。”
“至少我這邊,只有透過深空研究院,才能隔著整個亞歐大陸距離,搭上陰影議會的資訊渠道。”
“到時候,我才能向他們,向我母親,請求與你們正式結盟,並共享一些神慧的研究資料——哦對了,鬼血詛咒的資料,或許議會也有也說不定。”
俞玩躺在病床上,放鬆身體,雙目失神地望向白花花的天花板。
神慧啊……
那確實是紫源的發展方向上,必須擁有的一項異能。
心靈網路就像是舊時代的全民資訊庫,甚至在資訊收集能力上,它比資訊庫更強,更真實,完全沒有“監控臨時壞一壞”“資料丟失”的可能。
只是,沒有神慧的心靈網路,就像是失去了資訊處理系統、資料統計演算法的巨大硬碟。
資料藏在每一個人的意識空間裡,只能用最原始的點對點方法呼叫資料,得到一些重大事件相關的資訊,這寶藏基本相當於沒有開發。
如果時間拖得久了,所有人會逐漸發現,一些小罪、小的瀆職,被處理的機率並不是太高。
只要其中有大利可圖,秩序的陰影裡,該亂的還是會越來越亂,越來越腐化,甚至向外腐蝕。
想要達到完善的社會治理……心靈網路需要更高的開發度。
俞玩慣性般地微微駭首,似是肯定伊斯塔的判斷,但卻仍然一言不發,眉頭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