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窯啟處邪氛蕩,古道行來迷霧長。
此去險途尋秘鑰,前塵舊夢繫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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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從窯口吹出的陰風,彷彿帶著無數細小的冰針,刺入沈青臨和阮白釉的肌膚,激起一片雞皮疙瘩。窯內漆黑一片,深不見底,唯有那股混合了骨灰與怨念的獨特氣味,如同無形的嚮導,引誘著他們踏入未知的深淵。
沈青臨深吸一口氣,空氣冰冷而滯澀,帶著濃重的塵埃與一種難以名狀的腥甜。他將手中那根已經彎曲變形的金屬短棍握得更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側頭看了一眼阮白釉,她的臉色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堅定,那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然。
“我先進。”沈青臨聲音低沉,不帶一絲猶豫。他清楚,這種未知環境下的第一步,往往伴隨著最大的風險。
阮白釉沒有反駁,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身體微微向後,讓出通路,同時全神貫注地戒備著四周,尤其是他們剛剛脫離的那個佈滿裂痕陶板的區域,生怕再生變故。
沈青臨貓著腰,率先鑽進了那半圓形的窯門。一進入窯內,光線驟然消失,唯有從入口處透進的一絲微弱餘光,勉強勾勒出窯壁粗糙的輪廓。腳下並非平坦的地面,而是佈滿了碎石和不知名的硬塊,踩上去發出“咯吱”的聲響,在這死寂的環境中顯得格外刺耳。
“小心腳下。”沈青臨提醒道,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裡顯得有些發悶。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巧但亮度極高的led手電——這是他作為古董鑑定師勘探古墓或舊宅時常備的工具,此刻卻成了他們在這絕境中唯一的光源。
光柱亮起,驅散了部分黑暗,照亮了眼前的景象。這是一條狹窄的甬道,勉強能容一人透過,窯壁由同樣的青黑色磚石砌成,上面佈滿了厚厚的煙熏火燎的痕跡,以及凝固的、顏色暗沉的奇異流淌物,彷彿是某種油脂或樹脂在高溫下融化後又冷卻的產物。空氣中那股混合氣味更加濃郁,幾乎令人作嘔。
阮白釉緊隨其後,一進入窯內,便感覺到一股比之前幻境中更為強大、更為原始的壓迫感。這股壓迫感並非來自物理層面,而是直接作用於精神,讓她血脈中那股甦醒的力量再次躁動起來,彷彿遇到了同源而又相斥的存在。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胸前那枚貼身佩戴的、冰涼的玉墜,那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總能在關鍵時刻給她帶來一絲慰藉與冷靜。
“這窯……不像是燒普通瓷器的。”沈青臨一邊用手電四下照射,一邊低聲說道。光線下,可以看到窯壁上除了煙燻痕跡,還刻畫著一些模糊不清的符號,與爐門上的符文風格相似,但更為潦草和原始,充滿了瘋狂與扭曲的意味。
“嗯,”阮白釉應道,她的目光銳利如刀,仔細分辨著那些符號,“這些符號……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類似的圖案,一些非常古老的、關於祭祀儀式的孤本殘頁上……但這裡的更加邪異。”
兩人一前一後,小心翼翼地向窯內深處探索。甬道蜿蜒曲折,時而寬敞,時而狹窄,彷彿巨獸的食道。腳下的碎石越來越多,其中還夾雜著一些破碎的陶片,顏色漆黑,質地與之前那塊核心陶板類似,但更為粗糙,上面佈滿了細小的孔洞,似乎是某種失敗的試驗品。
沈青臨用金屬短棍撥開一塊較大的陶片,發現下面壓著一截焦黑的、類似骨骼的東西,但形狀怪異,不似人類也不像任何已知的動物。他眉頭緊鎖,沒有讓阮白釉細看,只是默默記在心裡。
越往裡走,空氣越發混濁,那股混合了骨灰、怨念、焦臭以及若有若無血腥味的氣息,幾乎凝成了實質。阮白釉甚至能感覺到,那些附著在窯壁上的暗沉流淌物,在手電光的照射下,似乎微微蠕動了一下,但再仔細看時,又恢復了死寂。
“青臨,你看那裡!”阮白釉突然指著前方甬道拐角處的一片窯壁。
沈青臨將手電光束投過去,只見那片窯壁相對平整,上面用暗紅色的顏料,描繪著一幅巨大的壁畫。壁畫的線條粗獷而詭異,內容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畫中似乎描繪著一個盛大的祭祀場景,無數扭曲的人形跪伏在地,向著一個巨大的、燃燒著熊熊烈火的窯爐頂禮膜拜。而窯爐之中,隱約可見兩個糾纏在一起的、散發著不祥光芒的輪廓,彷彿是某種“雙生”的存在正在被獻祭或鍛造。
“雙生窯變……”阮白釉再次喃喃出聲,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這壁畫,無疑印證了她之前的猜想。這座古窯,絕非凡品,它本身就是一場巨大而邪惡儀式的核心。
沈青臨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他能感受到壁畫中透出的那種瘋狂的虔誠與極致的殘忍。那些跪伏的人形,與其說是崇拜,不如說是在恐懼中被迫臣服。而窯爐中那“雙生”的輪廓,讓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他們之前發現的線索——所有死者都是同一個基因克隆體,他們,或許就是被選中的“祭品”。
一種徹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瞬間蔓延至全身。如果壁畫描繪的是真相,那麼這座古窯,很可能就是製造那些“克隆體”或者說“複製品”的源頭!
就在這時,一陣微弱的“咔噠”聲從甬道深處傳來,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兩人精神一振,立刻警覺起來。沈青臨熄滅了手電,與阮白釉背靠背,警惕地聆聽著。
黑暗中,那“咔噠”聲再次響起,似乎是什麼東西在緩慢移動,又像是某種機關被觸動的聲音。
“是風聲嗎?”阮白釉壓低聲音問,但她自己也知道,這窯內幾乎密不透風,哪來的風。
“不像。”沈青臨的回答簡潔而凝重。他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從窯的更深處甦醒,或者說,他們驚動了什麼。
短暫的沉寂後,一股比之前更加濃郁的惡臭猛地從甬道深處湧來,伴隨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彷彿是巨大的蛇類在粗糙的地面上爬行。
“準備!”沈青臨低喝一聲,重新開啟手電,光柱直射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光芒所及,甬道的盡頭依然是深邃的黑暗,但那摩擦聲卻越來越近。
阮白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血脈中那股力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湧,一股溫熱的感覺從丹田升起,流遍四肢百骸,驅散了部分寒意,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她甚至能“看”到黑暗中,一團模糊而巨大的陰影,正帶著濃烈的怨氣與殺意,向他們逼近。
“它過來了!”阮白釉急促地說道。
沈青臨沒有說話,只是將金屬短棍橫在胸前,目光死死地盯著前方。他知道,這根彎曲的短棍面對未知的危險可能不堪一擊,但他別無選擇。
就在那股惡臭幾乎要將他們吞噬,摩擦聲近在咫尺的瞬間,異變陡生!
他們腳下的地面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緊接著,右側的窯壁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聲,幾塊磚石松動脫落,露出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不等他們反應,一股巨大的吸力從那新出現的洞口傳來,彷彿一個無形的漩渦,要將他們扯進去。
“抓住我!”沈青臨大喊一聲,左手死死抓住窯壁上凸起的一塊磚石,右手則一把拉住了險些被吸過去的阮白釉。
那股吸力異常強大,兩人只覺得身體彷彿要被撕裂一般。窯內深處那未知的威脅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所驚動,摩擦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憤怒而尖銳的嘶鳴。
然而,那吸力來得快,去得也快。僅僅持續了數秒,便驟然消失。
沈青臨和阮白釉驚魂未定,大口喘著粗氣。剛才那短短几秒,簡直比經歷一場惡戰還要兇險。
“那是什麼?”阮白釉心有餘悸地問道,望向右側窯壁上那個新出現的洞口。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勉強透過,裡面同樣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但與窯內那股死寂的邪惡不同,從這個洞口裡,隱隱傳來一絲微弱的、彷彿是自然風流動的聲音,以及一種……泥土和植被的清新氣息?雖然微弱,但在這汙濁不堪的古窯中,卻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沈青臨用手電照向洞口,光線似乎被無形的屏障吸收,無法深入太遠。他沉吟片刻,說道:“看來,這古窯並非只有一條路。剛才的震動和吸力,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他聯想到了之前那塊作為幻境核心的黑色陶板,那東西是人為製造的精密裝置。那麼,這古窯內部,是否也隱藏著類似的機關?剛才的震動,會不會是他們無意中觸發了什麼,或者……是這古窯本身某種週期性的“呼吸”?
“我們……要從這裡走嗎?”阮白釉看著那個洞口,心中充滿了不確定。窯內深處那個未知的威脅雖然暫時退去,但誰也無法保證它不會再次出現。而這個新出現的洞口,通往何方,同樣是未知數。
沈青臨看了一眼窯道深處,又看了看這個新出現的洞口,眼神凝重。他明白,他們正面臨一個關鍵的選擇。繼續深入古窯,可能會直接面對那恐怖的存在和詛咒的核心秘密,但也可能九死一生。而選擇這個新的通道,或許能避開眼前的直接危險,但前方等待他們的,依然是重重迷霧。
“這股氣味……”沈青臨湊近那洞口,仔細嗅了嗅,“有微弱的空氣流動,還有……水汽和植物腐爛的味道。這後面,可能是一條天然的溶洞或者地下暗河。”
阮白釉也感受到了那絲微弱的清新,這讓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一些。相比於古窯內那令人窒息的邪惡,這條未知的通道,似乎多了一線生機。
“‘離開幽室,他們踏上了一條新的幽途。這條路上險嶂重重,陡峭的山崖、湍急的河流、詭異的迷霧,無一不阻礙著他們的前行。’”阮白釉突然想起了卷宗上關於這一卷《雙生窯變》的描述,以及那段關於“核心劇情”的提示。
沈青臨也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們打破幻境,進入古窯,這古窯便是那“幽室”。而眼前這個新出現的洞口,很可能就是通往那條“新的幽途”的入口。
“看來,命運早已為我們指明瞭方向。”沈青臨苦笑一聲,但眼神中卻多了一絲釋然。既然有指引,那麼無論前方多麼兇險,他們也必須走下去。
他再次檢查了一下手電的電量,又將那根金屬短棍遞給阮白釉:“你拿著防身,我先進去探路。”
阮白釉接過短棍,入手冰涼而沉重。她看著沈青臨堅毅的側臉,點了點頭:“小心。”
沈青臨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側身鑽進了那個狹窄的洞口。
洞內比想象的更為逼仄,幾乎要匍匐前進。巖壁溼滑而冰冷,佈滿了稜角分明的石頭。大約爬行了十餘米,前方豁然開朗。
沈青臨從洞口探出頭,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巨大的天然溶洞之中。溶洞頂端垂下無數奇形怪狀的鐘乳石,下方則是一條奔騰不息的地下暗河,河水呈墨綠色,散發著刺骨的寒意。河對岸,隱約可見一條向上延伸的、幾乎垂直的陡峭石壁,石壁上雲霧繚繞,看不清頂端。
“白釉,可以過來了!這裡別有洞天!”沈青臨的聲音從洞口傳來。
阮白釉聞言,也立刻手腳並用地爬了過來。當她看到眼前這壯闊而又險惡的景象時,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此刻正站在暗河邊一塊凸出的岩石平臺上,平臺僅有數平方米大小。前方是咆哮的暗河,後方是剛剛爬出的狹窄洞穴,左右兩側則是光滑陡峭的巖壁,根本無路可走。唯一的出路,似乎就是設法渡過這條暗河,然後攀上對岸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懸崖。
“陡峭的山崖、湍急的河流、詭異的迷霧……”阮白釉輕聲念著,眼中閃過一絲明悟,“看來,真正的考驗,現在才剛剛開始。”
沈青臨點了點頭,目光掃視著四周,試圖尋找渡河的方法。暗河水流湍急,深不見底,河中佈滿了暗礁和漩渦,貿然下水,無異於自殺。
“看那裡!”阮白釉突然指向河流上游不遠處。
沈青臨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在數十米外的河面上,橫亙著幾根粗大的、彷彿是天然形成的石柱,連線著兩岸。石柱表面溼滑,佈滿青苔,中間還有幾處斷裂,形成了數米寬的缺口。這與其說是橋,不如說是一道更為兇險的障礙。
“看來,我們只能從那裡過去了。”沈青臨的語氣帶著一絲沉重。
那咆哮的河水,溼滑的石柱,深不見底的懸崖,以及籠罩在懸崖上方的詭異迷霧,無一不散發著致命的危險氣息。他們成功逃離了古窯的直接威脅,卻踏上了一條更加漫長、更加艱險的求索之路。
那套會滲出暗紅色液體的骨瓷茶具,那個跨越三代的“骨瓷詛咒”,威廉家族被遺忘的邪惡交易,以及他們自身與這一切的深層聯絡……所有的謎團,依然如同這地下暗河上空的迷霧一般,濃重而難以看透。但他們知道,解開詛咒的關鍵秘鑰,一定就在這條幽途的盡頭。
沈青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悸動,對阮白釉伸出手:“走吧,無論如何,我們都要闖過去。”
阮白釉看著他伸出的手,那隻手因為之前的用力而有些顫抖,但卻異常堅定。她將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感受到他手掌的溫度與力量,心中的不安也消減了許多。
“嗯。”她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神中充滿了不屈的鬥志。
兩人相攜而立,望著前方那險惡的石柱與咆哮的暗河,以及更遠處被迷霧籠罩的萬仞峭壁,他們的身影在幽暗的溶洞中顯得如此渺小,但他們的意志,卻如同這亙古長存的岩石一般,堅不可摧。新的征途,已然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