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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入府

顧羲盯著眼前的男人,不禁有些恍惚。

茶館幾乎是整個柳州檔次最低的,懶散的小二、沾滿茶漬的桌子、四周幾乎都是大汗淋漓在此歇腳的貨郎;茶也是青茶中最次等的,他不用湊近都能聞到一股老火味,他甚至不願想象這茶的味道會有多澀。

這裡橫豎都不是品茶的地方。

也絕不是他另外那個人會來的地方。

可他看到越霖支著手肘在這樣的茶館中打瞌睡的時候,心還是怦怦地跳了起來。他打量著那張熟悉到讓他鼻尖酸澀的面孔,一時竟不忍叫醒他。

越霖那身蒼色的袍子雖然舊,卻乾淨得很,即便在這茶館中,依然掩不去他的俊秀之氣,甚至還有幾分世家公子的味道。

顧羲不禁想,當他醒來之時看到他,會不會叫他阿羲,然後抱怨自己把錢全花光了,只好跑到這家茶館來,這家茶館的茶有多麼多麼難喝,小二有多麼多麼敷衍。

越霖被擋到光了,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眼前是個戴著帷帽的高大男人,身上的玄色長袍華貴卻不張揚,他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侯府的那位大人來了。而那個人就這麼站在那張桌子前,見越霖睜眼了,也不說話,似乎在等越霖先開口。

他趕緊換上帶著幾分奉承的笑容,畢恭畢敬地拿了一個茶杯倒滿茶,放到顧羲面前,道:“侯爺,別來無恙啊。”

不是他。

顧羲閉了閉眼睛,帷帽很好地掩去了眸中的失望,甚至排斥。

“人多眼雜,換地方說話。”語畢,轉身便要離去。

越霖聞言,趕緊站起來,飲盡剩下的青茶,甚至連倒給顧羲的那杯也不放過。雖然難喝,但畢竟是他傾家蕩產買的,況且他向來不會浪費端到他面前的所有食物。

而後便趕緊跟上顧羲,笑眯眯地說:“那就勞煩侯爺了。”

門外有車輿候著,前後有十幾個將士打扮的人。顧羲上前低聲吩咐了幾句,這幾人便留下兩匹馬走了。看這個點兒,想必他是剛從軍營晨練回來。

而後他二人便騎著馬、無言經過了兩條街,來到一個酒樓。顧羲顯然是酒樓的常客了,他一摘下帷帽,小二就上來好一頓拍馬屁,並將他們帶到二樓的包廂。

越霖一落座,便迫不及待端起白瓷茶杯,只抿了一口,上好紫陽毛尖的茶香便將方才的苦澀沖淡了。

可顧羲顯然不是來喝茶的,他沒等越霖放下茶杯,便緩緩開口道:“昨日承則先生的信送到侯府了。”

越霖一愣,隨即瞭然。顧羲一是不信那日他手裡的薦信,而是不信他就是越無爭本人。如今證實一切的郭承則的信他確實是又收到了,且幾日的作戲應是讓他卸下了幾分疑慮,這才願意來談話了。

越霖摸摸鼻尖笑道:“幾月前我行至闋州城時,遇到些麻煩,不想竟在城郊的長亭偶遇了先生,彼時我也不識得先生樣貌,鬧了不少笑話。先生本就樂善好施,留我住了許多天,他便是那時向我舉薦侯府。”

顧羲挑挑眉,盯著這個與上次見面時有些不同的人,眸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雖說他言語行為中依舊畢恭畢敬,但嘴角的淺笑顯然帶了幾分痞裡痞氣,若說前幾日還是個報國無門的正義俠士,如今倒像個世家的紈絝子弟了。

他問道:“他老人家如今可健安?”

越霖點點頭,打趣道:“再活五十年都不成問題。”

“承則先生於我有恩,既是他鼎力擔保,我自也會赤誠相見,希望越少俠萬萬不要辜負郭先生厚愛。”顧羲雙眼一眯,帶著些探究之意緊盯著越霖。

其實顧羲自有打算,或者說是看了郭承則的來信之後,他心中居然萌生了一個惡毒的念頭。他明白郭承則的用意,也明白如今這也許是唯一一個可行的方法。

“侯爺放心,在下雖才疏學淺,然但凡是侯爺的吩咐,我越無爭必定是赴湯蹈火、”

顧羲斂了眸色,端起剔透的的茶碗,淺抿一口,再抬眼時,便看到了越霖面上的笑,笑得極好看。暖陽從窗欞撒進來,照在越霖的臉頰上,顯得他很白,兩頰又因曬久了陽光,透出了一抹淺粉,就像多汁的水蜜桃。不同於幾日前在侯府的謙卑,如今他的臉上滿是神采奕奕。

跟那人像極了。

替代……嗎?

顧羲趕緊低頭,驅逐著腦海中不該出現的想法,這才又斜睨了他一眼,語氣中帶著幾分嚴肅道:“趕緊回府把衣服換了,寒酸的不行。”

這下越霖倒愣住了,看著顧羲起身離開,他也才趕緊站起來追出房門,生怕顧羲反悔。

侯府門前的守衛一見顧羲就趕忙把門開啟,雖說他們再次見到越霖時不再如幾日前那般訝異,但是越霖還是感受到了他們疑慮的目光。

二人剛一踏入庭院,自花廳中便走出一人,看來已等候多時。

分明是一個俊秀的青年,劍眉星目,面板因自幼習武有些黝黑,雖是一副將士的模樣,但那乾淨耐看的面孔讓人覺得溫柔隨和。

他也不作聲,只隔著幾步遠站在那兒,直到顧羲喚了一聲“明粲”,他才疾步上前,向顧羲一禮。

明粲遠遠看到越霖的時候就在想,侯爺同意讓他入府,究竟是和昨晚那封信有關,還是和那個人有關。可他不會問。顧羲重用他,恰是因為他做得多,說得少。

顧羲腳下也沒有停頓,邊走邊道:“帶越少俠去西院,午膳後來書房。”

說完便獨自穿過花廳,往裡走去。

直到顧羲看不見身影了,明粲才直起身,轉頭看向越霖,朝西院的方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越霖看著明粲,覺得那身形甚是眼熟,便試探道:“小尾巴?”

明粲的耳朵登時就紅了起來,似乎有點惱羞成怒,他抿抿唇,道:“在下姓明,單字粲,少俠請隨我來。”

原來前幾日顧羲對越霖頗有懷疑,便遣人跟著他。越霖的武功雖是花拳繡腿,可輕功到底是能在江湖排上前十的。而那幾日實在是閒來無趣,他一發現有人跟蹤,便想著戲弄一把那個人,還賤兮兮地喚他“小尾巴”。不想一進侯府就又遇到他了。

這一下越霖就有些高興了起來,畢竟明粲也算個熟人了。他覺得這人看起來雖然悶,但應該是很好相處的。想著便朝著明粲眨了眨眼。

明粲微微一愣,好一會兒才把頭別過去,一言不發往西院的方向走去。

西邊的廂房住的都是門客,但柳羨侯的門客並不多,因此西院大部分都是空著的,而即便那寥寥五六位客卿,也基本不常住在侯府,只在有要事或侯府有人召見的時候才會來。因此越霖便選了一間能看到庭院裡池塘的房間。

柳羨侯並不是一個會揮霍的人,即便是他自己的俸祿,也常常會拿出來暫時補貼軍營裡或者柳州府這裡那裡的空缺。所以侯府雖然大,但一直都是幾十年前修繕的模樣,很舊,沒有什麼貴重的裝飾。

西院的廂房也是如此,傢俱都只是中上乘的梨木所制,但很乾淨,一直燃著木調的薰香。

越霖對此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畢竟現在不論住在哪裡,大概都比前幾日那個半夜擋不住寒風、床還一股潮味的客棧好。

一路上,越霖嘴半刻都不停地嚮明粲打聽侯府的大小事,明粲嘴則太嚴,統共就說了那麼幾句話。首先是顧羲的書房絕對不能去;其次是東院是顧家的親眷住的地方,女眷居多,因此也不要去;最後,最好是就待在西院,哪裡都不要去,有什麼事直接吩咐下人就是。

越霖有些無奈,撇撇嘴便點頭應承了。

明粲說完轉身便走,他還著急去書房覆命。

午膳後,顧羲也沒能歇下來,仍在伏案工作,即使乏意讓他有些浮躁,可近幾日來京州那邊的騷動讓他分不得心,加之他還從未放棄找那個人,這些事情實在令他頭痛不已。

香爐上升起的青煙隨著一陣輕風跳躍,青木案邊的珠簾也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顧羲抬抬眉,卻不急著開口,而是等著手上那則軍簿看完了之後,才舒展舒展他的肩頸,一邊道:“如何?”

書房角落處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聽顧羲問了才從陰暗處走出來。

他低著頭,恭敬道:“越少俠已經安置妥當。”

顧羲有些不耐煩地搖搖頭:“我不是說這個。”

明粲呼吸微微一滯,即使這段幾乎每天都要重複一次的對話已經持續半年有餘了,但這樣的氣氛還是令他感到壓抑。侯爺於他有恩,他最不忍的事就是屢屢拂他期望。

“是假訊息。”

顧羲眉頭一緊,不滿的情緒佈滿眉眼。他向後一仰,整個人靠在椅背上,骨節明晰的手指狠狠揉著太陽穴。

他從未聽那個人說過自己有一個孿生兄弟,而越霖對此也隻字不提,拒絕他時也沒用這個理由做任何挽回,想必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世。

那個人究竟在哪裡?怎麼就是找不到呢?已經半年了,憑空消失半年了。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留下,他的溫潤,他的風雅,都一起憑空消失了,隻言片語都沒有留下過。

不行!

顧羲倏地睜開眼,眼中竟帶上了些許狠意。

不行,他柳羨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只要他還活著,就是掘地三尺、踏遍九州都要把這個人找出來,這個世上沒人能從他眼皮子底下輕而易舉地消失。

顧羲坐直了身子,又用略微有些顫抖的指尖把軍簿重新翻開,像是又要開始伏案作業。明粲本想拜禮告退卻又被叫住了。

“越霖就交給你了,把他盯好,另外派人去明月莊打探訊息,不要打草驚蛇。”語罷,也不等明粲回覆,只擺擺手示意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