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霖醒來已是傍晚,他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又在床上賴了好一會兒。
柳州的秋,天色一黯淡便開始肆無忌憚地涼起來,越霖恨不得有人有人在他床邊伺候他吃喝拉撒直到冬天結束。然而錢不好掙,他咬咬牙,從床上坐起來,慢騰騰懶洋洋地穿衣束髮,此時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
他出了門去,打算看看如何填飽肚子,卻見西院的長廊裡坐著兩個十分清秀的姑娘,二人本在那裡調笑嬉鬧,一聽見廂房這裡的聲響便慌忙起身往越霖這裡走來,盈盈一禮,道:“公子有何吩咐?”
越霖一時有些恍惚,昨日他還在破舊的客棧裡裹著散發著潮味薄被抵擋灌進來的寒風,今日便住進了這“碧瓦朱甍”,一推門還有兩個眉清目秀的姑娘上前服侍。
越霖也不是沒見過世面,但畢竟是個不愛吃苦的主兒,因此這一下他就覺得有些飄飄然了。一瞬間眉眼的倦怠和頹廢一掃而空,本就曜黑的雙眸更是帶上些奕奕的神采。自袖中抖出那柄許久沒用的摺扇,掛上幾分溫文爾雅的微笑,雙手抱拳頷了頷首,彬彬有禮道:“二位姐姐好,敢問姐姐如何稱呼?”
兩個姑娘年歲都不大,又常年待在這冷清的西院,哪見過這樣一個人,況且這人笑起來還好看的不得了,她二人的俏臉“唰”的一下通紅。
原來她二人一個喚瑛兒,一個喚阿茱,平日裡還有一個年紀稍長、名鈺兒的姑娘當值,今日這鈺兒卻被叫去東院幫差了。
越霖嬉皮笑臉的七問八問,哄著兩個姑娘帶他在西院裡溜達了一圈,才放她二人離開,走前還不忘要來一碟桂花糕。
這二人性子淳樸,看起來柳羨侯也不是江衍那種對誰都設防、誰也不信、又什麼都要窺探一眼的人,萬萬不屑於在自己府中安插什麼眼線。如此一來越霖便對這個環境卸下幾分警惕,也為日後能有幾個說話的小姑娘感到開心。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瑛兒就將晚膳和那碟桂花糕送了進來,還囑咐道:“侯爺素來愛在西院的涼亭用膳,若沒有要緊事,用膳時間公子就不要出來了。”
越霖倒覺得稀奇,這個侯爺還挺講雅趣,西院的蓮池、假山、涼亭和帷幔,都滿是嘉州文人墨客聚集的舫榭模樣,若不是呼嘯的秋風作陪,他都覺得這裡是香軟的江南。
果不其然,他剛吃上兩口飯,瑛兒阿茱二人就又端著幾道飯菜入了涼亭,從越霖廂房窗帷看出去,正好能看到涼亭的一角和顧羲的衣袂。
顧羲看著眼前的桂花糕,有些出神。柳州是西北邊境,他也從來不愛吃甜,侯府中鮮少有這些甜膩的點心。
“今日怎想起做桂花糕了?”他邊吃邊問,像是極不上心。
瑛兒答道:“回侯爺,是今日才來的越公子討要的,後廚也許久沒做點心了,便快手做了一些。雖說不及江南的正宗好吃,解解饞還是足夠。”
也是,這人從嘉州來的,想必不太愛邊境的吃食吧。他放下筷子,捏起一塊桂花糕,咬掉一個角。
甜得發膩。
顧羲趕緊端起茶杯猛地喝了一口,心想怎的一個大男人偏愛這種點心?
阿茱在瑛兒身後見柳羨侯皺著眉,小聲怯怯問道:“不好吃嗎,侯爺?”
顧羲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道:“柳州可有擅做糕點的師傅?讓林總管找一個來吧。”
這姐妹二人聞言相視一眼,不由有些驚訝,但一想府中就可以吃上那些書裡才聽得到的點心,又喜悅起來。
“是。那奴婢先去帷後候著,侯爺有事喚奴婢便是。”瑛兒一禮,轉身便帶著阿茱下去。
“等等,把餘下的點心給越公子送去罷。”顧羲拿起他咬了一口的桂花糕,把碟子遞給了瑛兒,便由她二人去了。
倒也不是不好吃……
顧羲又咬了一口,如此想道。
越霖在侯府的日子轉眼已經過去七八日了,這生活可謂是無憂無慮,瀟灑快活。他一直沒有等到天穹教的指令,樂得清閒。
可他實在是太清閒了,就這麼吊兒郎當了幾日,便有些受不了了,於是又開始四處打探著侯府的情報。
西院一共有十五間廂房,由三個丫鬟六個守衛看管。守衛們一直站著崗,越霖和他們說不上話,而那三個丫鬟如今可是混得熟熟的了。
越霖長得俊秀,看起來很隨和,嘴還甜得不行,常把三個小姑娘撩撥得滿臉通紅。她們仨平日裡就負責整個西院的雜務,從送飯到修剪盆栽,事無鉅細,都是她們負責,但是由於西院人少,因此還算輕鬆,沒事兒的時候就聽越霖講江湖上的趣事,在廊上嬉笑。
在最靠近北邊的的廂房住著一個名叫杜澤漆的謀士,但越霖從未見他露過面,三個姑娘對他的來歷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的親人全都死在戰場上了。越霖打算等打聽到他來侯府的原因時再主動拜訪他。除此之外,西院就沒人住了,大部分門客都有自己的家室,一般只有遇到棘手的問題才會來侯府小住商討。
東院全都是顧家親眷。顧羲的父親是被封為一品驃騎大將軍的柳承侯,母親亦是個上戰場殺敵的巾幗英雄。只是十年前,東南郡州的厲王起兵造反,大將軍夫婦在這一戰中雙雙殉國,皇帝才過早地就將侯爵封給了還未及冠的顧羲,他也憑藉驚人的天賦和毅力將顧家操持得井然有序。及冠之後,他又從兩個叔叔手中接管了邊防的柳州軍,同樣也管得風生水起。
越霖有一天半夜起來將侯府全貌看了個遍。東院和西院的構造不太一樣,每個小院是分開的,顧羲的兩個叔叔各有一妻一妾,分別住在兩個相鄰的小院。還有一個小院住著一個五旬老太,據說是顧羲的奶孃,顧羲很尊敬她,不讓她住在下人的廂房裡。最靠近正房的那個小院卻是空的,可院中的花植不久前才修剪過,問那三個姑娘,她們也只是支支吾吾地說不知道。
越霖心想,顧羲不會是有個鬧脾氣回孃家的小妾吧?若真的有,也不知那般死腦筋的小將軍會喜歡什麼的樣的人呢?
顧羲的書房、臥房和會客室在整個侯府的正中間,越霖暫時沒打算一探究竟,一來是沒有太明確的目的,二來也怕打草驚蛇。
果不其然,他在回房的路上就碰到了明粲。
明粲有些不滿,低著聲音道:“說了讓你別亂跑,你以為這是哪。”
越霖微微一愣,明粲一副氣息不穩的樣子,像是從哪兒跑回來的。
“我就是認床睡不著覺,出來逛逛。”他揉揉鼻子,笑嘻嘻捏了捏明粲的肩膀,“辛苦了,這麼晚還出門奔波。”
“越少俠還是自重為好,莫讓侯爺操心。”明粲側身退了兩步,耳尖有些泛紅。他並不習慣和旁人的接觸,而越霖卻總是大大咧咧,向來和人熟稔得快。
“我並無異心,你放心便是。“越霖一下收起玩笑的模樣,頗為認真,“那我先回去睡了,你也早點歇下吧,阿粲。”
說完將房門“啪”地一關,吹了燈,看起來還真是老老實實要睡覺的樣子。
明粲一下有些懵了,他二人何時就以名相稱了?這人還真是奇怪,還真是……有趣。
接下來幾日,越霖除了帶著姑娘們上街逛逛,就不大在府裡亂跑了。關於顧羲的事情也都是從仨丫鬟嘴裡聽來的。
顧羲每日清晨都會到柳州軍營地和整個軍隊一同操練,柳羨侯除了不在城中的時日以外,從來不會缺席早操,這很漲柳州軍計程車氣。而後他便在軍中和士兵們一起吃糙米粥和窩頭,即便是在府中用的午膳晚膳,也基本沒有過於豐盛的菜色,往往只有一葷一素。隨後就會回到侯府處理政務,傍晚還要練兩個時辰的功。
除此之外,越霖還發現顧羲的一個跟他形象很不相符的習慣,就是睡午覺。這可不是聽說的,是越霖親眼看到的。在庭院裡那個池塘上的小亭子裡,顧羲一個近八尺高的健碩男兒,背靠在柱子上,一腿曲著一腿直著,就在亭子中的美人靠上,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可顧羲天天都在這兒睡,一睡就是半個時辰絕不換姿勢。
越霖有三四次想去找顧羲,不是不在,就是被明粲以“侯爺很忙”這樣的理由擋在外面。反而是顧羲睡午覺這種鬆懈的時刻,越霖能隔著一個窗戶就看見他。
直到這天,他早晨起得早了些,午膳後也去午睡了片刻,醒來斟茶時,一抬眼竟看到院中睡得正香的柳羨侯。風像是給足了這個男人面子,一改平日的張狂,只偶爾拂動著亭上的帷幔。
顧羲睡著的時候會將平日束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披散下來,平日裡的凜凜之色都柔和了幾分,只是拒人千里的樣子卻不減。他麥色的面板看起來十分健碩,側臉稜角分明,像經過無數場廝殺一般,眉眼間都有一些肅殺之氣。
越霖舉著尚溫的茶杯竟盯得有些怔了,這個男人也可以算是貌似潘安了,若他能一直睡著,說不準他真能一直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