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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識

秋末的風冷得徹骨,越霖此刻坐在花廳中,死死盯著堂前冒著縷縷青煙的方爐,恨不得蹲到它旁邊去好好取取暖。

天穹教向來是四季如春的,他也未曾多慮過短短二十日功夫竟能冷成這樣,加之他不得不佯裝成個家境一般的習武之人的模樣,就算穿上他帶的所有衣物,都御不了柳州刺骨的寒。

礙於身邊站著乾瞪眼的一眾家僕,越霖只能攥緊了拳頭強裝自己是個翩翩君子,心底卻禁不住咒罵著邊疆的沙塵與大風,暗自腹誹著該如何度過這個難熬的冬日。

正想著,便聽得邊門一陣珠簾作響。越霖抬眸之際,竟忽然有些驚為天人了。

他雖想象過柳羨侯會是什麼模樣,但他絕對想不到一個邊境的武將會讓他移不開眼到這種程度。

不僅是因為他那如刻刀精雕的容貌,鬢若刀裁,眉如墨畫;更是那凌人不可一世的姿態,器宇不凡,卓爾不群。

越霖有些恍惚,但他還記得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他起身舉手齊眉作揖,頗具儒士之風,邊道:“草民見過侯爺,前來叨擾,還請海涵。”

好半晌都未得到回應,越霖看不見顧羲的臉,不能推斷這人究竟在想什麼,心底竟隱隱有些煩躁起來。

江衍交給他這個任務之時,沒有交代太多,只道讓他先去安頓,往後的事會隨著京州那邊的動靜,慢慢遣人告予他。

以往有這樣的任務,他不花個整月來摸清對方的底細是萬萬不會行動的,可僅僅這二十幾日的舟車勞頓,他實在無暇顧及太多,如今,他才開始有些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越霖覺得自己上臂都有些痠麻起來,頭頂這才傳來顧羲毫無波瀾的一聲“不必多禮”。

越霖磨磨牙根,越發想轉身離開了,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下有一種從未有過的不自在,甚至覺得,誰都能來做柳羨侯的門客,只有他不行。

顧羲轉身坐到了那花廳主位上,看著下人忙碌著看茶撥弄暖爐,這才又緩緩開了口,漫不經心一般問道:“閣下是?”

越霖一滯,方才他進門時還未通報自己來意,門口的家丁和侍衛就一口一個越公子把他放了進來,他還以為江衍早已打點得明明白白,侯府的人都等著夾道歡迎他呢。如今一看,柳羨侯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他上前雙手呈著那封薦書遞給顧羲:“草民越霖,表字無爭,承則先生初夏時應是給侯爺提過在下了。”

這個郭承則是四十年前名噪一時的天才,還未及冠便考了狀元,文武雙絕。隨後輔佐先皇,屢屢立功,頗受其信任,不到五年官品僅次於丞相。可郭承則為人處世極其隨性。任性不羈,常常無視公堂;博覽群籍,也嗜酒能嘯。招得丞相在內的一干高官極其不滿,日日上本奏他。先帝惜才,不願罷免其官職,便命他進翰林院教授王孫貴族的子弟,顧羲也是其中之一。然而如今的皇帝昏庸無道,郭承則只輔佐了幾年便辭官歸隱。

這些朝野秘辛越霖也不知有幾分真假,郭承則隱居後便沒人知道他的蹤跡,可幾年前竟和江衍熟絡起來了,一見著他便小友小友地喚他,越霖實在不知江衍又使了什麼法子令這般放浪形骸的人也替他撒起謊來了——興許他根本不知道他是在撒謊,若他知道江衍是個想要謀反的野心家,不知會不會氣死。

顧羲蹙眉,眸中染上了幾分訝異,將信接了過去,卻直接放在案上。承則先生是他的老師,這幾年一邊雲遊一邊為他招賢納士,他的話顧羲不疑有他,幾月前他確實來過一封信,只是萬萬沒想到世間竟有這樣的巧合。

如曜石般透亮的雙眸是一樣的,長如流水的墨髮是一樣的,如果不是孿生兄弟,他想不到第二種兩個人能如此相像的可能性。

“原來閣下就是一葦渡江,久仰了。”

越無爭在這九州之地可謂是小有名氣的江湖俠士了,近幾年來,“一葦渡江”的名號在茶館酒肆中也開始被人提起,然其越姓卻往往被誤以為是嶽。

他欲側頭看看侯爺的表情,雙眸卻猝不及防地對了上去。那世人敬畏的侯爺分明是一副不可一世的面孔,可他的眼神卻又這般灼人,甚至有些粗糙,讓越霖裸露在外受著大風摧殘的的臉龐頓時發燙了起來。

“山嶽的嶽?”

“非也,清越之越。”

空氣一剎間又有些滯了,顧羲開始毫不避諱地打量起越霖。

“越姓少見,少俠籍貫何處?”顧羲像是從他身上再探究不出些什麼了,這才開口詢問,而越霖也早已把那些杜撰的身世背得滾瓜爛熟。

“在下自幼便與雙親離散,輾轉至嘉州屏縣,越姓乃家鄉私塾先生所取,並非家族本姓。”

聽聞此言,顧羲斂斂眉頭,似乎是不滿於這個答案,又帶著些半信半疑。

越霖心下有些許道不清的疑慮,還未捉住,又聽得顧羲問了:“那是誰讓你來柳州的?”

眼下卻連尊稱也不用了,只以你我稱呼,越霖分明感受到了他的不耐與來者不善。

越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又答道:“年前隨承則先生遊歷過數月,先生幾番遊說我前來,加之我也有報國之意。”

他已經覺得自己做出了一副二十多年來都不曾作出過的尊敬,言行中也可謂是滴水不漏了。可是顧羲皺眉了,在他二人初次相見的短短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裡,兵臨城下都波瀾不驚的柳羨侯已經皺了兩次眉了。

越霖此刻真想扶額嘆一句嗚呼哀哉,說他敲錯門瞭然後轉身就走,回谷中和江衍吵一架,即使再被長老們數落一番都沒有此時侯府中的這般壓抑。他臉皮雖然厚,但讓他扭捏做作也真是彆扭極了。

好半晌,越霖都開始覺得顧羲是不是已經神遊至九天之外了,才聽到他吝嗇地、連一絲情感都不願帶地吐出兩個字:“趕走。”

沒禮貌!

越霖直勾勾看著顧羲轉身離去的背影,眼中像是要冒出火來,他實在想不出自己是什麼地方觸了柳羨侯的逆鱗。

他氣沖沖往門外走,腹誹的物件也沒少了江衍。

其實這樣的任務江衍極少讓他去做,他一般是負責商號的事和一些短時間的收集零散情報的工作,潛伏任務基本上都是由穆笙和他的一干手下包辦。究竟有什麼原因非讓他來不可?

從出發開始,越霖的煩躁和不安便不斷膨脹。直到如今直接被趕出來,他心中的火氣已到了無處宣洩憋著難受的地步。

他抬腳狠狠將路邊的竹簍踹得滾了三滾,猛吸了兩口氣平息怒火,接著又打算犒勞自己去勾欄院花天酒地一番。

將手伸進包袱中,他這才冷靜下來。

他身上只帶了不足三十兩。別說花天酒地,這錢用在回谷的車馬費上也夠嗆。他緊緊身上單薄的衣裳,心下又將江衍裡外罵了個遍。若不是他說只管去,去了便成了,他也不會去裝一個這麼實誠的窮酸遊俠。

如今尚且不能去分舵討錢,柳羨侯心思縝密,投奔他的江湖俠士不在少數,但江湖中畢竟魚龍混雜,他是斷不會將人人都收納府中的,期間必定要摸清他人底細。因此越霖並未放鬆警惕,以提防他遣人來查。

於是乎,越霖用三十兩在柳州城晃悠了五日,期間也不曾傳書回谷,只在茶館點最劣質的茶水,聽一整天說書,或在酒肆買一碟豆子,聽別人點的小曲兒。

他的確察覺到有雙盯著他的眼睛,因此也不忘與同桌的年輕俠士侃談時事,順便拍拍柳羨侯的馬屁,將幾日前因柳羨侯府“能人太多”而被拒收添油加醋講了好幾遍。

然而耗到第六日,他終於要沒錢了,那雙眼睛也確實不再盯得那麼緊了。他便開始思忖著是迴天穹教當他的右使大人,還是去嘉州討點錢繼續裝他的窮酸書生。

正是在這第六日,他便又見到顧羲了。

這日清晨,越霖苦著一張臉,拎著行李從房中出來。他不僅沒錢住店,連吃早點的錢都付不起了。如果今天侯府仍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就打算冒險去分舵要錢,順便聯絡聯絡江衍。

他又來到客棧樓下那間茶館,將手中最後三個銅板交給老闆,又看了看別人桌上的花生米,咽咽口水,最後只要了壺最便宜的青茶。

柳州城地處邊關,來往旅人極多,也因此繁華堪比江南。街上攤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儼然一副和平盛世的模樣。越霖住的是最近城郊的那片市坊,進出城的人最多也最混雜,酒肆茶館最不講究,也最便宜,偏生熱鬧得很。

他百無聊賴的看著茶館門前的人來人往,一時陷入了沉思。

他不是沒有為了任務而這麼窘迫過的,但是這樣窘迫又無所事事,還真是頭一遭。其實他想了很多法子或許能讓柳羨侯鬆口,但最終卻覺得都不如清閒無為來得管用。畢竟顧羲這個人一看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

他眯著眼睛任初秋的暖陽灑在臉上,抵不住一陣睏意襲來,他索性用一隻手撐著下顎,就這般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起盹來。

直到那束溫柔的光線被人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