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0章 第10夜 迷失的母愛(三)

察覺到生與死的距離,需要花費多少時間呢?

是在年幼時親手埋葬死去的寵物,哭了一夜?

還是在過世的親人墳前,沮喪一天?

或者,是在垂垂老矣之時,回顧一生然後與世界訣別?

大概比那還要久,又或者,並不需要那麼久。

當血水模糊了雙眼,腥紅色的世界裡,母親用身體擋住了大部分碎玻璃,在狹小的車廂裡替男孩支撐出一個足以活下去的空間。

眼前的血,到底是我的,還是母親的?

心裡這樣疑問著,大腦卻垂下了幕布,將男孩與這個世界分隔開來,像在拒絕事實。

不知是過了多久,痛楚將男孩激醒。他躺在一片素白的醫院裡,父親依舊是那個父親,母親依舊是那個母親。

好像有什麼不對勁,大腦裡的某一扇門卻緊緊關閉,不敢對眼前的現實抱有懷疑。

後來,母親和男孩搬到了一棟別墅裡,幾乎形影不離。經過那一場災難,男孩也樂於母親將他看得緊緊的,彷彿下一刻他就會從她眼前消失。

不知何時起,母親開始化起妝來,精緻的妝容卻變得讓男孩越來越感到害怕。大腦裡那扇緊閉的門扉出現動搖,男孩終於開始明白,母親已經不是那個母親。

“湫兒,如果有一天,媽媽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母親將男孩抱在懷裡,他卻一點也感覺不到溫暖,反而一種陰冷慢慢侵蝕著他的內心。

七歲的男孩被嚇得不敢說話,母親卻馬上轉了口風:“不,你不能和我一起去……”

她的手鬆了,男孩急忙撲到了剛回到家的父親身邊。母親那種瘋癲的姿態,使他不敢靠近。

從那之後,男孩被送到了全封閉式的學校。很少見到父親,也很少見到母親。

在學校裡越長越大,男孩漸漸對那時急於逃離母親的自己感到自責。

帶著那份自責,男孩回到了那棟別墅,只是前來開門的母親變得讓他有些不敢相認。

她的妝容愈發濃郁,幾乎失去了原本那張清純的面孔。

她熱情地把男孩迎進客廳,熟練地為他泡茶,為他端來點心與零食。

她就像一個普通女人那樣,抱怨父親把兒子送到全封閉學校裡,母子倆都難得見一次面。

她的話語越來越哀怨,最後終於又問出那個問題:“湫兒,如果媽媽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是願不願意,而是要不要。母親與原本的樣子,相差得越來越遠。

“媽媽,那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曬曬太陽?”十八歲的男孩鼓起勇氣反問,母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媽媽,我捨不得您。但您原本大概不必存留於世,像這樣一點一點失去原本的樣子吧?”男孩半跪在母親身前,抬手撫摸母親的臉頰,“湫兒已經長大了,媽媽,您可以安心去了。”

母親的神情異常痛苦,彷彿與自己做著抗爭。

“媽媽?”男孩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猛一睜開的眼睛裡,近乎癲狂的怨恨把他嚇得跌坐在地。

“湫兒……”母親的眼睛裡滿是淚水,劃過臉頰模糊了妝容,“快走吧……不要再回來了……不要再靠近這棟房子……”

男孩不想答應,年幼的他因為害怕而逃離了母親,如今他依舊要逃開嗎?

他辦不到!

母親見他拼命搖頭,不容分說便扯起男孩往門外走去。

母親比男孩要嬌小許多,拉起男孩卻毫不費力,他還來不及掙扎就被母親扔出了大門!

“再也不要回來了!永遠——”母親嘶吼的聲音被砰然關閉的房門阻斷,男孩也在門前的草坪上昏迷過去。

他再度醒來時,父親正在床邊照顧他。

父親見他醒來,責怪他一個人跑出了學校,喋喋不休。然而,父子兩個卻很默契地對別墅裡的事隻字不提。

男孩依稀記得,母親一臉悲傷欲絕的淚水,一邊把他推出房門,低啞的聲音一邊輕聲說著:“怪只怪……你父親當初不該留住我……”

時間一晃又過去兩年,男孩長成了小夥子,父親老成了一個發福的中年人。他偶爾遠遠地往別墅裡看一眼,母親卻還是那個模樣,只有臉上的妝容愈發精緻。

只是最近不知怎麼了,男孩發現別墅裡常常看不到母親。反而在學校裡,在小路上,在圖書館,甚至在洗手間的鏡子裡,他總覺得有母親的身影一晃而過。

男孩起初以為是自己太累了,即使去校醫務室看一看,大概也只會說睡眠缺失什麼的吧。再不行的話,校醫就會說出“要不要看看精神科”這種讓人氣惱的話來。

那天男孩從寢室趕往教學樓,下一節課就要開始了,他走到半路才發現課本沒帶,急忙又趕回來拿。

匆匆穿過走廊的時候,眼角餘光注意到窗玻璃裡的人影似乎不太對勁。男孩的腳步慢了下來,躊躇著要不要在下一面窗戶前仔細看看。

男孩甚至沒有注意到對面有人埋頭走來,兩個人撞在了一起,手裡的書嘩啦一聲掉了一地。

“抱歉。”那個人輕言輕語地道了歉,語速很快,就像在用這種方法來減少和別人的接觸。

男孩一下就聽出了那個人的聲音,等他回過神想問那人一些事情的時候,那人已經把書整理好,塞回他手裡便埋頭離開了。

沒過幾天,那個人突然請了病假,甚至沒有遞交病假條,便回家去了。

男孩知道那個人的家和他家的別墅離得不遠。

正巧第二天就是週末,男孩向老師請了假,說是去探望生病的同學。老師一向覺得他把事情都處理得很好,同學關係也不例外,馬上就同意了。

男孩心事重重地往那個地址走去,卻沒注意到他會經過他的家門。

化著精緻妝容的母親從門後露出雙眼,森森的目光彷彿要將他的雙腳釘在原地。

“來了……就不要走了……”低啞陰沉的話語彷彿來自更加深邃的洞穴裡,帶著冰冷潮溼的氣息席捲到心裡去,讓人生生感到一股寒意。

男孩站在原地不敢動彈,或者說,不能動彈。

眼看詭異的母親越走越近,突然一陣帶著清香的風吹來一絲暖意,男孩的手腳恢復了知覺,拔腿便跑。

眼前的母親還能夠被喚作母親嗎?男孩不確定。

只是他感到害怕,一種發自於本能的害怕。

男孩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是自己越來越脫力,最後眼前一黑。

醒來時他依舊在不停地跑,只是感覺不到疲憊,自己的行為像是一種機械性的重複。

他不知道他要跑到哪裡去,甚至開始忘記他為何而奔跑。最後,他遇到了一個怪異的東西,那東西帶著他穿過一條小路,命令他不許離開。

那個東西散發的氣息太過陰冷,他除了蜷縮起來發抖什麼也不能做。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那個陰冷的東西不見了,只有一個男孩子昏倒在草坪上。

他想起了。他叫申湫,草坪上的男孩叫做梅雨。他原本是趕回來找梅雨尋求幫助的,沒想到半路遇到了母親。

他想起了……他漸漸體力不支的時候,暈倒在半路昏死過去……

“我……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