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窗外有些朦朧細雨。
這一夜，我睡得並不安穩，早早便搬了椅子坐在窗前發呆。
申湫已經失去聯絡至少三天了，卻找不到任何線索，連他的母親也不知去向。
我有些迷惑，不明白昨天申母為什麼在家裡接待了我，是因為我能看見她？還是因為什麼呢？
天邊翻出了魚肚白，小區的油柏路上晨跑的人漸漸多起來。
不遠處的路口有個年輕人往這邊跑來，我一眼就認出了他是昨天那個“鬼”。
他跑得比昨天快，不再回頭確認身後的情況，埋頭往前飛奔。
我突然起身，身後的椅子被我推翻在地。
我想起來了！
那個女孩責問我時腦海裡一閃而過的畫面，不就是這個“鬼”嗎！他不就是申湫嗎！
我埋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想起來，急忙要出門去追，卻忘了身後翻倒的椅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幸虧佐岸及時出現，一把將我扶住。
“追，追。我看到申湫了。”我再次起身，佐岸卻完全沒有鬆手的意思。
“主人，他母親已經是半個惡鬼了，您去救他的話，會很危險……”
我沉默下來。確實，如果他的母親化為惡鬼，我完全沒有能力去幫助他，甚至會把我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那把劍呢？用那把劍斬斷他母親的因果，將她送回冥界去。”
佐岸急忙搖頭：“對現在的主人而言，根本不能掌握那把劍的力量。況且你前不久剛用過它，再次使用，您的魂魄會受不了的！”
“我可以……”我第一次執拗起來，反抗佐岸的安排，“申湫是來我家的路上出事的，我要去把他救回來！”
佐岸張了張嘴，還是沒有繼續阻止我，低垂下來的眼簾遮住了他琥珀色的眼睛，他溫柔的聲音裡交雜著許多情緒，讓我分不清。
“主人，您去樓下稍等。”
我看著佐岸的背影，突然對自己剛才的行為感到有些愧疚，但一想到申湫被追逐的樣子，還是堅定了一下決心。
我再次將那把漆黑的短劍握在手裡，那種奇異的感覺透過手心傳到四肢百骸，最後聯絡在心上，彷彿在許多許多年前，這便是我的所有物。
我愣了一小會兒，立刻走出了家門。
我只知道申湫離開的大概方向，只好揪住路上遇見的小鬼怪詢問。
並不是所有的鬼怪都會說實話，故意撒謊讓我繞了一個圈子的也不在少數。雖然我出發的時間沒有和申湫相差多少，但光是繞圈子就讓我和申湫又遠了許多。
轉了幾個圈之後，我終於徹底失去了申湫的方向，撒謊的鬼怪們在身後偷偷嘻笑。
我有些著急，但佐岸看起來完全不想幫忙，反而希望我找不到申湫才好。
就在我手足無措的時候，拐角後突然出現一個妖怪探頭探腦地看過來，似乎有所顧忌而不敢靠近。
“你……”
“你答應不用手中的劍、你身後的人不許出手，我就告訴你想知道事情。”
我還沒有說話，她先開了口，是一種淡雅清脆的聲音。
“好。”我把短劍斜插在褲腰上，攤了攤手，那個妖怪終於從拐角後現出身來。
那是個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一身粉白搭配的衣裙將身形勾勒得纖細，一頭秀髮盤束在腦後，如同實物的淡粉色花朵簪在髮髻上，垂掛下來的墜子隨著動作叮噹作響。
“那就跟我來吧。”小姑娘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一昂腦袋轉身帶路。
我看了佐岸一眼，見他沒有戒備就安心地跟了上去。
小姑娘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我卻要用跑的才能追上她的速度。她和我見過的鬼魂不同，毫無戾氣，身邊偶爾還會有淡淡的靈氣繚繞，她大概是個有修為的精怪吧？
“你為什麼要幫我？”我忍不住心裡的問題，一邊緊跟著，一邊留著力氣說話。
“真是個精力旺盛的人類，跟上我的速度還有力氣問話。”小姑娘想要挖苦我，回頭的視線落在我身上，隨後又看了一眼身後的佐岸，頗為不服氣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我可沒有想過幫你，我只是在幫我自己而已。還有，你在問這些之前，不應該先請教我的姓名麼，真是沒有禮貌。”
我噎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麼接那個姑娘的話，只好道歉。她卻還是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繼續說道：“我也不會和你一個小孩子計較的。”
這之後她便不再開口，三個人之間沉默得有些尷尬。
“好了，我只能帶到這裡，申湫就在這條路的盡頭。”小姑娘在小區公園一條荒蕪的小路前止住腳步，雙手攏在袖子裡，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能不能救出申湫，就看你的造化了。”
“你不一起去嗎？”我看得出來她其實也很關心申湫，只是一副高傲的樣子讓她把這份關心藏了起來。
但她悵然若失地搖搖頭，伸手指了指停在她身邊的佐岸：“不止是我，他，也不能去。”
我一驚，用詢問的眼神看向佐岸，他卻只是點了點頭。
這時我才感到有些慌亂，覺得光憑我自己，是沒有勇氣去面對申母的。
我重新把短劍握在手裡，那種莫名的熟悉感給我增添了不少底氣。
現在雖然天已經大亮，這條小路卻非常昏暗，偶爾有風將樹葉吹得颯颯作響，像是匍匐在草叢裡的野獸正在低鳴。
我握緊了短劍，一鼓作氣走到了小路盡頭，視線卻一下子敞亮起來，眼前居然是申湫家的那個客廳！
“有客人哦。”
申母的妝似乎更精緻了，紅且豔的雙唇彷彿沁了血。她紅唇輕啟，吐露出一種怪異的嗓音，那嗓音就像被慾望反覆燒灼的璞玉，產生了一道讓人不舒服的裂痕。
她身邊那個單人沙發上蜷縮著顫慄不已的申湫，看起來，他終於還是被抓住了……
“如果不是客人的話，我就要趕你走了哦。”
申母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猙獰起來。
“……你沒有發現嗎？”
“發現什麼？”聽到我的問話，申母沒有表現出不耐煩，反而表情平靜了下來，似乎對我的問題相當感興趣。
“你已經死了，而你的孩子不應該隨你一起死去。”
我提心吊膽地把一句話說完，只看見申母的神情變幻莫測，身邊的戾氣越聚越濃，彷彿暴風雨隨時都會傾盆而至。
“求求你……幫幫我……救救我的孩子……”微弱的聲音從申母的方向傳來，斷斷續續。
戾氣膨脹，將申母圍在了中間，她的淚水花了她的妝容，暈開了一小片清明，讓她暫時脫離了戾氣的控制。
“請把我送回該去的地方去。”
她的請求穿過了一層層的戾氣，傳到耳裡變得模糊不清。
我幾乎一瞬間就找到了她和申湫之間的那條因果聯絡，但戾氣橫亙在身前，使我完全無法靠近那條線。
申母的妝容漸漸恢復精緻，恢復成了瘋狂的樣子，向我這個入侵者撲來！
我往後一退，腳下卻被絆了一跤。眼看申母就要撲到身前，情急之下我直接把短劍對準那條亮白的線甩了出去。
“給我斬啊——”
耳邊傳來“叮”一聲脆響，彷彿珍珠落地，彷彿琴絃崩斷，彷彿寶玉碎裂……最後我仔細想了想，那什麼聲音都不像，那只是因果被斬斷的宣告。
從地下伸出無數乾枯的手，將申母緊緊抓住，往地下無盡的黑暗里拉扯而去，一併被拉扯下去的，還有她對孩子無盡的留戀……
戾氣漸漸退散，我的頭頂是藍天，身下是草地，我依舊在小區的花園裡，根本沒有什麼客廳。
我看到申湫從不遠處趕過來，我想笑一笑，卻眼前一黑，彷彿我也被一起拉到了那片漆黑的深淵裡，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