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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神婆”與“火”(2)

喜神示意老吳跪在地上,自已匆匆退出房門,站在門外候著。

神婆口中嘟囔道:“天上神,地上神,我請一神下凡塵;萬年在此受香菸,正是本土泰山神......”

神婆口中的泰山神,是這方圓近百里信奉的方神泰山爺,傳說泰山爺法力無邊,掌管著風調雨順,使喚著惡鬼小神。神婆招神,當地人叫“提神”,也就是神靈附體,當然神婆“提神”,肯定是泰山爺附體了。

神婆神情乖張,胸腔,喉嚨,鼻腔不時發出“嗡嗡”聲,那聲音時續時斷,忽高忽低,吸氣時嘴唇顫動,腦袋疾擺,言語不停;呼氣時舌頭在口內上下左右亂撞,言語仍然不間斷。

老吳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大氣兒不敢出,腦門上沁出涔涔汗珠,眼睛不敢正視神婆,只是偶爾偷偷看一眼。

神婆呼吸愈來愈急促,言語也是愈吐愈疾,噴射著一種只有神婆神漢才能發出的固有的陰陽怪氣的腔調,快得讓人匪夷所思。

老吳腦袋懵懵懂懂,一句也聽不明白,喜神卻是不同,他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外,大氣也不敢出,眉頭微皺,側著耳朵,極為虔敬地聽著。

突然,聲音戛然而止,神婆身體不再抖顫,端坐在炕上,腦袋低垂胸前,像是昏睡不醒得樣子。

老吳連連磕頭,口裡不停地說:“送神爺,送神爺......”

喜神疾步跨進屋,扶著神婆慢慢側睡在枕頭上。神婆像是大病初癒,神情倦怠,兩眼閉成一條縫,右手拇指轉動,在手指上掐著甲子乙丑丙寅丁卯.....

神婆閉目養著精神,一言不發。喜神,老吳退出房門,老吳壓低聲音道:“喜神呀,你可聽清了,神奶奶都說些什麼呀!”

喜神一本正經道:“吳家爸,神說甲子日乙丑時,丙字方位被喪衝。”

老吳失色道:“對!對!對得很!老二媳婦她孃家爺爺過了世,正好在丙字方位,她去送過葬,日子也對得上。”

“喜成,喜成!”喜神聽神婆在叫,匆忙進屋,神婆對他說:“沒甚大事,喪把人衝了,人把灶衝了,今晚你到吳家,禳一禳宅,奠一奠土神,保證能好。”

喜神便對老吳說明,老吳臉上露出光彩,緊鎖的眉頭綻放開來,興高采烈地道:“也沒啥孝敬神婆,提只雞來給他養養身子。他喜哥,你早點來,有什麼用物,我這就去準備。”

喜神憨憨一笑道:“裱紙香燭,桃木青瓦,粟米五穀,都備一些,硃砂,紅花,我這裡有,吳爸放心,我入夜準到。”

老吳滿臉堆笑著去了。

神婆下了炕,放出公雞,熟練地在腳上栓好繩子,拉拽到後院,繫結在樹幹上,“噗啦噗啦”撒幾把苞谷籽讓它吃。神婆自言自語道:“老孃這兩天不嘴饞,等把你養肥些,好宰了多吃幾口。”

棗紅的公雞怕生,躲在樹幹後振翅欲飛,拍得地上灰土飛揚,氣得神婆跺腳咒罵:“狗東西,不識抬舉,老孃這是餵你......”

陰陽先生走藝都在晚間,喜神也不例外。喜神到老吳家時,吳老婆子早準備著一桌飯菜,喜神也不客氣,邊吃邊想:“旁人家的飯菜香,這桌飯菜,咱家神婆打死也做不出來。”

老吳作陪,把他早年間珍藏的好酒隴南春,斟滿兩大酒杯,頻頻與喜神碰著杯,舒心地呷著。喜神兩杯燒酒下肚,臉上煥出紅光來。

喜神酒足飯飽,吳家老婆子還在客氣地勸著:“喜神呀,你多吃上些,我也不會做個啥好飯,你將就著吃飽。”

喜神:“吳家嬸,香得很,你的飯比年輕人做得好,去到街上開飯館都得成。”

吳家老婆子滿臉帶笑,很利索地把碗筷收起。

喜神:“吳家爸,找兩根桃木鍥子,一塊青磚,一塊青瓦,五彩紙要些,黃表三張......”

老吳:“有哩,現成的有哩。”

老吳很快把用物湊齊,喜神從隨身黑皮包裡取出硃砂,毛筆,翻開那本被他視為珍寶的符咒冊子,照貓畫虎地在青磚瓦上描繪起來。

老吳頭見喜神聚精會神的描畫,他也看不大懂,問道:“還要啥不?”

喜神:“要哩,五穀雜糧,碎羊毛各一把,缺幾味中藥,也不打緊,趕明兒在集上看哪家藥鋪有,抓來和這張黃表符咒一起縫好,帶在身上。”

老吳頭:“你要開好方子,我這榆木腦袋怕是記不住。”

喜神在一塊白紙上寫上:鬼見愁,神沙,蒼朮......老吳頭接過來,小心翼翼地裝在身上。

喜神吩咐老吳:“青磚埋在當院,青瓦放在灶臺下,桃木鍥子廚房門,臥室門上各掛一塊。”

老吳依喜神吩咐,全部照辦。

喜神在當院燃燭焚香,念一通安土地真言:南無三滿哆,母馱喃,唵,度嚕度嚕,地尾薩婆訶

喜神在院中心數著念七七四十九遍,才住了口。安土地真言,這個是在誦經前念此咒,以召請四方土地神來守護誦經,以防不利。據說,如果有眾生受鬼神干擾,如果勤誦此咒,鬼神自然退散,反而會得到鬼神的敬重。

喜神再到廚房,在灶臺前念起灶王真經:

南無佛說灶王經,一家之主極為尊。

廚中若有三缸寶,火星落地化為塵。

惡人惡鬼遠離身,惡事不進我家門。

管食將軍時除惡,引水童子鎮門庭。

紫氣騰騰自然興,念起經來祥光升。

開開金亮門,點點蓮花燈。

灶王皇帝自聽經,聽得經來碧波清。

灶王皇帝心歡喜,啟奏玉帝上天庭。

合家大小免災星,吉神護佑永安寧。

求子之人念我經,滿堂兒孫福壽增。

求財之人念我經。一本萬利轉回程。

求名之人念我經,金榜題名振家庭。

有病之人念我經,千年疾病根除清。

天留雨,佛留經。人留子孫草留根!

南無東方日出,清羅聖帝,救苦救難,

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摩訶薩

摩訶般若波羅蜜!南無阿彌陀佛

老吳生怕喜神把經文少唸了,倚在門上不走,喜神在灶臺前足足念得三遍,老吳這才心滿意足地出了房門。

喜神快步鑽進老二媳婦屋子,老二媳婦和衣仰面躺在炕上。喜神手上換了法器,面籮,擀麵杖,菜刀。

喜神左手持面籮,擀麵杖,右手舉菜刀,在擀麵杖上磕得“咣咣”響。面籮,擀麵杖在老二媳婦上方懸來懸去,口中念著驅邪金光神咒: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萬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唯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包羅天地,養育群生;誦持萬遍,身有光明;三界侍衛,五帝司迎;萬神朝禮,役使雷霆;鬼妖喪膽,精怪亡形;內有霹靂,雷神隱名;洞慧交徹,五炁騰騰;金光速現,覆護真人。

喜神念罷,菜刀在兩邊門框疾磕,而後箭步衝出房門,行至大門,在兩邊門框連磕,之後將菜刀倒立在大門一側。喜神復又回到老二媳婦屋子,擀麵杖在炕沿上“啪啪啪”擊打三下,順手把擀麵杖立在門一側,手一揚,面籮奪門而出。那面籮在院中自個兒轉著圈,最後倒向院中埋著青磚的位置,絲毫不差。

陰陽先生無疑是世間奇物,是個神奇的奇葩存在,能道佛巫一體,要是讓他歸道或歸佛,那是千難萬難的事,他們所奉的可以是太上老君,也可以是如來佛祖,其實他們更像是天生的拿來主義者,只要能用,才不細辨是佛是道呢,好像世間仙神都可信,甚至包括鬼怪精靈。

喜神做完,在包裡取出搖鈴,對著老二媳婦念一小段驅邪經文《楞嚴咒》:

妙湛總持不動尊首楞嚴王世希有銷我億劫顛倒想

不歷僧只獲法身願今得果成寶王還度如是恆沙眾

將此深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恩伏請世尊為證明

五濁惡世誓先入如一眾生未成佛終不於此取泥洹

大雄大力大慈悲希更審除微細惑令我早登無上覺

於十方界坐道場舜若多性可銷亡爍迦羅心無動轉

南無常住十方佛南無常住十方法南無常住十方僧

南無釋迦牟尼佛南無佛頂首楞嚴

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金剛藏菩薩

唸完這段,才算是大功告成,感覺前面一陣兇猛操作有點過頭,最後念段慈悲經文來安慰安慰,這便皆大歡喜。

喜神要走,老吳死活不依,喜神:“吳家爸,離家不遠,我回去了。”

老吳:“夜深了,一個人走路瘮得慌,明早去吧。”

喜神:“習慣了,白天黑夜,我都一樣。”

老吳苦留不住,從櫃子裡取來一瓶沒有開封的隴南春,連同那喝剩的半瓶,一併㩙進喜神皮包。喜神神半推半就全部笑納,喜滋滋的回家了。

神婆近一個月沒聞到雞肉味了,常常在夢中饞醒。每次醒來,心中說不出的憤懣,總要怒罵一番才消火:“都得雞瘟了?連個雞毛都見不著,天下太平,紅白事總有吧!問神的也少見,別讓姑奶奶逮著一個,不捉兩隻雞來,休想讓奶奶我開尊口!”

一晃半月過去,仍然不見有雞來“奉”。

神婆不見人捉雞來“奉”她,心中犯著嘀咕:“是我提神不靈驗?是有更高明的先生?是人都不得病?還是......不對呀,這附近沒有比泰山爺靈驗的,也沒有聽說來過相面測字先生......”

神婆越想越不對勁,一天對喜神道:“喜成,你到前莊後村打聽打聽,近些日子沒有個三災四難的來問吉凶,看是什麼緣故。我總感覺哪裡不對勁哩!”

喜神沒好氣地道:“麥黃六月,都在忙收哩,你就巴望不得人人病倒?”

神婆怒了,吼道:“放你孃的狗臭屁,病不擇時,災不擇地,老天爺管你忙不忙呢,六月裡就血氣不衝,服孝不傷,煞氣不襲嗎?失魂的一年四季都有,單單六月就沒有嗎?”

喜神會打石磨,農村一開兩合的那種推著轉的石磨,祖傳的手藝,除了會安神祭灶的營生外,也時常打石磨,賺些辛苦錢。喜神被神婆罵了個狗血噴頭,但也拗不過神婆,背上鐵錘鋼鑽,悻悻的出門打探去了。喜神就是這樣,像個稱職的男人,對神婆的囑咐,嘴上犟著,最終悉數照辦,不敢違拗。

羊咀莊缺水,東西各有一井。每年六七月,西頭的井水不足,幾近乾涸。家家戶戶便到東頭去打水。

神婆家住西頭,喜神出去幾天沒有回來,家中水缸都幹了。大熱天,不吃還能熬些時候,這要不喝,一刻也耽擱不得。迫於無奈,口乾舌燥的神婆去到東頭井中打水。

恰好遇著劉嫂在井邊,劉嫂:“神奶奶,你家天天有雞吃,有雞湯喝,也要喝水?”

神婆沒好氣地把水桶往地上一撂:“雞也要水來燉,你家煮肉不用水?”

劉嫂:“用哩,用哩,可我家光有水,沒有雞呀,呵呵呵......”

劉嫂挑著水桶,笑哈哈地走了。

神婆:“有雞算什麼,沒有雞,能熬出雞湯來,那才叫本事!好在這井不是你家的井,不然姑奶奶渴不死也會被你鐵公雞氣死。”

神婆窩了一肚子火,打上水,氣沖沖回家了。

神婆是個記仇的人,誰對她不恭敬不和善不忌憚,便會在她心中播種上仇恨的種子,發芽,成長,壯大,直到膨脹。劉嫂家的雞神婆不但沒吃過,連個雞蛋也沒見過。劉嫂隨意的嘲諷,使神婆深深銘記在心,神婆時刻都覺得,自已在羊咀莊好歹是有著一些威信的,挖苦,言語不敬,那是實打實對神的不敬,是該受懲罰的。

神婆心中思忖:好長時間不見有人登門,十有八九劉嫂在外面說了壞話,劉嫂那討厭的神情,天生就挑是非的種。想著想著,便覺一切的不如意,就是劉嫂一手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