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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神婆\"與\"火\"〔1〕

測字斷事,不只是一般人有所求才測,有時碰到同行,也會來湊湊熱鬧,當然,也不乏不懷好意,想來驗證其真偽,而或是要讓你出醜,露出洋相的。先師曾給我講了件“神婆”來測字的故事,結果發人深省,耐人尋味。

。。。。。。

一座東西走向的山樑下,住著十幾戶人家,名叫羊咀莊。

村頭麥場的草垛下,楊二嬸納著靴底,劉嫂做著針線活,李大娘摟著小孫子,掀開頭髮仔細認真地捉蝨子,一群小屁孩興致勃勃地在土裡扒拉著蟲子......

碌碡上盤腿坐著一位四十歲上下,黑衣上套著個紅卦的女人。那女人搖頭晃腦,口中斷斷續續地說著:“楊二嬸笑起來像彌勒佛,好有福氣......李大娘臉紅得賽過關老爺,要是個男人,肯定大富大貴......劉嫂的頭髮挽起紮了才好,披頭散髮,那是觀音頭,不吉利......”

楊二嬸打斷那女人的話:“神奶奶,今日個空閒了,這麼精神,是又吃雞了?”

那女人從碌碡上下來,直起身道:“還沒呢,也不知喜成把雞燉上沒有,我得去看看。”說完,身子挪動,兩隻碩大的奶子上下蹦躂,兩塊肥臀左右搖擺著很有節律地,轉身朝自家走去。這女人就是遠近聞名的神婆。

劉嫂尖聲道:“大狗子從遠處請來個相字先生,說是神準,一字一百塊,聽說一年要掙好幾輛小轎車。”

李大娘附和道:“我也聽說了,這要是買成雞,要得用車拉,換成羊,也該有幾大車!”

神婆才走不遠,聽她們神神叨叨,話裡有話,一口惡氣難嚥,轉身返回,悻悻道:“你們誰見了?要你掏一百塊出來,有嗎?願意嗎?想讓人家相字,是要問能不能找個野漢子吧!把心都收了的好,如今騙子多了去了,千萬不要聽風就是雨,一旦信邪,被人家拐跑,事情可就不妙了......”邊說邊氣昂昂離去。

楊二嬸看著神婆遠去的背影道:“嘖嘖,看人家好有福氣,雞肉能吃一輩子。”

劉嫂很不肖地啐了一口:“呸!妖里妖氣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滿嘴全是鬼話。”

李大娘沒好氣地道:“三句話不離本行,一天到晚神叨叨地,也不嫌惡心。”

常言道:“三個女人一臺戲”,這女人一旦有了共同話題,那便擺出副同仇敵愾的獅吼架勢,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中聽不中聽的言語,都會一股腦的丟擲來。不說嚼舌根,搬是非,誰要是得罪過她,祖宗十八代終歸是要搬出來在太陽底下曬一曬的。

楊二嬸三人罵得口乾舌燥,很是解氣的樣子,心滿意足地各回各家了。

神婆一進家門就喊:“喜成,肉熟了沒?”

一箇中年男子,往爐灶裡添了些柴,答應一聲:“快熟了。”這男人名叫喜成,是神婆的丈夫,也是個半瓶水的陰陽先生。生的膀闊腰圓,比常人魁偉許多,滿臉黝黑,只因他常常面帶笑容,不但毫無兇狠相,甚至有點和藹可親,因此,人送外號“喜神”。

鍋裡頭“咕嘟咕嘟”響著,鍋蓋外沿冒著的騰騰熱氣,把屋子裡塞了個滿滿當當。濃郁的肉香飄出房門,隨風飄向莊外......

神婆鑽進屋,伸手在灶臺上摸了雙筷子,順手揭開鍋蓋,貓著腰,手法奇快,一雙筷子閃電般插向鍋裡翻滾的全雞。筷子精準地插進雞身,神婆動作嫻熟,上下抽動筷子,覺得筷子進出自如,雙手捏定筷子尾端,迅疾上提,把全雞撈出鍋,置於擀板上的鐵盆裡。

神婆鼻子湊近鐵盆聞了聞:“哇!我的嘎嘎嘎,香死個人!”

等雞慢慢冷卻,不再那麼燙手,神婆撕下一條雞腿,翻轉雞身,再撕下另一條。嘴裡罵罵咧咧:“饞死外面那幫龜孫子!怎麼著,老孃天天吃雞,那是老孃有口福!”

神婆一手掂著一根雞腿,狠勁咬一口,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對喜成道:“剩下的你吃完,不夠吃把雞湯舀上,鍋盔泡上,管你能飽。”

飽不飽喜成心中有數,兩條特肥的雞腿,被你啃得精光,還會有多少肉?但他默不作聲,取出大瓷盆,把雞撕成碎片,舀上雞湯,從缸裡取出半塊鍋盔,端到客房去吃。

神婆啃雞腿的速度賊快,兩塊雞腿,被她三下五除二解決乾淨,最後把那雞骨頭在嘴裡噬得滋滋響,愣是捨不得丟棄。

這雞不是神婆自家養的,不是集市上買的,更不是偷來搶來的,而是“求神”卜卦來的事主“奉送”神婆以示虔誠敬心的。神婆,喜神兩口子,一年吃的雞,光雞骨頭就堆積得小山似的。究竟吃過多少雞,套用喜神的一句話,那就是“除了沒吃的幾天外,天天都在吃雞。”

神婆吃得滿嘴流油,口袋裡一摸,掏出一塊白色帕子,嘴上摸一圈,順手㩙進口袋。她對喜成道:“把碗筷拾掇了,聽村頭幾個爛婆娘嚼舌頭,說是大狗子家來了個會相字的先生,不知是真是假,我得去瞧瞧。”

喜成“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她。

神婆一路小跑著來到大狗子家,人未到,聲音先傳進院子:“哎呦呦,大狗子,人家說你在仙山上請來一位相字大仙,神得很,老婆子閒著無事,過來開開眼,你不會怪我吧......”

大狗子眼睛向院子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沒動,只管陪著那位“先生”。大狗子老爹倒是很殷切,上前去迎著神婆道:“神奶奶,哪股風把你吹來了,快屋裡坐......”

神婆也不謙讓,邊走邊說道:“有道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大地方來到,都有真本事,我今日個也來長長見識。”

常言道:吃菜吃心,聽話聽音,大狗子聽她言下之意,是說:自已本就有能耐,你們偏偏不信,卻要從外面找些個不三不四的人來。

大狗子心中不悅,可他並未表現出來,淡淡道:“神奶奶也是好本事,遠村近鄰,都是曉得。你總不會是來測字的吧?”

神婆道:“別人測得,我就測不得嗎?先生總不會嫌我老太婆生得醜吧!”說著,眼睛斜窺向先生。

那“先生”端坐在炕上,穿得很是樸素,只是身邊有個非金非鐵,非皮非革的箱子,卻極為考究。那“先生”道:“哈哈,原來是同道中人,行走江湖,為討得一口飯吃,哪裡會區分美醜貴賤?但凡是人,都測,都測。”

神婆道:“這就是了,搖卦的,排八字的,摸骨的,相面的......多多少少見過一些,有靈有不靈的,唯獨相字,還算頭一遭。究竟驗不驗呢?”

大狗子絲毫不留情面道:“心誠則靈,你要是疑神疑鬼,還測個毛。”

神婆急道:“如何不心誠了?不心誠時上別處去了,也不跑進你家來。”

那先生笑道:“沒關係,試試也無妨,不過......不過,我向來是明碼標價,一字收取百元,錢財,婚事,病厄,官祿,人事......任選其一,不知你要測何事,寫個字來。”

神婆有備而來,自然不忘帶著銀錢。她從腋下一扯,抽出個細長綢緞縫好的精緻錢袋,從裡向外一翻,露出幾張嶄新的票子來。說道:“放心,大錢沒有,小錢還有幾個。”掏出幾張來,湊足數,放在了炕邊。神婆放好錢袋,單手在錢鈔上一拍道:“也沒啥好問,你就測測我往後的運氣,看我能不能像大人物一樣有名氣。”神婆心中早就盤算停當,問事就要寬,要大,不能問丁點小事,那樣容易被他蒙對。字小事大,量他先生如何有能耐,也難說得準。

那先生不慌不忙道:“諸事可測,無字不能測,你寫個字。”

神婆什麼都備好,單單這字卻事先沒想好,她無意間瞥見大狗子老爹蹲在房簷下,嘴裡叼著個旱菸鍋,吧嗒吧嗒地抽著,旱菸鍋忽明忽暗冒著火星,時不時地泛起陣陣青煙。神婆靈機一動道:“火,哈哈哈,就火字。”拿起筆,在先生的紙張上寫了個“火”字。

那先生看著“火”字凝神片刻,問道:“你有女兒嗎?”

神婆道:“只有個兒子,在外打工。”

先生“哦”了一聲道:“火者,明也,你是會出名。不過,“火”在外,如日,月,閃電,篝火能顯其明,那是適得其位,要是在屋下,可就另當別論了。”

神婆臉色微變,眼下不正好是在屋下嗎?急忙道:“怎麼?這火字不好?”

先生不緊不慢道:“火字本無好壞,在屋“宀”下便成“災”字,故而會有波折。往後的運程,怕要大打折扣了。”

神婆半信半疑道:“巧得很,看我這黴手,寫出個不吉祥的字來。先生問我有無女兒,這與女兒有何相干?”她認為,相字的要害,是先得寫個吉祥字。嘴上不說,心上卻暗罵道:“你咒我走黴運,我就不會咒人?我咒你全家不得好死!”

先生道:“卦中有言:離為火,為中女,故而有此一問。”

不料那神婆甚是狡黠,聽出先生話中有話,便問道:“先生說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說一半留一半,這算哪門子事?有女如何,無女時又得怎樣,不說個七二八分,如何叫人信服?不妨說來聽聽。”

先生無奈道:“此“中女”非彼“中女”,“案”字中間有一女,是為“中女”,是“二女”犯事吃罪之相,只因你無女,也就沒有說出來。”

神婆面露喜色道:“這才像話,只要不關兒子什麼事,管什麼女兒?何況我又沒生下女兒。”

神婆嘴上雖然甜言蜜語,說先生果然神通,字字盡道玄機,令人佩服。極盡阿諛之辭,力贊先生。心裡頭卻怒罵不休,舍了一百塊,好似丟掉一半家產,後悔得咬牙切齒,只爭沒有把大狗子家祖墳咒破。

一天早晨,“篤篤篤!篤篤篤!”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神婆,喜神從睡夢中吵醒。二人匆匆忙忙起了床,喜神把地上的尿盆子端到廁所,來不及倒掉,就忙著去開門。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蒼老略顯沙啞的聲音傳來:“喜神,你早起了。”

喜神:“才下炕,吳家爸,天還沒放亮,你這是?”

喜神見老吳手提著白色編織袋中撲稜撲稜在動,心知是個活物,趕緊把老吳讓到院中。

老吳急促道:“喜神,對不住,老早來打擾,事急得很呀!神奶奶在家嗎?她起床沒?”

喜神:“正穿呢,吳家爸屋裡坐,我給你拿煙。”

喜神讓老吳到偏房沙發坐了,給老吳點根香菸,自已進主房看時,那神婆好生的麻利,早已盤腿坐在炕上,眼珠子不停地往外瞧。

喜神:“下莊吳家爸來問事,你看......”

神婆一聽有人來問事,頓時精神抖擻,興奮道:“來得早也來得好,你把香上起,黃表,字元化了,把吳家爸叫來,我眼睛被眼屎糊得難受,去洗涮洗涮。”

喜神按神婆指示,逐一做妥當,喊老吳進了主房。

老吳:“神奶奶,我家老二媳婦,整天介軟楞楞地,不吃不喝好幾天了,問她哪裡疼,說是骨頭疼,問哪裡骨頭疼,她說渾身上下都疼,也不知是中了陰邪,還是血氣衝了,要不是衝撞了山神土地......神奶奶萬分靈驗,您召神問問,老二媳婦她究竟是什麼病?”

神婆故意伸長脖子,朝窗外望,老吳急忙道:“我也沒啥孝敬神奶奶,捉只公雞來,只盼神奶奶早開尊口,吐出神言,讓老二媳婦轉危為安......”

少時許,神婆兩眼上翻,眼眶中不見了黑眼仁,喉嚨裡咕嘟咕嘟響著,鼻腔裡“噢——”地一聲,渾身上下如篩子般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