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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神婆”與“火”(3)

神婆越思越想越來氣,心中憋得慌,一時找不到撒氣的地方,索性溜出門去,到田間地頭散閒心。

神婆看著路上落滿黃橙橙的杏子,熟透了的毛桃,摔得稀巴爛,蒼蠅,野蜂圍著嗡嗡亂舞,噁心得連吐口水。看著別人家欲熟不熟的晶瑩剔透的李子,由不得她垂涎欲滴,妒意頓生,這好端端的李子樹,不長在自已家,卻長在別人家,心中怎能快活!

神婆自家有地,卻都荒蕪著不種,神婆覺得,種地是下苦人乾的事,神婆有身價,不該與下苦人同流合汙。連喜神也不讓去種地,兒子更不能下地,要是被她看見,家中會被她鬧騰得雞犬不寧。兒子高中沒畢業,就去出外打工,可她逢人便講,自已兒子是個大富大貴之人,別看現在吃著苦,他日一定飛黃騰達,說不定會進省府縣衙,那歷史上陳勝吳廣朱元璋都是窮苦出身,苦累受盡,都顯祖揚威名垂青史了。

神婆在一個廢棄的破瓦窯前站住,盯著一團黑幽幽的東西出神地看。神婆往前又湊了幾步,這回看得真切,是一頭溺水而死的豬。

神婆罵道:“誰家這麼缺德,死豬丟在這裡,故意來臭老孃!”

神婆惡狠狠地啐了一口,“真晦氣,出門見死豬,倒黴死了!比劉嫂還可惡!”

神婆轉身,走幾步又停下,想到劉嫂,她腦子裡飛速旋轉,像是想起些什麼,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獰笑。

神婆快步回到家,一趟趟去井裡打水,將三大缸兩大鍋一大盆都盛滿。月黑風高的夜晚,神婆神不知鬼不覺,架子車從破瓦窯拉到東頭井......

喜神回到家時,出出進進的人快要把門檻踩斷,喜神把鐵錘鋼鑽丟到木箱,一身疲憊地邁進屋。神婆坐在炕中間,滿臉得意,擺一副唯我獨尊的架勢。

喜神:“莊裡有事?”

神婆:“有哩,還不少哩。”

喜神正待要問,楊二嬸急匆匆用包頭巾裹著十幾個雞蛋進來,見喜神也在,便將雞蛋遞到喜神手上。

楊二嬸:“娃他二爸,天熱時雞不下蛋,只有這幾個,休嫌少,多少是我的一點心意。”

喜神多少有點難為情:“楊二嬸,鄰里鄰居的,這是幹嘛!”

喜神困惑地望一眼神婆,神婆狠狠瞪他一眼,那意思是說,“囉裡囉嗦,叫你拿你就拿著,慢悠悠的幹什麼。”喜神無法,只好接在手中。

楊二嬸:“神奶奶,我家毛驢兩日不飲水了,光吃不喝,焦急得很,你給深究些,看是招了什麼邪?”

神婆:“楊二嬸,你甭著急,二丫,雙狗家的馬也一樣,還有勝娃家的母驢,好像也不飲水,莊裡好幾家都這樣,這事兒奇奇怪怪的。”

楊二嬸:“誰說不怪呢?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換了牛來養。劉嫂,李大娘,八爺家的牛都好的很,能吃能喝。”

神婆“咦”了一聲,滿臉的茫然。喃喃道:“牛沒有事,馬驢有事,問過驢先生沒有?”

楊二嬸:“咋能不問?驢先生說沒毛病,平常一天少說要飲上兩水桶,可這兩天,驢嘴湊到桶邊,“噗噗”噴個響鼻,也不喝一口。”

神婆:“楊二嬸,事兒急,怕是耽擱不得,下午你把犯事的幾家叫來,我幫大家一道提個神,靈不靈的不說,關鍵得弄明白事情原由。”

楊二嬸爽快地答應,喜神趕緊把雞蛋放在廚房麵缸裡,把包頭巾還給楊二嬸。

喜神驚奇地發現,雞蛋快盛滿面缸,擀板上還堆著不少點心,油餅,罐頭,餅乾......

神婆要提神了,喜神焚香燃表化紙錢,神婆在炕上如期讓泰山爺附了身,陰陽怪氣的聲音讓人聽著瘮得慌,口裡一個勁地嘟囔著只有喜神才能聽懂的神言話語,地上虔誠地跪倒著五六人,實在沒地跪,有幾人跪到廊下。

一炷香燒完,神婆便自睡去,所有人都退出房門,圍住喜神問個不休。

“喜神,神奶奶說了啥?”

“你倒是說呀,急死個人!”

“喜神,我的馬就靠神奶奶了,你趕緊說!”

喜神木訥地撓撓頭,很是困惑:“泰山爺託言:莊間人屢犯口舌,惹惱神靈,遣黑爺犯了靈淵,莊上清靈遭汙,人畜不吉。”

“喜神,啥意思,你說明白些,這神言好難懂。”有人嚷道。

喜神:“神說我們井裡面掉進髒東西了。”

喜神一句話提醒滿院人,“快去井邊!”不知誰喊了一聲,轉眼間十幾人跑得精光。

喜神進屋,見神婆若無其事地安然熟睡,他坐在炕頭思索半天,對這一切百思不得其解,便大步跨出房門,加快腳步趕往井邊,想要看個究竟。

喜神到東頭井邊時,被眼前的景況驚呆:幾個男人正圍住一個碩大的肥物,指手畫腳地議論著,楊二嬸半跪在地上狂吐不止;劉嫂半蹲著不停地乾嘔,像要將腸子吐出來一般;幾個老人半屈身,嘔聲連連,年輕人也是噁心得哇哇停不住......

喜神靠近,看清是頭被泡得鼓脹滾圓的一頭不大的豬,渾身毛鬃褪盡,表皮的一層黑垢業已退光,肉色白如羊脂.....

喜神不敢說話,怔怔地看著白豬不知所措。八爺顫巍巍說道:“這人不如畜生有靈性,馬驢聞到味兒不對,寧願渴死也不飲,人卻渾然不知。”

劉嫂吐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道:“我倒了半輩子黴了......把個死豬水......一天喝好幾碗......哎呦呦......噁心死了......我的個娘唉。”

楊二嬸譏諷道:“都還羨慕你家牛呢......也是活該......要不是牛......你能多喝那幾碗?”

劉嫂氣得渾身哆嗦:“八爺......你說人人家的畜生不飲......我家的牛咋就......沒事兒只管喝呢?”

八爺:“老莊稼人都知道,牛不吃髒草,馬不飲髒水,你家牛......嘿嘿,沒毛病。”

羊咀莊上鬧心事終於真相大白,莊上人對神婆又多了一份敬畏,就連劉嫂都非常佩服。

八爺建議,把東井水抽乾,重新掏涮乾淨,西井也深挖數尺,直到出水為止。此後,東井的水,牲畜飲,人卻都不吃了。後來,莊裡人只吃西井的水,東井的水只給牲畜飲用,成了牲畜的專用井。

八爺年事不算高,剛過六十而已。排行老八,人稱八爺。因兒子狗生在外地做官,在羊咀莊頗有威名,人人都會高看他一眼。八爺原本是不信鬼神道佛之類的,自打親身經歷一件事後,很是信了。

那年入秋,八爺在地裡正忙,不料老天翻臉,珠子雨發瘋似的往下落,八爺在大雨中淋成落湯雞,走一步退三步,跌跌撞撞異常艱難地摸回家時,已變成一尊泥菩薩。

八爺一病不起,渾身燒得似火炭,口裡胡言亂語不止,狗生匆匆的來,家中停留半天又匆匆的走了,單單丟下一句話:“爸耶!你要挺過來,萬一走了,辦後事我一定來!”

神婆苦等好幾天,沒見八爺婆娘上門來問吉凶,很是失落不爽,心中泛起莫名的恨意。

那天晚上,八爺迷迷糊糊在夢中被撕心裂肺的貓叫聲驚醒,大門也被颳得刺啦刺啦響。八爺踹醒熟睡中的婆娘,悄悄對她說:“這貓叫聲淒厲,聽著好瘮人,你快下炕去瞅瞅。”

八爺婆娘向來膽小,縮排被窩說道:“野貓思春,正打架哩,快天明瞭,甭理它!”

八爺翻來覆去睡不著,聽著婆娘鼾聲醒了一夜。天一矇矇亮,就趕婆娘下了炕。婆娘極不情願地走出屋,她在院中看到拇指大的血點稀稀疏疏地排列著,一直延伸到大門。八爺婆娘頭皮發麻,渾身激起雞皮疙瘩,慌不迭地鑽進屋:“他大......院裡好多血點......把人的魂嚇丟了。”

八爺想起來,可身體不爭氣,軟綿綿渾身乏力,恁是爬不起來,掩飾不住滿臉驚懼:“難道八爺陽壽走完,惡鬼索命來了......可我一生沒有惡行......”

八爺老婆:“他大,你可甭胡上心,要是真惹了陰神惡鬼,我去祈求神婆,看有法子沒有。”

八爺“嗯——”一聲,像是允諾,雙眼緊閉,不再作聲。

八爺老婆心裡盤算著,把狗生從縣城帶來的“碧螺春”,一罐“麥乳精”裝進布口袋,開了大門,就要去神婆家。她往門外一看,駭得面如灰土,魂飛天外。大門外門檻,門框都被汙血點綴,分外刺眼。猛一看,像是狗貓狐狼撕咬,殊死搏鬥的現場。

八爺老婆一路小跑到神婆家,神婆,喜神好像起得很早,八爺老婆把布袋㩙到喜神懷裡,慌慌張張向神婆問起八爺的事來:“神奶奶,八爺不知中了什麼魘障,好端端身體跨了,就是好不起來,大小是條命哩,你就開開金口,給八爺禳救禳救!”

神婆照例提了神,還煞有介事地掐指算了算:“八爺屬馬,今年命犯太歲,午午相刑,子午相沖,午醜相害,午卯相破。這是他流年臨犯之厄,也是他本身災難!”

八爺老婆一臉茫然:“神奶奶,我丁點兒聽不懂。”

神婆嘻嘻嘻笑道:“八爺今年是本命年,自已刑太歲,與屬鼠的人相沖,與屬牛的人刑太歲,與屬兔的人破太歲。”

八爺老婆驚道:“我屬兔,兒子狗生屬牛,都叫我娘倆趕上了,八爺怕是凶多吉少,跳不過這個坎了,嗚嗚......”,說著,便哭出聲來。

神婆安慰道:“就讓喜成去為把爺禳宅化解太歲。”

八爺老婆哽哽咽咽道:“我勸說八爺......要相信神靈......他就是不聽......這倒好......也不知哪來的血點......門上......院子裡......”

神婆聽後詭異地一笑:“不打緊,血氣衝犯,看似兇險,倒好打整,讓喜成一併拾掇了,八爺肯定沒什麼事。”

八爺老婆聽神婆如此說,好生的受用,提懸的心便慢慢放下,千恩萬謝的去了。

神婆甚是得意,對喜神說:“我不但要八爺信我,還要叫他信在骨子裡。”

喜神在八爺家叮叮噹噹折騰著,神婆也破天荒來在八爺家提神,請來泰山爺幫八爺驅邪。兩口子鬧騰夠了,天亮前一起回了家。

八爺三日後下了炕,身體逐漸恢復,經此一役,八爺對狗生說不出的反感,對神婆卻深信不疑。

世上的事,總是不停地變化著,神婆的起起伏伏似乎證實著這一點。神婆經歷了從家中一天來幾十人,到一月見一個人,再到半年也見不著一個人,到神婆家提神問卦的門可羅雀。神婆這個名字好像也被人遺忘。

神婆心裡急,可她也無能為力,眼巴巴望著村裡人一個接一個往城裡跑,莊裡人越來越少了。回鄉探親的回來,操一口聽著不太順口的帶著羊咀莊風味的普通話。臉上略顯鄙夷的神色也不正眼瞧你,更氣人的是老少娘們,打扮得花枝招展,穿得別提有多“露”了。

神婆終於坐不住了,發誓要到外面走走,找一些本行營生,要活得像模像樣,最起碼比那些臭娘們要強些。

古語說得好: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神婆平素很是交了些朋友的,一般的不去提她,最要好的有兩位,一個是賈家廟的賈仙姑,一個是史家溝的史善娘,二人與神婆旗鼓相當,不相上下,一應行事風格極為般配。三人惺惺相惜,互相傾慕,盟誓八拜結交為姊妹。

神婆,賈仙姑,史善娘三人結成聯盟,走南山,闖北川,進西坡,出東溝,一路行來,也還是幹了些安土招魂,唸經祭靈的大小營生。但好事不是天天有,近幾日三人在麻子坡轉悠,恁是沒碰到一戶。史善娘腹中飢餓,催促著神婆,賈仙姑去鎮上吃飯。三人走進一家名為“再回首”的小吃·店,吃了碗當地最有名氣的“熱涼麵,”三人像是三年不見五穀一樣,大碗的“熱涼麵”吃了個碗底朝天,湯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