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孩的性格很文靜,平時也一直都不怎麼說話,如果忽略他的生長速度的話,根本完全看不出來他和普通的孩子有什麼兩樣。
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很正常,只除了一點,那就是他的食量。
這個孩子的食量大得驚人,有時候一口氣吃了三四碗飯都還直喊餓,說沒吃飽。
而楊慧明總是笑眯眯地給他添飯。
只有陸家華察覺出了異樣。
一個小孩子的胃袋才多大?怎麼可能容得下那麼多食物?
難道他的胃是無底洞嗎?還是說……
其實人類的食物根本就無法滿足他?
說到底,這個孩子的母親究竟是誰?是人,還是妖?
這幾個月以來,這些問題一直都糾纏著陸家華,攪得他心神不寧。
直到終於有一天,透過一個朋友的朋友的介紹,他認識了一個叫蘇澈的男人。
據朋友說,這個男人開了一家事務所,專門替人解決一些離奇的案子,或許可以找他幫幫忙。其實一開始陸家華是根本不相信這種『江湖術士』的,但是後來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他最終還是聯絡上了這個傳說中的男人。
見面那天,他們約在一個咖啡館。
蘇澈比他想象中的要年輕許多,不過從外表無法判斷出他的確切年齡,因為這個男人看上去似乎才三十出頭的樣子,可是身邊卻帶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他說這是他的兒子,叫蘇牧。
蘇牧是個讓人根本無法親近的孩子,雖然模樣生得俊美,但卻始終保持著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態度,而在陸家華和蘇澈交談期間,他一直都在低頭看書。
自始至終,蘇牧沒有說過一個字。
不過相比之下,他的父親要比他好很多,英俊的臉龐上始終帶著一絲彬彬有禮的微笑,說起話來慢條斯理舉重若輕,給人一種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感覺。
陸家華看著這對性格迥異的父子,也不知道自已究竟是不是找對了人,不過既然都已經來了,他還是決定將整件事情合盤托出,一口氣全都告訴了對方。
末了,他從包裡拿出來兩瓣蛋殼,放到了桌面上。
卻只見蘇澈不緊不慢地淺啜了口咖啡,然後微微笑著,拿起其中一枚蛋殼,仔細看了看,緩緩道:“不知道陸先生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結果?”
陸家華苦笑了下,說:“我只想知道原因!我只想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哦?你只想知道原因?”
“是的,請你告訴我為什麼蛋裡會孵出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究竟是人是妖?”
陸家華情緒激動地看著蘇澈。
可蘇澈卻只是溫和地笑了笑,淡淡地說:“它不是人,也不是妖,它是一隻鳥。”
“鳥?”陸家華一愣,隨即諷刺地笑了下,說,“哈,開什麼玩笑,你有見過和人長得一模一樣的鳥嗎?你當我三歲小孩子啊?”
說罷,他略帶慍怒地瞪著對面的男人,感覺自已好像是上當受騙了。
蘇澈平靜地放下咖啡杯,仍然保持著淡淡的笑意,微微勾著唇角,又徐徐重複了一遍,道:“陸先生,信不信由你,總之,這個孩子是一隻鳥。”
陸家華沒好氣地說:“好,就算是一隻鳥,那你告訴我,是一隻什麼鳥?”
“三頭鴣。”
“三頭鴣?”
“是的,這種鳥的脖子上長得三個頭,因此而得名。不過,恐怕現在已經很少有人見過這種鳥的原形了,因為三頭鴣只有在生育前後才會恢復到本來的樣子。”
“啊?本來的樣子?什麼意思?”
陸家華啼笑皆非地看著蘇澈,就好像對方在講什麼神話故事一樣。
蘇澈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過仍然不動聲色地微笑著,用兩根手指拈起一枚蛋殼,緩緩說道:“陸先生,接下來的話,信也好,不信也好,全由你做主,不過,我從來只說這個世界上真實存在的事物,我不會編故事。”
說完,他看著陸家華,溫和地笑了笑。
陸家華被他說得有點尷尬,喝了口咖啡,不再言語了。
卻只聽蘇澈淡淡地敘述道:“稍微對鳥類有點研究的人都知道,在大自然界裡,有那麼一類鳥,它們有一個相當奇怪的特點,那就是它們自已從來都不築窩,而是喜歡把自已的蛋生在別的鳥窩裡,由其他鳥代為孵化育雛。這種特殊習性,在生物學中,被稱之為巢寄生行為。而有巢寄生行為的鳥類,大約佔全世界所有鳥類總數的百分之一,比如我們所熟知的杜鵑,比如生活在南美洲的褐頭牛鸝,比如分佈在非洲的維達雀亞科鳥,再比如,我剛才所說的三頭鴣。但是三頭鴣和其他喜歡巢寄生的鳥又有所不同,它是一種非常非常古老的鳥類,歷史可以追溯至七千萬年前,如今現存的數量應該已經非常稀少了。它們的天性比較兇殘,它們會在產卵之前,趁著雌鳥離開的時候,先把已經選定的那個鳥窩裡的蛋從樹上推下去,然後把自已的蛋生進去,等到那隻雌鳥回來後,會把窩裡三頭鴣的蛋當成自已的孩子來孵化。而最最奇妙的一點,就是無論三頭鴣把自已的蛋生在哪種鳥的窩裡,等到孵出來後的小鳥就會慢慢地長得和那種鳥一模一樣。也就是說,如果它是選擇生在老鷹的窩裡,那麼蛋裡就會孵出來一隻小鷹,如果它是生在麻雀的窩裡,那麼蛋裡的就是一隻小麻雀。並且,無論是外形特徵還是生活習性,也都會漸漸地變得和窩主人無限接近,通常來說,我們是沒有辦法辨清其真偽的。而三頭鴣唯一會顯出原形的時間,就是在它生育期間,會從脖子上慢慢長出來三個頭。可是會生育的,只有雌性三頭鴣,而你剛才跟我說,蛋裡孵出來的,是一個男孩子,所以,恐怕它永遠都只能是人形的模樣了。但是無論和人類有多麼接近那麼相像,它的本質,始終都只是一隻鳥。”
一番話徐徐說完,蘇澈微笑著,喝了口咖啡。
而陸家華卻早已經聽得目瞪口呆了,他將那些話前前後後消化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突然抬起頭,如夢初醒道:“如果你所說的都是真的話,那麼那隻鳥……”
“是的。”
蘇澈緩緩點了點頭,說:“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原因,會促使那隻三頭鴣居然破天荒地選擇了人類的窩作為自已產蛋的地方。”
陸家華驚愕地張著嘴,結巴著說:“所、所以,蛋、蛋裡才會孵出來一個人類的孩子,而那、那個孩子……又長得跟我和慧明那麼地像……”
“是的,沒錯,這是三頭鴣的天性使然。”
“那麼我的兒子……”
“很遺憾,你兒子的墜樓,恐怕也是與那隻雌性三頭鴣有關。”
陸家華豁然瞪大了眼睛,顫聲道:“就是說……就是說,是那個孩子的母親……殺了我的兒子?如果不是因為它選擇了我家來產蛋的話,小寶也不會墜樓?”
“我想是的。”
蘇澈帶著溫和笑容,目光平靜地望著陸家華。
可是陸家華卻再也坐不住了,沉默了幾秒鐘後,突然“砰”地一下,他氣勢洶洶地跳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咖啡館。
而蘇澈依舊在微笑,淡定自若地拿起咖啡杯,抿著唇,淺淺地喝了一口。
就在這時,突然,“啪”地一聲。
坐在旁邊的少年合上了手裡的書。
蘇牧側眸看了看父親,冷冷地說了句。
“你忘了告訴他,三頭鴣最喜歡吃的食物是什麼。”
蘇澈淺嘗著咖啡,唇角微微一勾,淡淡一笑,不語。
下午四點三十分,楊慧明正在廚房裡忙著做晚飯。
突然間只聽到“嘭”地一聲,有人從玄關衝了進來。
楊慧明嚇了一跳,趕緊跑出去一看,卻看到陸家華正站在客廳裡,粗聲喘著氣。
“家華,你怎麼回到家連拖鞋也不換?你看你,把地板都弄髒了。”
楊慧明抱怨著,正要去拿抹布來擦地板上的鞋印,卻只聽陸家華突然吼了一聲。
“你果然是個妖怪!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把兒子還給我!”
一邊吼著,他一邊向坐在沙發上看卡通片的男孩衝了過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楊慧明尖叫了起來,連忙跑過去拼命拉住丈夫的袖子。
“住手!你要幹什麼!你快住手!”
可是陸家華卻已經怒紅了雙眼,掐住男孩的手越來越用力,越來越用力。
轉瞬間,男孩已經被他掐得臉色泛白,渾身抽搐起來。
“家華!家華!你快住手!他是我們的兒子啊……你難道瘋了嗎!”
“瘋的那個人是你!我們的兒子早已經死了!”
陸家華大聲怒吼著,瞪著眼前的男孩。
“都是因為他!因為他!小寶才會死的!”
語畢,他用盡了全身力氣,使勁扼住男孩的頸項。
“不!不要!你給我住手!”
楊慧明幾乎快要急瘋了,眼看著男孩就要被活活掐死,情急之下她隨手抓起茶几上的菸灰缸,用力砸向了丈夫的腦袋。
一下,兩下,三下……
赤紅的鮮血飛濺了出來,噴得她滿臉都是。
直到突然間“砰”地一聲,陸家華直挺挺地倒了下來,她才驀然回過神來。
可是倒在地上的丈夫早已經鮮血淋漓一動不動。陸家華圓睜著一雙暴突的眼球,死死地瞪著自已的妻子,眼神中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
“哐鐺”一聲。
手裡的菸灰缸脫落下來,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不!不!”
楊慧明渾身僵硬著,一步步後退,一步步後退,直到撞上牆壁,瞬間癱軟了下來。
她跪伏在地上,顫抖著肩膀,抱頭慟哭起來。
也不知道究竟哭了多長時間,哭著哭著,她忽然聽到了一陣“嘶啦啦,嘶啦啦”的聲響,就好像……好像某種津津有味的吮吸聲……
楊慧明愣了一下,緩緩抬起淚眼,朦朧的視線中居然看到了那個男孩子跪在陸家華的屍體前,正捧著他那顆破碎的頭顱,對著血流不止的傷口用力吮吸著……
嘶啦啦……嘶啦啦……
“小、小寶,你、你在幹什麼……”
她震驚得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調,卻只見男孩慢慢抬起頭,對著她咧嘴一笑。
“媽媽,這個好好吃哦!”
說話間,乳白色的腦漿混合著腥紅的血水,順著男孩的嘴角緩緩流淌了下來。
楊慧明猛地一震,定格了兩秒鐘後,“啊”地一聲尖叫了起來,當場昏厥過去。
……
楊慧明瘋了。
陸家華死了。
當警方接獲報案趕到現場的時候,卻只看到一個瘋子抱著一具屍體在哀嚎。
一個星期後,有人在街頭髮現了一個流浪的男孩。
這個男孩看上去大約十一二歲,性格文靜內向,不太說話。
人們只知道他曾經有一個母親,姓楊。
收容他的兒童福利院給他起了一個新的名字,叫楊俊浩。
可是楊俊浩只在福利院中待了短短三十多天便突然間消失了蹤影。
……
四個月後。
S市發生了一宗連環謀殺案。
被害人都是在晚歸途中遭遇不明襲擊。
且,無一例外地都被削去了鼻樑以上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