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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秦散

秦散好像做了個夢。

夢裡,她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和敵人搏殺,源源不斷的槍炮朝她飛來,她只能不斷揮舞著痠疼的雙臂,一次又一次將它們砍碎。

射擊聲不斷傳入她的耳中,她咬著牙清理掉一波子彈,準備從源頭解決問題,可不等她靠近,下一波炮彈立刻跟上,好似沒有盡頭。

一發炮彈向她飛來,她勉強抬手,一刀將之砍碎,爆炸的氣浪瞬間將她掀翻在地。衣物被石頭與炮彈的殘片割地支離破碎,眼前的敵人們提著槍,黝黑的槍口牢牢對準他們,秦散看了眼也接近極限的施奕,抹掉唇邊的血跡,強行撐起身體,目露寒光。

如果我今天註定要死在這,那就讓我多拉幾個墊背的!

她把剩餘的全部力量灌注在手中的刀刃上,鋪天蓋地的火焰夾雜著劍光從四面八方飛來,下一秒,數不清的敵人都被這熾焰釘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在倒下的前一刻,她的腦海不由得閃過秦肆那張透著傻氣的臉。

從床上驚醒,秦散扶著頭,盯著自已的右手。

又是這個夢……

她靠在床頭,腦中不自覺地放空。

從幾天前開始,她便一直做著同樣的夢,且夢境的內容一次比一次清晰。那瀕臨死亡的恐懼與無力感太過真實,真實到像她親身經歷過。每一次夢醒,她都需要緩上很久才能平復。

但這一次不太一樣。

秦散深深吐出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已的心情,這才勉強緩過神,開始收拾洗漱。

這一次,她在夢中看到了施奕。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夢,她都快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對方的音容笑貌,性格乃至死因,都被她下意識的忽略,就好像有人不願意她想起一樣。

頭又疼了幾分,秦散換好衣服,直接出了門。

“老大。”

站在凌燁澤身邊,秦散看著剛訓練完的首領,目光堅定了幾分:

“我想問,施奕他……當年是怎麼殉職的……”

她不想問秦肆那個蠢貨,直覺告訴她,她可能什麼都問不出來。

凌燁澤嘆了口氣。

他沉默了良久,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緩緩道出了真相。

——

開什麼玩笑……

秦散對著沙包,揮拳的力度一次比一次大。

我已經死了?怎麼可能,怎麼可以!

我還沒有跟他一起打破末路人的最長壽命紀錄,我還沒有嘲笑他下一首矯揉造作的詩,甚至——

我還沒有對那個蠢貨,說過一句“我喜歡你”。

一拳將沙包打漏,秦散喘著粗氣,終於有些崩潰地走到牆邊,靠著牆坐下。

“阿散?”

秦散睜開眼,一個人幾下湊近,蹲在她面前:“你今天怎麼回事,哪裡不舒服嗎?”

“秦肆……”

秦散看著他充滿關心的臉,收起面上的苦澀,儘可能冷靜地說著:

“秦肆,我死了對嗎?”

“?”

對方臉上浮現一抹慌張,但很快被他自以為好地掩蓋下去,用笑容替代:“好好好,死亡可是詩歌的核心主題,你終於對詩歌感興趣——”

“秦肆,你不用轉移話題,我都知道了。”

秦散嘴唇顫抖著,儘可能遏制抖動的聲線:“我只想知道,我還剩多長時間。”

“不,不會,只要你想,我們就有無限的時間——”

“你不用復活我了。”

秦散打斷他的話,她注視著秦肆的雙眼,哪怕心在滴血,她依舊清醒地說著:“假的始終是假的,更何況,”

這,可能也是凌燁澤告訴她真相的目的。

秦散笑了,她太瞭解眼前這個男人,若是再繼續下去,恐怕要不了幾次,自已就能親眼看見他變成“迷失者”的模樣:

“更何況,這樣一來,我能脫離末路人,找到真正的自由了……”

“這也是我們一直以來的願望,不是嗎?”

秦散說完,用心描繪他的面容,還是沒忍住,輕輕擁住了他。

下一秒,淚水奪眶而出。

“我還有多長時間?”

“……半天。”

“夠了。”

秦散能感受到自已抱住的身體在顫抖,她在腦海裡過了一圈,發現自已最想做的事,就只是呆在他身邊:“多陪我一會兒吧。”

“好。”

兩人並肩靠著牆,不知不覺中,他們早已十指緊扣。

“我走後,你,少寫那些詩……不過,若你寫完了,也可以燒給我看看。”

天色已然暗沉,她的身體愈發疼痛與虛弱,秦散這才驚覺,時間過得如此之快,快到她完全沒有做好準備。

“還有,”

秦散微微一笑:“照顧好自已。”

下一刻,她閉上了眼,肉體不斷地被侵蝕殆盡,很快,便只留一具白骨。

空蕩蕩的訓練場內,就只剩下秦肆。他呆愣地看著懷中的骨架,小聲說了句:

“好。”

他繼續抱著她,好若一座雕塑,直到破曉的光芒破開濃霧,他看著她空洞的雙眼,笑了:

“我好像從未告訴過你,我有個一直深愛著的女孩兒。”

他說著,手指撫過她的臉頰,低沉柔和的聲音帶著麻木的痛楚,像是對愛人的呢喃,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她有著漂亮的棕色眼睛,被天使吻過的面容。當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正對光而立,如清晨溪泉般清甜的歌喉正哼著無憂的歌謠。”

“那一刻,我彷彿見到了我生命的繆斯。”

“呵……她是如此自由,肆意生長,如跳躍的精靈不經意勾動人的心絃,又總是若無其事地遠去。”

“她又是如此美麗,讓時間都忍不住將她留下,使她鮮活的生命能在我們的回憶中永駐。

“她綻放於初夏,又與寒冬長存。”

他把懷中的人抱得更緊,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笑道:

“其實死亡並不可怕,對嗎?”

“不用擔心……我們會一同走過永生的窄門,去往崇高的天堂。”

“我們會拿著棕樹枝讚頌上帝,那裡會有天使為我們歌唱。”

“我們會被帶往活水源泉,那裡棲息著和我們一樣的羔羊。”

“在那裡,幸福將得到永存。”

他笑著對她的眉心落下一吻,又將刀口對準自已的脖頸。

溫暖的血液包裹住他的全身,和煦輕柔,好似早春的太陽。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擁住那具屍骸,雙眼一遍遍描繪她的面容。視野逐漸模糊,又逐漸清晰。

他好像看到她正燦爛地笑著,朝他伸出一隻手。在她身旁,是他的叔叔,以及他曾經的夥伴。

他好像看到於瀾悲傷的笑容,凌燁澤低垂的雙眸,他張開口,還不等他說些什麼,就被她牽起了手。

天堂的鐘聲已經敲響,他最後看了他們一眼,笑著回扣她的手,和她一起,步入永恆。

——

凌燁澤盡力不去想剛才的場景。

昏暗的訓練室,潮溼,陰冷。

半乾粘稠的血液濺灑一地,空氣中飄滿的鐵鏽味讓他下意識皺眉。明明是他熟悉且習慣的味道,此刻卻翻湧著他的胃。他不得不忍受那令人難堪的不適,面不改色地處理地上那兩具擁在一起,卻毫無美感的屍體,好不容易才將一切都收拾乾淨。

他一遍又一遍地洗著手,可無論他怎麼洗,用了多少遍消毒水,那股粘膩的質感卻一直停在他的手上。

真噁心……

他抬起頭,鏡子裡的人也跟著抬頭。兩張面無表情的面孔相互注視。沉默了很久,他伸出右手,張開五指,抵在鏡子上。

那邊的人伸出左手,跟他的右手相觸。水珠從他指尖滑落,凌燁澤愣愣地望著他,只覺一股難以言喻的痛苦,他扶著水池邊,青筋凸起的手努力支撐著他不會摔倒在地,他弓下腰,不停地乾嘔,咳嗽,幾乎要把自已的內臟吐出。

良久,他才緩緩起身,抹了抹自已的嘴角,雙手搭在水池兩側。

“噗……哼哼哼哼……”

詭異的哼笑聲不斷迴盪在狹小的衛生間裡,他死死地盯著鏡子裡的那個人,右手不停在對方的頭顱和脖頸處比劃了半天,才無力地垂下,長長地嘆了口氣:

“真可恨啊,凌燁澤,骯髒的肉體,噁心的靈魂。”

“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停手?”

“你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肯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