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蓋過，月明星稀，今夜很是適合潛入。

崔斯塔敏捷地翻過護院的槍，滿分落地，瘋狂地左看右看，以備不測，畢竟他做的事情分外不光彩，明白人都看得出來，他現在這是私闖民宅。

“還好，還好，看來那小子不在家。”

用兩根鋼絲撬開鎖芯，登門而入，崔斯塔沒有感受到人的氣息，才稍稍安心地撫了撫胸口。

作為一名正兒八經連通緝令都不需要就能闖入人民大院的特偵局士官，他為何會淪落到要趁夜潛入王恩的老宅，這一切還得從前天說起。

自從王恩留給他一句“魔術師結社”的線索後，崔斯塔就一直查閱有關這五個字的訊息，但很無奈，無論是網路、雜誌、期刊還是檔案卷宗，任何資料庫都不存在“魔術師結社”這五個大字。

但越是什麼都沒有，崔斯塔就越感到奇怪。

而就在他向李煌提交了跟進報告後，這個萬年好脾氣的暴躁老哥，終於是第一次堂而皇之的發怒了，不光當場撕碎了他的報告書，還把他擱了職。

直覺告訴他“魔術師結社”一定是一條線索。

就連李煌都這麼忌憚，或許就是說，王恩更是知道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他的父母多半是被那些想要掩埋秘密的人所殺害了。

一番福爾摩斯級別的推理一敲定，崔斯塔便下好決心，要從王恩的家裡找出點另外有用的線索。

戴上手套、套上鞋套，專業地掏出手電筒，一束冷光照亮了前方、衝散了黑暗。

崔斯塔先是在客廳摸索，除了一張溫馨的全家福外，並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懷揣著失望，接著，他躡手躡腳地摸上二樓，小心翼翼完全像一個久經沙場的賊，其實崔斯塔心裡也暗爽，要不是自已當年在特偵局應聘成功，沒準他靠著這門偷家技術也能發達。

順著牆壁的裂紋，躥進了李冷汐他們的主臥室，憑藉著經驗，他迅速地把目標鎖定在衣物櫃裡，在翻找了許久後，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從最下面的鞋櫃裡找到了一本陳舊的日記。

用手電照亮封面，只見上寫著這樣的六個大字——

《正經人的日記》

崔斯塔看先是一愣，後又忍不住吐槽道：

“媽的，正經人誰寫日記啊！”

糾結片刻，他翻開了日記，還沒看幾頁的功夫，眼淚就嘩啦啦地流了下來。

李冷汐的日記，也就是正經人的日記裡面，記錄了他們一家迄今為止生活的全部，記錄了一天到晚被摳門老闆壓榨到沒時間生孩子的兩年輕夫婦，記錄了王恩初來時一家子歡聲笑語的縱情快樂，也記錄了老人離世時一家人哭成狗抱成團的畫面……

“媽的，這日記也太正經了吧，真心看不下去了。”

說著，猛男落淚著的崔斯塔，就把日記重新放了回去，當他重新起身，準備向下一個房間進發時，突然，門窗和地面劇烈地發出顫抖的聲響，崔斯塔的心頭也是猛地撼動了幾下。

伴隨著耳畔間掠過一聲鳴嘯。

他望向窗外，蒼青色的夜空之下，一道橫光掃過，宛若流星劃破天際。

但那是流星嗎？

筆直的劍芒，仿如投射的槍鋒，矛的根部埋入月亮的光輝，但那劍芒一點點地擴大，像是要帶著毀滅降臨這片大地！

欲要貫穿這座城市！

崔斯塔下意識地一屁股跌倒在地，看到了末日已近的一幕後，冷汗直嗖嗖地從額角滋出，不知是否產生了幻覺，他的耳邊響起了與那聲鳴嘯……悖然相對的魔咒：

“地見神的面而震動，天升冥河，西奈山的天見神也跟著震動。”

“十界的燔祭進神殿，你們感受到了威脅。”

“危難之時，嘴唇所發，便是口中所許。”

“天界貶低了地界，公義最終被威嚴所打敗，一切地極和海上遠處的人所倚靠的保護，隕落淤泥之境，讓原本的幸福通通淪為祭品。”

“我能以大能束腰，必能用這尅開的九界安定諸山，要在暗地射完全人，萬箭齊發、萬矛齊射，也並不懼怕。”

諸風的響聲，隱有波浪的滔鼓音，原本看到這天變的槍矛而心生恐懼的市民們，在聽到了這五句咒語之後，萬民的喧譁在瞬間停止。

一道熾強的黑光從地面射出，直直地瞄準那杆處決的黃金聖槍。

接著，地鳴天吼，籠罩了整片大地的天空，再度變幻，延至人類視線盡頭的幽幽冥河霍然投影到這座城市的上空。

歷經漫長的時光，它們終於回到了屬於它們的位置，那原本就屬於它們的天空，那十道天陰。

沿著這道筆直的黑光，慢慢地展開，一層、兩層、三層……直至十層，灰霧彌布的冥河，化作了遠在城牆之上的虛空防禦，為這人間、為這大地。

抗衡著神的旨意，抵禦著神的毀滅。

看到這一幕的人們，不禁傻眼，他們不禁自問：這究竟是海市蜃樓，還是天降異象？

只是他們能感受到平靜的風流在發出低鳴，溫暖的星光變得灼熱，暢涼的空氣狂暴不堪，一切都是以壓垮的姿態呈現，而這十層天界之上的冥河，便是護著他們生命最後的十道城牆。

這便是王恩的魔法。

156號魔法中，最強的防禦，「第62號黑暗系魔法：亞薩護城河」。

光明與黑暗的碰撞，矛與盾的衝擊，憤怒與憤怒的抵抗。

王恩站在大樓之上，任由體外如火焰般燃燒的魔力一層層的脫落，任由這十層冥河，吞噬他賴以生存的全部，只是這一次，他面對了也是逃避了，正確了也是錯誤了。

他的右手高舉著，五指張開著，用他的力量與信念，對抗著這根神的憤怒所化成的黃金熾槍。

但是，他沒有辦法完全抵擋下來。

——因為他只是個有極限的人。

隨著槍尖的熾光越來越強，第一層冥河終於先行被貫穿，就像是穿透河水的長矛。

接著，光芒變得更強，第二層、第三層接連被貫穿……王恩感受著手心之中的燙灼感，有那麼一瞬間，彷彿面板都會爆裂開來。

他的呼吸變得紊亂，想不到面對著神這樣的敵人，他終究還是高看了自已。

第四層被貫穿，他的嘴角滲出了一行血，眼眸之中的黑光，也開始淡退，魔力的狂流變得不再那麼暴戾，彷彿有了減弱的趨勢。

第五層被貫穿，他終於知道，自已快要擋不住這杆槍了，槍芒上面附著的神意，一點點地侵蝕著他的意識，無數的記憶像潮水一般在腦內湧現，進一步地放大了他心中的慾望，更放大了他心中的仇恨。

卑鄙的偽神，似乎想要讓他放棄這種無謂的抵抗。

第六層被貫穿，那六道冥河的正中央，被破出了六個大洞，他的心臟也是跟著劇烈地挑動了六下，每一下都差點要了他的名，意識到人類的命運不可逆轉。

王恩閉上了雙眼，用空出的左手，輕輕地劃寫下“21”這個數字。

黑光浮動，延綿三千公里的聲音線，成功地擴張開來，想要用這號「畢加索的低吟」魔法，告訴在這座城市的人們一個字：

“逃。”

沒有選擇逃跑，不是什麼大義凜然，更不是善心驅使，不過是他想償還曾經拯救過他的好人們一份恩情。

不想讓毀滅降臨到這座滿是回憶的城市，那也只是傲慢和愚蠢罷了。

總有人會被淘汰，那麼有力量活下來的人，反而選擇面對災難那是愚蠢的，虛偽的，更是無可救藥的。

但有這麼一個聲音粉碎了他的自我否定，在第七層天陰冥河被貫穿的須臾，柔恬地落到了他的耳畔間：

“我不會逃的喲。”

王恩的眼眸恢復了光澤，他順著聲音扭頭望去，看到了他在這個世上最後的牽掛，不由得眼眶紅潤，更不由得輕聲罵道：

“笨蛋，你回來做什麼？”

情感波動，讓他再度漏出破綻，第八層被貫穿，明明是一層比一層強的防禦，這槍反而也變得每貫穿一層，變得比之前更強。

穆千雪輕盈一笑，緩緩地朝他走來，低柔著嗓音：

“我要陪你一起面對。”

“糊塗，你以為我是在拍什麼三流電視劇嗎？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審判之槍，真正的天災！”

說著，第九層的冥河也開始泛出猛波漣漪，似乎也要被這槍芒刺穿，而這一層被貫穿，便只剩下最後的第十層，天陰之中最薄弱的一層。

王恩眼中佈滿血絲，忍著體內狂亂到欲要把他撕裂的魔力，他最後笑著對穆千雪說：

“快走，是你的話，現在還有機會，我轉移不了所有人，也沒辦法拯救他們，所以趁著你還能用魔法去神月，就快點走，因為只有那裡你才能活下來。”

穆千雪搖搖頭，平靜地走來：

“沒有你，我哪也不去。”

“滾哪，你個死丫頭，我不過是你人生之中的匆匆過客，你幹什麼對我這麼執著？

明明就算是親老公都可以出軌，明明就連是親生骨肉都可以拋棄，明明就連是親朋好友都可以出賣……你活在上流，比我更清楚這些，該捨棄就該捨棄，我又不會恨你，那你為何還要死纏著我不放！”

第九層陂貫穿，王恩忿懣地說完，審判之槍終於抵達了最薄弱的第十層。

這座城市的人們，在槍尖發出最耀眼光芒的瞬間，並猜到了即將有毀滅到來。

然而就在這麼絕望的處境下，穆千雪垂下頭，慄黑色的額髮微微一蕩，輕咬下唇，像是要哭泣般說：

“你個渣男。”

“啥？”王恩忽然黑人問號。

她跺腳，手指一戳地說：

“明明我都還沒有成為你的家人，明明你連一句告白都沒對我說過，明明我都說了這輩子離不開你了，你還想著推開我，你這個渣男，簡直渣到沒邊了。”

“……”

莫名其妙的一番話，讓王恩的頭皮屬實發麻到頭皮屑都要抖落到地上了。

“不就是死嗎？有什麼大不了的，本小姐愛跟你一起死，要是不把這東西給推回去，我就陪你一塊死！”

最後的霸道話說完，王恩已經是徹底懵傻了，兩眼發昏的同時，只覺心裡面暖洋洋的。

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狂笑了起來。

……

“哈哈哈，這小姑娘還真是有意思，真不愧是結社投資人的女兒，就是有魄力，這種話，不被寫進童話故事都還真是可惜了。”站在大樓底下的U.K，眼角抹出了淚水，捧腹笑道。

億森.帕瓦則是扶額一嘆，像個老人地鐵.JPG一樣，在那點頭如搗蒜地吐槽道：

“都啥時候，還有心情在那裡打情罵俏，現在的年輕人撒狗糧都不會看看場合嗎？”

U.K此時的表情也變得異常豐富，一點一點地正在接受著全心的「力量」，畢竟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他也有會當眾吐槽的一面，真是活久見。

反觀他們二位，唯有格雷卻是手舞足蹈的咧開嘴，發出“嗯嗯嗯”的笑聲。

決定這個紀元生死的一夜，億森.帕瓦、U.K、格雷三人也好，還是王恩和穆千雪他們兩人也好，彼此的心情變得分外的平靜，像是放空了一切的輕鬆。

這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

笑聲停息，王恩放下了抬累的右手。

無視著第十層天陰冥河即將被貫穿的危機，轉身走向穆千雪面前，取出一張手帕，輕輕地擦了擦她眼角的淚水。

像是迎接公主般，單膝跪地，動作端雅地握著她的手，親吻了一下背，說：

“遵命，我的公主。”

如同是騎士的誓言。

漆黑色的魔力浪潮，再度沖天而起。

當無垠的夜空中劃過一條長長的弧線後，一輪無比碩大的古銅色齒輪忽然浮現！

它在轉動著，它在懸空著，發出“硜硜硜”的聲響，在天陰十界的冥河之中，在那灰霧飄淡的水中，轉奏出了命運的交響樂！

這一刻，王恩笑了，穆千雪笑了，誰都笑了，看到了那輪齒輪出現的瞬間，誰都情不自禁地笑了。

痛痛快快地笑了。

其實人類這個生物一直都很簡單，想要活下去就要賺錢，想要不餓死就得吃東西，想要報血仇就得狠心……而人心之所以純粹，不就是能夠比神有著更多地領悟，不是嗎？

那一瞬間，郊區的老宅，王恩的臥室，驟然有極其恐怖的魔力波動奔湧而出！

崔斯塔應聲趕到，眼眸中映出的光景，讓他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