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各個宮中,人們都在竊竊私語,議論著皇帝的病情以及肅中堂的種種傳聞。唯獨懿貴妃的宮中,氣氛異常沉悶,一片寂靜。
早膳過後,皇后派人前來通知,要即刻齊聚中宮,前去探視皇帝的病情。由於后妃不得與外臣相見,她們對皇帝的病情只能依賴太監的報告,平時無法親自探視。這天早晨,皇后特意讓陳勝文與六額駙做了安排,御前大臣一律迴避,允許后妃們與皇帝見這可能是最後一面。
然而,皇帝並不知道后妃們要來探視,他仍然沉睡未醒,不知是熟睡還是昏迷。他的身體已經瘦弱得只剩下皮包骨,昔日的食前方丈、六宮粉黛,難道轉眼之間就要化為烏有?皇后和眾妃嬪們,也不知是為皇帝還是為自已,紛紛淚如雨下,卻又不敢出聲哭泣,只能掩面遮口,試圖將淚水吞回肚中。
敬事房首領太監陳勝文見狀,勸請后妃們止住淚水,他說皇帝雖然病重,但神明未衰,若朦朧中察覺到大家的哀痛,必定會傷心,對病情大為不利。接著,額駙景壽也奏請皇后回宮。在傷心之地停留,淚水是無法止住的,皇后只好順從,領著妃嬪們退出了東暖閣。
回到中宮,皇后依然餘痛未消,淚水不斷。而跟隨而來的懿貴妃卻顯得異常堅強,雖然眼圈微紅,但說話行事與平時無異。一進皇后寢宮,她就吩咐宮女雙喜:“這裡有我伺候皇后,你們到外面候著吧!沒事別進來。”
雙喜是皇后的心腹,但也佩服懿貴妃的決斷力,知道此刻有要事商議,當即答道:“奴才在外面守著,不會有人闖進來。”
“很好!”懿貴妃讚許地點頭,“你小心當差,將來有你的好處。”
待雙喜離開後,懿貴妃親自關上門,絞了把熱手巾遞到皇后手中。心亂如麻的皇后,正有許多話要與懿貴妃商議,但心中堆滿了待決的大小事件,卻不知從何說起。擦乾淚水後,她怔怔地愣了半天,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煩,突然又捶著妝臺,哭了起來,一面哭一面說:“事情弄成這個樣子,怎麼得了呢?”
“皇后,皇后!”懿貴妃扶著她的手臂說,“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我們要先拿定大主意,再慢慢商量對策。”
“我能有什麼主意?”皇后拭著淚哭道,“還不是他們怎麼說,咱們怎麼聽。”
“不!”懿貴妃斷然說道,“皇后千萬別存著這種想法。權柄決不能下移,這是祖宗的家法。”
一提到這個重要的問題,皇后也不由得止住了哭泣,“我可不懂了。”她問,“又是‘贊襄政務’,又是軍機大臣,他們要作了主,咱們拿什麼跟他們駁回啊?”
“拿皇帝的身份。”懿貴妃斬釘截鐵地說,“無論皇帝年紀大小,親裁大政是他的權力,只有皇帝說了才算。”
“啊!”皇后彷彿有所領悟,但一時仍感到茫然,不知該如何著手,“我在想,將來辦事,總得有個規矩。咱們姐兒倆,大小事情也得能管一管。可是,具體要怎麼管呢?”
懿貴妃深知皇后的困惑,於是她建議道:“皇后算是明白了。咱們不妨把六額駙找來問一問,他畢竟在內務府待過,對許多事情都有所瞭解。”
“也好。”皇后點頭答應。
於是,懿貴妃迅速教導了皇后一些話語,同時派人傳諭敬事房,宣召六額駙景壽前來。說是有關皇帝的許多事情需要詢問。這原本是不合體制的,但情況特殊,事機緊迫,景壽自然不敢不奉懿旨,而肅順等人也不敢阻擋。
懿貴妃特意避開了,只留下皇后一個人召見景壽。景壽跪安後,皇后客氣地說:“六額駙起來說話吧!”
“是。”景壽站起來,雙手垂著,頭微微低垂。
“內務府那邊辦得怎麼樣了?”皇后開始詢問。
這自然是指皇帝的後事。“肅六在忙著呢!”景壽回答道:“金匱的板,早兩天就運到了。其餘的東西,聽說也都齊備了。”
“還有樣要緊東西,”皇后繼續問:“陀羅經被呢?”
陀羅經被是金匱中必備之物,親藩勳舊物故,飾終令典,亦有特賜陀羅經被的。這由西藏活佛進貢,一般的是用白綾上印金色梵字經文,御用的是黃緞織金,五色梵字,每一幅都由活佛念過經、持過咒,極為名貴。景壽回答道:“內務府老早就敬謹預備了。”
“噢!”皇后略停一停,換了個話題來問:“這幾天的政務,由誰在料理呀?”
“還是軍機上。”景壽慢吞吞地道:“聽說許多要緊公事,都壓著不能辦。”
“為什麼呢?”皇后追問。
“自然是因為皇上不能看奏摺。”景壽回答。
“那麼以後呢?”皇后急轉直下地問到關鍵上,“你們八個人,可曾定出一個辦事的章程?”
“目前還談不到此。而且,也沒有什麼老例兒可援的。”景壽答道。
“我記得康熙爺是八歲即的位。那時候是怎麼個規矩?”皇后繼續追問。
“那時候,內裡有孝莊太后當家,不過國家大事,孝莊太后也不大管。”景壽回答。
這些對答,懿貴妃早就算計好了的,所以受了教的皇后,立刻追問一句:“那麼誰管呢?”
“是輔政四大臣。”景壽回答。
“那四個?”皇后追問。
景壽思索了一下,回答:“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鰲拜。”
“後來呢?”皇后繼續問。
“後來?”景壽愣了一下,“後來當然是康熙爺親政。”
“我是說康熙爺親政以後。”皇后又加了一句:“那輔政四大臣怎麼樣?”
這一問,讓景壽有些心驚肉跳。顯然,皇后是在拿康熙誅鰲拜的故事作為警告。景壽心想,如今如果說有鰲拜,那自然是肅順,與自已何干?這顧命大臣的榮銜,也不知如何落到了自已頭上?看這光景,將來是非必多,不如趁早表明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