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裡的富家子弟們她都知道,大多數會在煙霧繚繞中放縱,在酒精麻痺下沉淪,在聲色犬馬裡墮落。
權勢地位是他們肆無忌憚的資本。
可她從沒見過裴言禮沾上這幾樣,他乾淨的像是落在雜亂之地的一捧新雪。
可如今,潔白無瑕的雪沾染了菸灰。
“你是什麼時候......學會抽菸的?”
祈念歡哽咽出聲。
裴言禮站在路燈旁,光線在他的下眼瞼落下半弧形的陰影,墨色藏入陰翳裡,讓人看不分明。
“最近。”他說,垂落在身側的右手食指微微蜷曲,“公司近期要負責的專案比較多。”
祈念歡盯著他的右手,就像他輕而易舉就能識破她的謊言,她也能讀懂他的一些微動作。
就比如,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撒謊時,他的食指會無意識地曲起。
從小他就是別人口中的乖孩子,可她不是。
她會因為不想學習溜出家門到外邊玩,會因為吃膩了家裡的飯菜偷偷在街邊買炸串,甚至會在生病的時候揹著大人吃冰淇淋。
卻每一次都會被他捉個現行。
他雖然會厲聲厲色地斥責她,但在大人面前,他還是面不改色地幫她撒謊了。
只是每次撒謊的時候,她都能感受到他握著她手的食指,在她掌心裡輕抬。
知道他不願意說,祈念歡換了一個問題。
“我高中的時候,你來我學校找過我,是嗎?”
最後兩個字被她念得很輕,幾乎可有可無。
她面上的表情有些冷淡,明明只是隔著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裴言禮卻覺得她好像想要離開他。
他走上前,牽住她的手,卻感覺到她掌心裡冰涼的溼意。
“不許撒謊。”
祈念歡仰頭看他,高大的身形將她的光線遮擋,只有那雙泛著水汽的眼眶暴露在街燈之下,就連眼底晃動的光點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你來找過我,然後呢?”她問。
裴言禮垂眸,喉結微微滾動。
“然後,我回去了。”
“為什麼?”
裴言禮抿唇,不知該怎麼回答。
是該告訴她,因為他發現他對她,有超出兄妹以外的私情。
還是該告訴她,因為他怕他再待下去,會做出什麼難以挽回的腌臢事。
她當時才十六歲,而他那時候已經二十二了。
活了二十二年,他事必最優,從未有過羨慕旁人的時刻,更遑論會嫉妒他人。
可那一刻,他卻嫉妒著那個比他年幼的少年。
那天他站在他們班門口,聽見路過的學生,稱讚他們登對養眼。
那個少年比他年輕,他們在一起,旁人會覺得他們年歲相仿,天造地設。
而年長了她六歲的他,與她之間,卻好似隔了萬千重山。
兄長一詞,是身份,卻也是枷鎖。
讓他有了待在她身邊的正當理由,卻也成為了他不敢更近一步的阻礙。
所以二十二歲的他,選擇了離開。
就像他那日所說,裴言禮今日又重複了一遍。
他聲音低啞,嗓子比那日還要澀然:“當時你身邊有別人在,並不需要我。”
他比她多走了六年的路,見過許多青澀的愛戀最後無疾而終,所以放任她談一段稚嫩的戀愛,也無關緊要。
反正,她終究會回到他的身邊。
只是一個人待在美國的日子,卻很難熬。
“所以你當時,是因為江疏白才離開的是嗎?”祈念歡問。
“嗯。”
“你覺得我喜歡他,是嗎?”她又問。
“嗯。”
一步一步接近當年的真相,祈念歡卻突然退怯了。
周圍好似圍了四堵密不透風牆,他手上的熱意源源不斷地傳來,她的手心變得暖和,可身體卻有些燥熱。
“抽菸......也是那時候開始的嗎?”
“嗯。”
那些煎熬的日子裡,無從紓解的苦悶需要一個出口。
今日被她發現,也是意外。
遲遲未等到她告訴他,她要回來的訊息,獨自一人的等待,又彷彿回到當年一個人生活在異鄉,腦海裡反反覆覆播放著他們頭抵著頭的畫面。
也好像又聽見她同他說,今晚不用準備她的飯了,她晚上會和別人在外邊吃。
他想立即將她帶回家,可那天,說讓他怎麼做都可以的,也是他。
祈念歡面上的表情有些難看,裴言禮知道她不喜歡他抽菸,他拇指指腹輕揉著她的手背,頗有些示好的意味。
“今天是最後一次,以後不會再抽了。”
祈念歡卻沒想著追究他居然抽菸的事情,她只是,再次確認了她的猜測。
她咬緊下唇又鬆開,唇瓣微微翕動。
“所以,你當時,也喜歡我,是嗎?”
厚布被她猛然掀開,那些被他埋藏得更加隱秘的情感瞬間被赤裸裸地暴露在燈光之下,無所遁形。
他有些難以啟齒,可她說,不許撒謊。
“嗯。”
裴言禮認命地點了點頭。
祈念歡看見他承認,胸腔忽然猛烈地起伏,眼眶周圍的紅色更加明顯,水汽凝成珠子,滾落在她面上。
在裴言禮伸手之前,祈念歡用袖子將眼淚隨便擦了擦,拉著他的手就往家的方向走。
她一言不發,看著電梯上方不斷增加的數字,眼淚不停從眼眶中滾落,卻又被她粗暴地擦掉。
裴言禮偏頭看著她,心隨著她的沉默不斷下墜。
他不明白,為什麼她知道他當時喜歡她,會這麼難受。
剛進門,祈念歡就將裴言禮的手甩開,掌心驟然失去溫度,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他重新將她的手握回手裡。
“你是不是也覺得,難以接受......”
一句話說得祈念歡更加生氣了,她用力甩開他的手,淚水止不住地奪眶而出。
“我當然難以接受。”
裴言禮試圖再次握起她手,卻因著這句話,僵在了半空中,又聽她一字一頓,字字清晰:
“裴言禮,我真的好討厭你。”
窒息感洶湧而來,像被人溺在了深海之中。
他不明白事情為什麼忽然變成了這樣。
裴言禮啟唇,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看著祈念歡一步步跑遠。
他站在玄關,不知道是該進去,還是不該進去。
二十二歲的他或許有放任她自由的勇氣。
可是二十八歲的他已經沒有了。
就算她再怎麼討厭他,他也無法放手。
那日裴懷正在書房中囑咐他,若是哪天祈念歡不喜歡他了,也不要強求她留下。
當時他應下了。
他想,若是真有那一天,他該笑著成全。
可他今日發現,他做不到。
就算她不喜歡他,就算她會有別的男人,她也必須留在他的身邊。
他沉著眸子,朝祈念歡的房間走去。
可剛走到門口,就見她從房間裡跑出,差點撞入他的懷中。
裴言禮剛想開口,就見祈念歡哭著往他的懷裡扔了一個淺棕色的玩偶。
“裴言禮,我真的好討厭你!”
同樣的話語,情緒變得更加激烈。
即便說著這樣的話,可她自已知道,她有多喜歡他。
祈念歡根本抑制不住如泉湧般的眼淚,就連話語都帶著濃濃的鼻音。
“我們明明,可以不用浪費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