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秉忠沉思片刻,點點頭,略帶一絲擔憂說道:“修文之意,老夫已然知曉,不過此舉猶如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萬望修文小心處置啊。”
“修文明白。”林修文看著趙秉忠,淡然一笑,繼續說道:“陛下身體日漸消弱,鄭貴妃必然心急如焚,若無人穩固其心,恐其孤注一擲鋌而走險,欲行那不軌之事,修文雖然年少,但蒙聖人教誨,又得大人相救,為扶保江山社稷,何惜此身!今日對大人言明此事,也是提醒大人,鄭貴妃將我派到詹事府後,極有可能對大人下手,還望大人早做準備!”
“哦?鄭貴妃有意對老夫下手?”趙秉忠聽後一怔,不可置信的反問道:“修文為何如此說?莫非是娘娘有意暗示?”
無錯書吧“大人息怒。”林修文不緊不慢的說道:“此事對大人來說,絕非壞事!”
趙秉忠回身坐在椅子上,摸著鬍鬚,仔細聽林修文說著。
“大人試想,娘娘忌憚皇長孫殿下,急欲使其出宮,皇長孫年紀尚幼,未至封王開府之時,出宮之後必然會住在詹事府中,娘娘又有意擢升在下,是為何故?目標便是大人您了。”
趙秉忠不置可否的仔細聽著,微微點頭。
林修文繼續說道:“在下原本只是從九品的侍讀,娘娘請旨擢升為從五品諭德,在詹事府內已經是屬前列,事後只要再將大人擠走,詹事府內便是以修文為首官,沒有大人掣肘,娘娘豈不是更加放心?”
趙秉忠畢竟是狀元之才,並未有絲毫慌亂,腦中仔細思考後,撫須輕聲說道:“修文的意思是?”
“陛下雖寵愛娘娘,但一定不會任其胡來!”林修文淡淡一笑,沉聲說道:“大人身為萬曆二十六年的狀元,又在翰林院歷練多年,一旦調任,豈能不受重用?如今朝廷六部缺官嚴重,娘娘便是想把大人外派到別處,想必陛下也不會同意,陛下大概會在六部中隨意找個空缺來安置大人。”
說到此處,林修文輕拍桌案,手掌微握,沉聲繼續說道:“到了那時,大人手握實權,修文為官時間又尚短,陛下必會再派能臣坐鎮詹事府,正好也可藉此事探明聖上之心。。。”
趙秉忠聽林修文講的頭頭是道,細細思量,挑不出任何毛病,只是人心之事,不管如何推論都顯得太過武斷,他為人清正,倒不怕那些奸邪小人構陷,只是有些擔心一旦自已被鄭貴妃所害,太子殿下孤立無援又該如何是好,而且聽林修文似乎言猶未盡。
趙秉忠好奇問道:“聖上之心?修文此語做何解?”
林修文微閉雙目,腦中想著後世史書中寫的萬曆皇帝與自已接觸中的萬曆皇帝,似乎真的頗有些不同,你說他偏愛鄭貴妃,確實非常偏愛,但瞧著他對朱由校和朱常洛,又不似史書中描寫那般冷酷無情,若有若無間,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林修文閉著雙眼,構思著語言,過了半晌才說道:“大人,鄭貴妃司馬昭之心可謂是路人皆知,莫非陛下不知?陛下可能不知鄭貴妃暗害皇長孫之事,但是陛下一定知曉娘娘扶立福王之心,其實若是陛下有意,一紙詔書此事便可了結,又何必拖到今日?”
趙秉忠聽後也不著急,緩緩說道:“修文可能有所不知,陛下並非沒有此意,只是群臣洶洶,陛下不好冒大不韙力壓九卿強頒聖旨行那廢立之事罷了。”
林修文聽後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大人所說可是當初爭國本之事?誠然,大人所言確有道理,只是大人或許忘了,今日之天下早已非是三十年前的天下了。二十年前陛下著意三王並封時,或殺或貶或流放或充軍之臣工大小三百餘人,放眼今日之天下,六部九卿十三道御史加之可有三百人?如今六部之中只餘數位重臣,監察御史更是日漸凋零,加之還有部分地方官吏為了榮華富貴,投靠國舅府,若此時陛下意欲為之,阻力想必微乎其微,那為何陛下不在此時為之?”
趙秉忠聞言一驚,不可置信的說道:“你。。你是說!”
林修文繼續說道:“陛下三徵外蠻,當年能力壓群臣救援朝鮮,其殺伐果斷令人心驚,細細想之,陛下又怎會是那種優柔寡斷之人。趙大人久在京中想必不知,遼東女真族於建州之內橫行無阻,去年九月,努爾哈赤率大軍攻打葉赫部,連克數城,劍鋒直逼葉赫部族主城,若不是李太師派兵介入,想必遼東早已沒有了葉赫部!”
趙秉忠聽著林修文的話,腦海中不禁回想起去年,確實有一夥人自稱關外部族,遭遇鄰部入侵,惶惶之下請求天朝派兵助其居中調停,趙秉忠對此時略有耳聞,後來聽說皇帝將他們打發到了京中寧遠伯李成梁府中,寧遠伯年近九旬,聽後勃然大怒,親筆手書一封令其帶回,不知上邊寫了什麼,努爾哈赤閱後焚燒葉赫部廬舍後攜帶降民返回建州,不久之後遼東之事方才逐漸平息。
寧遠伯之事已屬京中半個禁忌,明面上他是來京調養身體,但實際上京中為官並無愚人,誰都瞧出來了皇上那份忌憚之意,萬曆十九年時御史張鶴鳴上疏彈劾李成梁殺降冒功,又與民爭利,盡攬遼東商民之利結交大臣欲圖謀不軌,萬曆起疑,卸去李成梁全部職位封其為寧遠伯令他入京朝見,李成梁孤身一人從遼東趕赴京師,入京後又被御史朱應轂、給事中任應徵、僉事李琯相繼上梳予以抨擊,最後留京十年,到了萬曆二十九年才得到起復。
直到萬曆三十四年,李成梁以孤懸於外為由捨棄了遼左六堡,將六萬四千餘戶遷移到內地,引起軒然大波,萬曆三十六年御史熊廷弼等數人奉喻巡按遼東,勘查寬奠疆界,不久後上疏言李成梁棄地媚虜、結連建州、妄意朝鮮、以圖世守,其罪當誅!
萬曆看後將此些奏疏盡皆留中不發,先是嘉獎了熊廷弼盡忠職守,同時也嘉獎了李成梁,言寧遠伯李成梁鎮遼年久有功,擢升其為太傅,將其兵權盡數交於其子李如松,表面上看起來一團和氣,實際上自萬曆三十六年起,李成梁便再也沒有出過京師。
趙秉忠看著林修文,緊張說道:“修文意思是說,遼東要出問題?”
林修文點點頭,繼續說道:“陛下看似懶散,實則非是常人,縱觀史書,若是尋常庸主,二十餘年不上朝,綱紀廢弛,天下早已大亂,如今天下,雖然亂象漸起,但仍在其掌握之中,寧遠伯雖手中並無實權,但遼東鐵騎唯其馬首是瞻,遼東誅部又畏其威名,陛下豈能不懼?留其在京,不過是稍安其心罷了。。不過寧遠伯久駐京中,其子李如松也不是蠢人,再也不敢輕動遼東之兵,其中有些宵小之輩說不得便要有所動作,比如說那女真部!”
趙秉忠並未去過關外,也不太瞭解關外之事,在他想來,關外皆是不毛之地,部落之人願意相互拼殺,那便讓他們拼殺便是,又與陛下心思有何干系?
想到這,趙秉忠輕蔑一笑,說道:“修文不必如此憂心,區區塞外蠻夷,居於苦寒之地,逐水草而居,不知禮樂教化,性情粗魯,尚武輕文,如同荒原上無根之蓬草,彼此間爭鬥不休,朝合暮散,其存不過疥癬之於華服,何足掛齒。”
林修文看著滿不在乎的趙秉忠,心中嘆息一聲,是啊,何足掛齒,你萬曆朝不掛齒,天啟朝不掛齒,到了崇禎朝,牙都讓人家崩掉了。
不過此時這些讀書人心高氣傲,表面上看起來雖然謙遜有禮,但是實際上卻壓根就瞧不起那些關外少數民族之人,吃虧之前,無論林修文說什麼都不能扭轉這種想法,他只能換個角度說。
林修文想了想,繼續說道:“如此,遼東之事無論於政于軍,必為陛下心中大事,詹事府負有教導太子之責,若是來人與陛下心意無關,那便是修文多想了,不過若是來人熟悉遼東軍事,那陛下心中是何想法豈不是一目瞭然?”
聽到此時,趙秉忠終於明白林修文所言之事,激動說道:“你是說陛下有意傳位太子?”
“可能是修文想多了,我確實有這種感覺”林修文隨即苦笑,繼續說道:“不過修文所言之事也只是臆想可能,有可能陛下早已沒有了易儲之心,只是鄭貴妃處不好交代,所以便時常有意無意間為難一下太子,也有可能是陛下如今不好動手,正在等待時機。。。”
趙秉忠聽林修文也不敢確認,嘴角也露出一絲苦笑,嘆了口氣,稍微振作了一下精神,繼續說道:“不管如何,如今皇長孫殿下已經出宮,以後之事以後再說吧,修文今日起得早,還是先去休息一下。”
林修文點點頭,衝著趙秉忠深施一禮後,轉身走出了房間,只剩下趙秉忠一人,坐在椅子上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此時朱由校仍在熟睡,客印月陪在他的身邊,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剛才李進忠端著一盤紅棗酥來拜見朱由校,見朱由校正在睡覺,也未吭聲,衝客印月使了個眼色便退出了房間,聽著隔壁不時傳來的輕微抽吸之聲,客印月眉角一動,輕輕抽手,為朱由校蓋上被子,輕輕走出了房間。
到了隔壁,見李進忠正坐在桌前,不停地用手絹擦著鼻子,她捏嘴一笑,輕聲說道:“你看你,怎麼兩日未見便著了風寒?是不是那晚觀星凍著了?”
李進忠臉色一攤,滿臉無奈的嘆息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打趣我。”
“什麼時候?”客印月臉色一怔,疑問道:“如今出了宮,你我便再無後顧之憂,娘娘勢力再大,也管不到宮外來,你我留得一條命在,這還不好呀?”
李進忠嘆了口氣,幽怨的看了客印月一眼。
是啊,你是安全了,可是我膩?
原本他在給客印月佈局時,便做好了隨時犧牲客印月的準備,是客氏忤逆娘娘命令,又不是他,能靠上太子自然是好,但當太子靠不住時,將客氏賣給娘娘,想必也能賣個好價錢,他在宮中蟄伏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能借著內鬥為自已找個靠山,計劃剛剛開始便被那個該死的書生打斷了。
天天就守著這麼個小孩子,能撈什麼好處?吃剩下的零食?還是路邊的樹杈子?
不過自已又能如何?唉。。。
他本來就是個很能隱忍的人,想想在宮中被人叫了十幾年的傻子,自已不也走過來了?現在便是毒死了客印月,想找娘娘邀功都沒有這個機會了,那不如憑藉客氏和皇長孫的關係,好好巴結巴結皇長孫,說不定日後還有機會呢?
只是自已已經忍了二十年,難道還要再忍二十年?!
他哼哼了兩聲,收回幽怨的目光,使勁兒抽了一下鼻子,說道:“嗯嗯,你說的也對,日後便守著殿下吧,說不得以後還有機會,你可得幫咱家多說些好聽的,哄著點殿下!”
客印月雖然聽出了李進忠的不滿,但是並未往其他方面想,俯身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的魏三兒大人,宮中並無生路,奴家也是為咱倆以後著想,再過些年,咱們二人得些賞賜,自去過那逍遙生活,還管如此這般許多幹嘛,你可得多多感謝林大人,要不是林大人,咱倆豈不是要橫死宮中?”
李進忠呵呵笑了兩聲,眼神卻有些冰冷:“是啊,咱家可得好好感謝感謝林大人!”
“感謝我?”
突然,客印月的房門被人開啟,一道聲音輕輕飄來,正是林修文。
他走進屋內,坐在二人身前,看著眼前二人,輕聲說道:“聽李公公語氣可甚是冰冷,絲毫未有感激之情呀。”
客印月紅著臉從李進忠懷中跳出來,衝林修文輕聲怒道:“哎,你這人怎麼不敲門便往人家房裡闖!”
林修文瞧了她一眼,攤開雙手無辜說道:“這可不怪我,屋外風大,我本想敲門,結果一陣風吹來,我剛碰到門,它便自已開了。”
李進忠目光湛湛的看著林修文,眼中不滿之色早已消失,短短震驚之後,突然跪倒在地,衝著林修文磕頭說道:“哎喲,林大人說的哪裡話,想必您是聽差了,老奴出宮以來可是千恩萬謝,只是身子不適,嗓音有些變音,讓大人誤會了,老奴這便給大人磕頭致謝,多謝大人救老奴一條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