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過後,朱常洛微微一笑,開口說道:“請林愛卿為本宮試言。”
林修文收斂了笑容,看著眼前笑吟吟的朱常洛,肅然說道:“貴妃娘娘今日藉機叫微臣過去,本是已經起了殺心,微臣對答之間,已為殿下布好了上半局,至於下半局如何,全看殿下如何選擇。”
說完,他將翊坤宮內的對話,完完整整的敘述了一遍,太子朱常洛就坐在一邊,靜靜地聽他描述,不時舉起桌上的茶杯小飲半口,聽到某些地方,心中雖是問題重重,表面上卻仍然保持著平靜,不過卻慢慢地收斂了笑容。
過了許久,林修文終於說完,平靜的站在原地,而聽完整個過程的朱常洛,也同樣平靜的看著林修文。
兩個人立在原地,互相對視,卻都奇怪的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朱常洛胖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苦笑,隨後眼角竟然流下一行清淚,他哽咽著聲音,收斂起嘴角苦笑,抱拳拱手,就這麼衝著林修文拜了下去:“是我錯怪愛卿了,愛卿切莫怪我。愛卿雖然年紀尚小但卻慧心妙舌,面對重壓竟還能為本宮設下如此妙計,本宮之前不明真相,竟然辦下這等糊塗事,愛卿你可千萬。。莫要怪我。。。”
林修文見太子朱常洛猛然衝他下拜,哪裡敢受的此禮,也顧不得這人是惺惺作態還是真情流露,一個健步便衝到朱常洛身前,死死拽住朱常洛的胳膊,並未讓他真的拜下去。
朱常洛扭捏幾下,見林修文態度堅決,也不再嘗試,輕輕用袖口擦去眼角淚花,輕輕拉著林修文的手,面帶愧色說道:“愛卿受驚了,此事本宮昨夜便知,但是當時並不知愛卿是何意,還想著仔細觀察一下愛卿,故而今晨並未提醒於你,未想到鄭貴妃竟如此急不可耐,此事真是本宮之錯也!”
看著眼前滿臉羞愧的朱常洛,林修文不得不讚嘆一聲好演技,見形勢偏向自已,立刻就想要拉攏眼前之人,稍微醞釀十幾秒的情緒兩眼便能自然落淚?朱常洛此刻的舉動,確乎讓人歎服其情緒轉換之迅速,滿臉的羞愧還帶著些許未擦淨的淚珠,彷彿春日晨露般真實。
這朱常洛放到後世,演電影估計也是一絕,要不是死的早,魏忠賢那個文盲拿啥跟他鬥呀。。。
想到魏忠賢,林修文終於想起來,鄭貴妃與朱常洛只是一個小小配角,真正的主角,他還沒碰見呢。
林修文想到此處,不留痕跡的輕笑一聲,看著眼前滿臉慚愧的朱常洛,肅然說道:“殿下切莫如此說,殿下所做之事並沒有錯,修文並未為殿下建立寸功,所以之前並不敢叨擾殿下,如今機會已到,還請太子殿下莫要遲疑。”
無錯書吧朱常洛含臉通紅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年,腦海中快速的過了一遍他的計劃,似乎還有些不太確信,開口問道:“愛卿所謀之事甚大,可有十成十的把握?”
林修文淡然一笑,繼續說道:“殿下放心,娘娘身處深宮,身邊並無謀臣,其年少進宮,雖隨陛下博覽奇物,但眼界甚低,其心思只在陛下一處,只要抬出陛下以情壓之,娘娘必定聽從微臣之計,屆時殿下只需要交代好詹士府趙大人,準備接應便可。”
朱常洛一邊聽著林修文說,在心中一邊計較著此事的得失,假若一旦事情敗露,會對自已有什麼影響麼?好像不會,內應的是林修文,向陛下求情的是鄭貴妃,整件事情裡都不會有他的身影。
心中細想一遍之後,朱常洛確定此事無論成敗都不會影響自已,又聽見林修文說讓他安排趙秉忠於宮外準備接應,重重點了一下頭,握著林修文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口中說道:“愛卿放心,明日趙大人進宮之時,本宮便將此事吩咐下去,同時也將愛卿之事一同告知趙大人,日後有林大人這等賢才輔佐本宮,大事定可成矣!”
林修文不留痕跡的抽回了手,抱拳拱手說道:“殿下,微臣敢請殿下先不要將微臣之事告知趙大人。”
朱常洛一愣,愕然說道:“這是為何?趙大人在宮外日夜勞神費心,又為本宮舉薦了愛卿這樣的賢才,若將此事告知趙大人,趙大人必定放心不少。”
林修文苦笑半聲,開口說道:“微臣深知殿下好心,不過隔牆有耳,趙大人雖在宮外,但勢力遠遠不如國舅府,便是東宮之內,以殿下的聰慧,都被滲透如此,微臣便是怕詹士府內已經不算平安,此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等皇長孫殿下出宮之後,再由微臣尋找機會,親自告知趙大人吧。”
朱常洛沉吟片刻,深深的看了一眼林修文,嘴角揚起一絲笑容,感激說道:“愛卿一片公心,有愛卿為本宮謀劃,本宮實無憂矣!那一切便由愛卿安排吧,不知愛卿還需本宮配合些什麼,還請速速告知本宮,本宮好提前做些安排。”
林修文聽見朱常洛如此說,倒也並未客氣,看著朱常洛問道:“殿下您可知,皇長孫乳母客氏之前便是鄭貴妃安插在東宮的眼線之一。”
朱常洛略一沉吟,輕一點頭,緩聲說道:“知道,數月之前,客氏夥同魏朝、李進忠等人向本宮密奏此事時,本宮便已知道,此人是她安插在本宮身邊的眼線,只是其事已敗露,娘娘鳳威在上,想必客氏已是無路可退,所以本宮並未動她,而是想以她為餌,瞧瞧娘娘在盛怒之下是否會為本宮留下一些把柄。”
林修文深深的瞧了朱常洛一眼,心中暗想,果然如此,客印月等人編造的故事便是連自已都騙不過,更何況眼前這個一眼看去深不見底的太子殿下了,想了想,林修文抬手說道:“殿下此事做的極對,客氏等人不足掛齒,但皇長孫年幼,身邊還需有人照料,微臣已將此人徹底逼離娘娘,日後殿下也可省一些心。”
朱常洛聞聽此言,略一抬手,輕聲問道:“哦?此話怎講?”
林修文又原封不動的將早晨與客印月的對話說了一遍,朱常洛聽後嘆了口氣,感嘆說道:“未曾想愛卿進宮僅僅兩日,便替本宮辦下了這許多大事,本宮之前卻還懷疑愛卿,真是不該。。。。”
林修文連忙打斷朱常洛,說道:“殿下無須自責,您本就是東宮太子,若非那些居心叵測之人暗藏禍心,殿下本不該如此辛苦的,只是微臣覺得,殿下總是一味防守,缺乏進攻手段。陛下身體康健之時以殿下的聰明才智,倒還可以應付,只是最近數年陛下身體越來越差,娘娘近期也一轉攻勢,現如今更是奔著殿下摯愛親族下手,微臣擔心,殿下若是再不反擊,只怕是。。。”
朱常洛聽著林修文發自肺腑的話,也是重重的嘆了口氣,無奈說道:“修文,話既然已說道如此份上,本宮也不瞞你了,非是本宮不想進攻,只是父皇偏私,本宮自保尚且困難,更談何反攻,外庭之臣雖大多站在本宮這邊,但此時陛下未有廢立之意,本宮便是想借用朝臣之手,也無法對後宮造成什麼威脅,只要陛下恩寵不斷,本宮便只能防守,修文,本宮的難處你可明白?”
林修文看著眼前的太子朱常洛,也是嘆了口氣,隨後振奮精神,微笑著對朱常洛說道:“太子殿下放心,日後有微臣在,那些殿下不方便做的事情,便由微臣替您去做,微臣定當誓死效忠殿下!”
說著便雙膝著地,跪倒在朱常洛身前,朱常洛心中一喜,臉上浮現出感激之色,激動的拉起林修文,說道:“能得愛卿相助,真乃本宮之福!”
林修文瞧著眼前激動得太子殿下,心中暗笑,口中說道:“微臣今日以親情為由,為娘娘定下離間之計,娘娘一時之間還未答允,不知殿下可否願意配合微臣,咱們幫娘娘下下決心?”
朱常洛原本聽見林修文竟然要動用自已,心中一驚,瞧著林修文示意靠近,一時之間又不好拒絕他,只能硬著頭皮迎了上去,聽林修文在耳邊細細耳語,過了片刻,原本有些微皺得眉頭便舒展開,眉開眼笑得對林修文稱讚道:“愛卿此計可行,想必娘娘看見此景定會下定決心!”
林修文看著眼前喜得眉開眼笑的朱常洛,輕聲說道:“還有一點,微臣是被殿下救回來的,微臣在宮中孟浪無形,惱了貴妃娘娘,殿下不可能不懲處微臣,明日莫不如此事如此辦。。。”
接著靠近朱常洛,又是一陣耳語,朱常洛眼中現出一絲不忍之意,為難的說道:“愛卿,此舉。。此舉便不必了吧,本宮今日去娘娘宮中,也沒為愛卿講什麼情,娘娘也未當著本宮的面責罰愛卿,若此事傳到宮中。。。會不會對愛卿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林修文看著眼前這個為難的大胖子,心中泛起一絲暖意,這個人之前或許因為種種原因,想著利用自已,但是那不過是人類本能的自保反應罷了,他從小到大一直都在這種環境中成長,想著史書中關於此人是個忠厚老實人的記載,林修文便有些想笑,也不知道那些史書是誰寫的,一個無權無勢的東宮太子,從小便無人疼愛,甚至連他的父親都嫌棄他的出身,就這樣一個人,在兇險萬分的宮內愣是做了小二十年太子,你說他是個老實人,真的會有人信麼?反正林修文是不信的。
不過一旦你對他釋放出一絲好意,讓這個人感受到了你的真誠,你的這一絲好意便會被他放大無數倍。
等到朱常洛登基之時,雖然他只做了不到一個月的皇帝,但是在他手上,曾經那些幫助過他搖旗吶喊的大臣,無論什麼派系,只要為他付出過,他便毫不吝嗇的賞賜,一定程度上是萬曆怠政已經怠到了一定程度,但是其中朱常洛的善意和感激必定佔了很大一部分。
林修文看著眼前為難的朱常洛,輕聲說道:“太子殿下勿慮,此些都是微末小事,現如今微臣一時得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能否平安出宮,微臣感激殿下疼愛,不過既是為了殿下,那麼跟殿下相比,微臣受的這點委屈便不算什麼委屈,再者說。”
林修文停頓一下,繼續說道:“再者說,微臣為殿下計,如殿下想要主動出擊,娘娘身邊必須要有殿下內應,殿下當著聖面斥責在下,修文也可以次借題發揮,取信娘娘,還請殿下不要顧惜微臣些許聲名,以大明千秋社稷為重!”
朱常洛看著眼前這個十幾歲的少年,不由得再次感嘆道,趙秉忠的眼光是真的準,為什麼趙秉忠一眼便能瞧得出來眼前這人一定會是國之棟樑呢?為什麼我當時第一眼看就沒瞧得出來呢?到了此時,朱常洛終於確信,眼前這人,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幫襯自已,想著方才林修文談笑間說的那個交易,是啊,他甚至還沒開出自已的條件呢。
朱常洛滿意的點頭笑了笑,開口親熱的說道:“修文,那便暫時先委屈了你,大事若成,本宮定當重重賞賜你,對了,方才你說想與本宮做個交易,想用這件事情換個承諾,不知現在可講否?”
林修文瞧著眼前微笑的朱常洛,心中略微有些激動,他暗中壓制了一下自已的情緒,長舒口氣,肅然說道:“啟奏殿下,殿下日後登基,若感念微臣之力,微臣只有一件小事請求殿下答允。”
朱常洛收斂笑容,準備聽著林修文的獅子大口,他正色說道:“愛卿請說!”
林修文壓抑住心情,輕輕跪下,恭敬磕頭說道:“微臣此生並無其他弘願,只是感念戚帥風采,希望殿下功成之後,能賜修文一官半職,將修文賜往山海關外,以竭微臣綿薄之力,為國戍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