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朱常洛倒顯得並不那麼著急了，無論如何，林修文此時在他手裡，無論他和後宮有什麼樣的關聯，慢慢審問便是，假如他真的跟後宮有些瓜葛，對朱常洛來說，倒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所以在他眼中，林修文是何態度反而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他背後究竟是何人？假如他真的是鄭貴妃派來之人，那身邊還有何人暗中相助？

憑心而論，朱常洛是十分相信趙秉忠的，可是這林修文偏偏是趙大人引薦而來，太子之位太子之位，似乎一切原因都在這四個字之上，朱常洛厭惡的閉上了雙眼，片刻之後，重新睜開，雖然口中帶笑，眼中卻已是冰霜一片。

他含笑而立，看著跪在地上的林修文，也並未言語，反而嘆了口氣，安安穩穩的坐在了椅子上，口中說道：“修文，本宮相信你的忠心，你雖未及弱冠，與本宮相交也是泛泛，但是自你入宮那日，本宮第一眼見到你，便知你是一個極特殊之人。”

朱常洛憨厚的笑著，那副笑臉似乎天生的憨態可掬，他腦海中回想起林修文入宮那日，剛見到自已，雖不太習得宮中之禮，但是其看向自已的眼神，就絕非奸佞之臣。

平常之人看到自已，要麼便如趙秉忠那般，尊崇且恭敬，要麼便如奴婢一般，畏懼且卑怯，要麼便如鄭貴妃那夥人，肆意而狂傲。

回想著林修文的眼神，平靜中帶著一絲激動，敬畏中帶著一絲拘謹，看似尊敬，實際上那種感覺換種說法更應該說是，熱切？總之，林修文的眼神，給了朱常洛很深的印象，那是一種讓他很陌生又很溫暖的眼神。

那目光中似乎有什麼熱切且實際的東西，當時便讓朱常洛十分疑惑，回想著那個眼神，朱常洛便知道，眼前此人，絕非簡單財物便可動搖之人，那是什麼推動他來到自已的身邊呢？

“你先起來回話，若你真是那邊派來之人，其實並未對本宮與皇兒造成什麼傷害，本宮斷斷不會怪你，還會送你平安出宮，這樣吧，你先簡單回答本宮幾個問題。”

林修文不動聲色的站起身來，就這麼目光灼灼的平靜的看著朱常洛，他知道，朱常洛是需要他的幫助的。

朱常洛看著林修文平靜的眼神，心中暗想，對對對，就是這種眼神。

見林修文並未吭聲，朱常洛略收斂了笑臉，單手握拳，捂嘴輕咳一聲，輕聲說道：“修文，本宮問你，你到底是何人？”

林修文聽見朱常洛這個問題，也是輕聲一笑，恭敬說道：“殿下，微臣乃是遼東遼陽驛。。。”

聽見林修文如此回答，朱常洛略微皺了皺眉頭，打斷說道：“愛卿所說之言，本宮早已聽過，本宮是問你，你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何人？”

見朱常洛打斷自已，林修文也並不意外，他看著眼前這個如同刺蝟般保護著自已的太子殿下，或許應該給他一些二十一世紀的震撼？

他漸漸收起了敬畏之心，反問道：“那太子殿下認為微臣該是何人？”

朱常洛見林修文反問自已，心中有些窩火，但是兀自強壓下火氣，沉聲說道：“大膽！林修文！你便是鄭貴妃找來的俊傑便又能如何？本宮仍是東宮太子！你以詹士府入仕，本宮想要懲戒你也是易如反掌！到底是本宮問你還是你來問本宮？！”

見朱常洛似乎有些發火，林修文仍不著急，他淡淡一笑，開口說道：“殿下息怒，您瞧，似乎不用微臣多說，您便已經斷定，微臣是鄭貴妃派來為害殿下的，微臣應該如何回應，才會讓殿下滿意呢？既然您說了，微臣是娘娘那邊派來的，那微臣不妨大方承認便好，殿下所料不錯，微臣今日在殿下您去翊坤宮之前，便與娘娘商量好了，如何扶持福王登上東宮之位！”

朱常洛本來已經見疑林修文，想著之前林修文的眼神，決定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未曾想，林修文竟然大大方方的承認了？他居然暗中與鄭貴妃謀劃這儲君之位？！這是真的麼？！

聽著林修文的話，朱常洛瞪大了眼睛緊盯著平靜微笑的林修文，甚至有那麼一瞬間，他都認為自已出現了幻聽，片刻之後，他猛然抬起右手，蒼勁有力的指著林修文，手指上似乎因為過於用力，關節處青筋已經暴起，顫抖著低聲怒吼道：“好！好！好！本宮便知！哪裡會有什麼青年才俊真心實意輔佐本宮！今日你既承認，本宮便算敬你是條漢子，你是由詹士府引薦，本宮不好動手殺你！你速速回去收拾東西，本宮今日便向父皇請罪，將你逐出宮去！”

見林修文毫無反應，朱常洛苦笑一聲，眼中的狠厲之色似也褪去幾分，嘆口氣繼續說道：“本宮念你功名來之不易，不忍殺之，但是盼你自已好自為之，自古以來助紂為虐為虎作倀者都沒什麼好下場，你如此年輕，不可妄自捲入這場爭鬥中來，離開京師，回老家繼續苦讀去罷！”

林修文看著眼前這位喊打喊殺，又滿懷感傷的太子殿下，淡然一笑，悠然說道：“其實您也知道，假如微臣真的是娘娘派來的暗樁，太子殿下您也不可能真的殺了我，甚至連逐我出宮都辦不到，既然如此，太子殿下就不必演下去了，修文還有些真心話想對您說。”

正在痛心疾首、黯然神傷的朱常洛聽見林修文的話，心中更是吃驚了幾分，不過既然林修文已將話點破，朱常洛便也不再繼續表演了，都是聰明人，聰明人和聰明人之間的對話，不需要太多情緒的點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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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常洛目光灼灼的看著林修文，臉上再也沒有那種憤怒與惋惜的情緒，只是平靜的看著他，口中淡然說道：“你是如何看出本宮在裝模作樣？莫非本宮演的不像？”

林修文哈哈一笑，小聲說道：“太子殿下切莫自慚，愚蠢的人，是沒有辦法在您這個位置上一待便是小二十年的，更何況太子殿下您的敵人都是些有權有勢，可以上達天聽的大人物，若是一個愚蠢之人，早就被吃的渣都不剩了，還怎麼可能在此佯裝痴嗔呢，要說這無意之間流露的真情實性，真真是迷惑敵人的不二手段了。”

朱常洛聽見林修文的話，也並無表情，只是冷冰冰的看著林修文，口中說道：“愛卿似乎還未回答，你是如何看穿本宮在裝模作樣的？”

林修文拱手回答道：“便是殿下方才說，是因為微臣乃是詹士府引薦，又憐惜微臣功名，所以不方便動手殺微臣，在微臣看來，這真是可笑之語。”

朱常洛仍然面無表情，口中繼續說道：“哦？可笑之語？愛卿且說說，何處可笑？本宮貴為東宮之主，想殺你一個小小的九品侍讀，還不是猶如反掌觀紋般容易？”

林修文聞言哈哈大笑，驟然停頓，搖了搖頭口中說道：“殿下錯了，其實現在殿下需要做的只是等待，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會令殿下陷入兩難之地，殿下睿智異常，應該不用修文提醒，莫說微臣是陛下任命的九品侍讀，便是東宮一個洗菜雜役，殿下也並非想除去便除去，因為你去水邊扔一顆石子，無論石子是大是小，都會在平靜的水面上留下漣漪，您無法判斷水下的暗流是多麼洶湧，便不敢在這攤看似平靜的湖水上留下漣漪，殿下方才應該只是想讓微臣心中生畏，主動請辭，待殿下日後登極後，自有人會收拾我，不知微臣猜測的是否正確？”

平靜的朱常洛表情上終於有了一絲漣漪，似笑非笑的看著林修文，不時之間點點頭，似乎頗為贊同林修文的話，等到林修文說完，不由得微閉雙目拍手讚歎道：“妙妙妙，本宮現在倒還真的有些欣賞你了，你年紀雖未及弱冠，這雙能看透人心的慧眼到底是何處而來呢？莫非也是江湖術士傳授給你的？貴妃娘娘到底許了你什麼好處？莫不如我們談談條件？或許本宮能給你的，比娘娘的更好呢？”

朱常洛這話說得倒不是假話，看著眼前微笑的林修文，朱常洛是真的生出了愛才之心，原本的林修文，對他來說並不太重要，或許他是鄭貴妃派來的，或許他不是，只要盯緊他，讓他不敢對朱由校亂來，其他的他都不在乎，自已身邊已經有了這麼多皇貴妃的眼線，不在乎多他一個，假如說他不是那邊的人，那便用他的命，來給東宮博得一絲同情，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今日娘娘派人傳詢林修文，在翊坤宮老太監進入東宮之時，便有眼線告知了朱常洛，但是朱常洛硬生生的拖了許久，直到感覺林修文應該已經堅持不住的時候，才跑去了翊坤宮，那是林修文的狀態，無論是怎樣，對他來說都是有利，如果林修文死在了翊坤宮，他可以抱著林修文的屍體，去找父皇哭個三天三夜，順便將朱由校送出危險的皇宮。

如果林修文還沒死在翊坤宮，自已及時出現，也算救了林修文一命，那想必以後林修文必定就像那些清流官員一般，死心塌地的跟著自已，絕無二心。

如果林修文是鄭貴妃派來之人，那這次也就是個簡單的問話，他必然任何危險都不會有，反而可以露出自已的馬腳，讓自已發現。

無論如何，太子殿下都不虧。

但是眼前這個林修文，不經意間露出對人心的把控，真的深深的吸引住了朱常洛，朱常洛知道自已是一個聰明人，但是他需要幫助，因為父皇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他身邊雖有忠心耿直的臣子，卻缺少一些與他同樣聰明不擇手段之人，眼前的林修文，應該就是個最好的選擇。

看著眼前真誠的朱常洛，林修文緩緩搖頭，輕聲說道：“殿下，您怎麼就不相信微臣真的是站在您這邊的呢？”

朱常洛見林修文並未開出自已的條件，又口出戲言，也並不惱怒，轉頭說道：“本宮許久都未遇見你這般聰明的年輕人了，本宮希望與你的對話是坦誠的，是不摻雜陰謀的，你欺瞞不了本宮，本宮也欺瞞不了你，至於本宮為何不相信你是本宮這邊的，那便是因為本宮實在無法理解你的動機，你既不為錢財，又不為利祿，本宮也實在費解。”

“所以本宮方才在嘗試與你做個交易。既然你奈何不了本宮，本宮又力求安穩，也奈何不了你，為何你不能選擇與本宮合作？提出你的條件，或許本宮可以滿足呢？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既然愛卿是如此聰穎之人，那便請實際的告訴本宮，你需要些什麼，若你助本宮登上大寶，本宮自然也會幫襯你。”

林修文眼神微亮，神色肅穆，開口說道：“殿下既如此說，那微臣便想用一件禮物來換殿下一個承諾，不知殿下是否願意。”

“哦？什麼禮物，來換一個什麼承諾？你且說來。”

林修文略整理了一下衣物，肅然而立，滿臉嚴肅的說道：“啟稟殿下，微臣已為殿下謀劃出局，計劃於本月之內，送皇長孫殿下出宮至詹士府內就讀！”

一聽此話，原本有些風輕雲淡的朱常洛身子頓然一僵，不可思議的看著林修文，儘量壓低聲音說道：“這。。。這便是你方才說的禮物？？！！”

朱常洛太想讓兒子出宮了！

且不說出宮之後能接觸到的教育問題，便說安全問題，事實已經證明，隨著陛下身體的衰弱，鄭貴妃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甚至開始有些不擇手段了，原本自已在宮內處境便是以穩中取勝為主，但是皇長孫畢竟身居東宮，萬一皇長孫出了任何問題，就像方才林修文所說，便猶如平靜的水面投入一顆巨石，誰也不知道會翻起多大的水花。

所以最好的方式，便是杜絕此類事情發生，將皇長孫送到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自已再專心對付鄭貴妃的攻勢。

朱常洛對自已能抵擋住鄭貴妃的攻勢十分有把握，只是朱由校。。。

自已已經遣人上疏過多次，陛下均是不允，好不容易等來了林修文，還以為能順勢而為，將皇長孫送出宮外，沒想到又被鄭貴妃阻撓，將林修文也留了下來！

有了這麼個軟肋留在身邊，朱常洛無論何時都不能放下心來專門對付鄭貴妃，現如今，林修文竟然說他有把握能將皇長孫送出宮去？！

這事是真的麼？

朱常洛也不言語，只是盯著林修文，就這麼一直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