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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上皇之 轉

第二日清晨,紫錦囊推門而出,一眼便看見庭院內,那一襲鵝黃繡衫的身影。

見他雙手拈法,水息生氣如同寶珠細粉,一寸寸灑遍足下土地,焦黑泥土間先是化生菡萏,晶瑩剔透,繼而從花心冒出碧綠可人的草芽幼花,沐著水珠,端得是生機盎然。

再細看,昨夜被火勢燒製焦枯的庭院,眼下已是新翠遍地,盈盈綠綠,滿園葉豐草盛,一陣陣清香撲鼻而來。

大功告成,素還真眉眼含笑,隨手點向身旁素馨花苞,如同接到命令一般,那花苞啵地一下綻開,緩緩露出當此時節,最為美麗的溫暖色彩。

許是因為人間春意已濃,三槐城內本就栽滿了素馨花,此刻接連盛開,暖黃鋪滿庭院,竟如同此花別稱迎春一般,迎來滿園春色,別有一番景緻。

紫錦囊靜立門柱旁,無聲地看著素還真負手站在庭院中。迎春漸次盛開,那個相貌端麗的小妖微微揚起了頭,清晨的陽光照在盛開的花朵上,也照在他臉上。暖黃色的花朵,襯著那人暖黃色的衣衫,秀花與人兩相映,紫錦囊心頭一陣狂跳,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他踢到了門框,驚動了素還真。紫錦囊還沒來得及收拾情緒,就看到素還真轉過身來,對他一笑,拱手禮道:

“道長晨安。”

紫錦囊怔了怔,一時也忘記了要冷待素還真,竟也忙還了一禮。禮罷,他猶豫片刻,走下階梯,摸了摸那翠然欲滴的灌木葉子,頓時一種勃勃的生機,從指尖傳入。他當即瞭然,只是瞭然之後便是不解:“你……這是在做什麼?”

素還真笑道:“叨擾此間主人,本就諸多麻煩,總不能再毀了別家庭院。好在昨夜大火併未傷及草木根本,素某還可做些力所能及的修復。”

“……這可是化生之法。”紫錦囊並未疑惑,只是做了肯定。

道法修行中,主分五大類,攻,守,封,療,生。其中修行難度以攻守最易,封印法與治療法次之。而救生之法最難修成,卻並不是因為法門難覓,而是因為天地五行,陰陽平衡,生命,並不是可以憑空化生出來的。

所謂化生之法,也不過是使用自身力量,化轉五行,以自身損耗去做交換。這損耗的力量多少不論,但由於某種程度上,“生”的力量會觸及人界身死不可復生的天道法則,故而運使此法損耗的力量,相當於徹底的為“道”獻祭,是不可恢復的。

紫錦囊心頭莫名觸動,卻也不知該如何表達,頓了頓,硬邦邦地說了三個字:“很……漂亮。”

而後又四下看了看,續道:“步懷真呢?”

素還真難得聽到紫錦囊讚語,頓時眼睛明亮,表現直白的讓紫錦囊不知如何面對。待聽他問及步懷真,素還真搖了搖頭:“早上便沒見了,不知道步哥哥去了哪裡。”

不知怎的,此刻這“步哥哥”三個字聽來極為刺耳,紫錦囊眉頭皺了又皺,又聽到素還真繼續道:“方才鶉衣先生派人來告,風雅大會的參會方式與規則已經張貼出去,步哥哥大概是先去探查,素某昨日見步哥哥興致極高,想來也是耐不住了。”

步哥哥步哥哥步哥哥。

紫錦囊心頭火燒,忍不住轉向素還真,出口教育道:“素還真,哥哥一詞是垂髫女童對兄長的稱呼,彼此稱兄才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禮稱。”

不懂紫錦囊為何忽有此言,素還真眨了眨眼睛,“啊”了一聲。

見他一臉不解已意的呆相,紫錦囊眉頭一挑:“還有,古時女子稱呼哥哥,亦有情人之意,你這稱呼,極為不妥啊!”

情人?

素還真眼睛瞪圓,結結巴巴道:“可……可素某並非女子……”

誰跟你說這個了?紫錦囊又是一股邪火上頭。這幾日相處他也發現,這小妖雖然學識豐富,人間閱歷卻少,八成是步懷真那小子給素還真灌了歪理胡佔便宜,他得給正一正教化。只是這正教化,難也難在素還真學識豐富上,沒有步懷真那“新解”,怕是輕易還拐他不得。

正挖空心思想著說辭,冷不防一個聲音傳來。

“小蓮花別聽他的。”聲到人到,步懷真走進庭院,臉上還掛著不明笑意,顯然是已經聽去了大概的前因後果。

紫錦囊一見他來,臉色頓時黑了下來。步懷真權當看不見,一邊走近,一邊笑眯眯地說道:“正如道長所說,哥哥一詞含義諸多,不過之前我也說過,只是為了親近些罷了。”

紫錦囊哼了一聲:“步兄一稱還不夠親近?”

步懷真觀他神色半響,忽然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轉向素還真正經道:“小蓮花,我明白了。”

素還真不解:“什麼?”

“他這是嫉妒了。”步懷真暗笑,將素還真推著轉向面對紫錦囊,“你也可以叫他,錦囊哥哥。”

紫錦囊悚然一驚,眼前是素還真無辜表情,腦子裡不由自主地響起了一聲溫和清宛的“錦囊哥哥”,居然完全不違和!他頭皮當即炸起,急聲道:“你閉嘴!步懷真,你不要帶壞他!”

“道長,你在怕什麼?”步懷真站在素還真身後壞笑,紫錦囊登時有種一劍把這小子捅個對穿的衝動。

眼神交鋒,氣氛一時間奇怪起來,素還真有些茫然,他思索了片刻,開口道:“所以,素某應如何稱呼步哥哥才對?”

“還叫哥哥!”紫錦囊忍不住瞪他,神色雖有嚴厲實際卻並無太多責怪之意,反而有些無奈,諄諄道:“以後,叫步兄便是。”

“喂喂,哥哥也有崇拜和傾慕之意,臭道士,你得不到的,不要胡亂嫉妒別人啊!”

“你說什麼?!”紫錦囊額頭青筋暴起,劍指一立,劍鳴當即響起。

“步公子,可真是時時刻刻都在找揍啊!”

一聲忍俊不禁的笑語,又一人踏入了庭院,三人側目一看,正是那冷非顏。

步懷真一見冷非顏,輕咳一聲,不露聲色地退了半步。

紫錦囊見他舉止奇怪似有退讓之意,心下疑惑,轉頭看向冷非顏。細察之下發覺,冷非顏雖是獨自前來,聲音帶笑臉色和煦,然而目光中卻隱約有些氣急敗壞的意味。

紫錦囊瞥了步懷真一眼,用眼神詢問他:你幹什麼了?

步懷真一臉正直地瞪回去:什麼都沒有。

——那冷非顏這是怎麼了?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

正當兩人眼神交流時,冷非顏打了個唿哨,不多時天空中飛來一隻全身漆黑的動物,翅展如鷹,只是頭生羽冠,尾有長翎,形貌殊異,看起來似鳥非鳥,不知是什麼動物。

那異鳥落在冷非顏肩頭,咕嚕了幾聲,忽然開口:“冷姑娘,起床了,冷姑娘,起床了。”

鸚鵡學舌一般,還重複了兩遍。

冷非顏頓時臉色黑了幾分,這還不夠,異鳥忽然又開口:“步哥哥,步哥哥,步哥哥。”

…………

紫錦囊覺得自已好像看見了對面儒輔額頭冒起了青筋。雖然不知道步懷真到底做了什麼,不過能把從見面開始就溫和儒雅又遊刃有餘的儒輔氣成這樣,步懷真也算是一號人物了。

冷非顏深吸了一口氣,手中摺扇嘩啦開啟:“步公子,可否解釋一下?”

步懷真一本正經:“這鳥兒真是聰明,竟認得我。”頓了頓,他又道:“而且真有禮貌。”

溫文儒雅的儒輔動作一頓,實在無法再維持臉上笑容:“步公子,你我不過萍水相逢,並無過節,但你夜半盜我靈寵,還教它些……些亂七八糟的說辭,未免欺人太甚!”

“哎冷姑娘……”

冷非顏眉毛一立:“步懷真!你叫誰姑娘?”

“好吧好吧,冷公子。”步懷真擺擺手,狀似隨性,“冷公子,話可不能亂說。你可有看到是我盜走靈寵?或者看到是我教它學舌?你那鳥兒聰明絕頂,說不定是自學成才啊!”

“那你是不是還要告訴我,我這原本通體金色的靈寵,是自已跑去硯臺裡洗澡了?”

步懷真認真想了想:“也說不定啊!”

“你!”冷非顏摺扇倏然一合,側身上步,扇端打向步懷真臉頰,“油嘴滑舌!”

步懷真似乎早有預料,頭一偏讓過這一擊,反手抓住冷非顏手腕將他往前拽了半步:“儒輔大人,打人不打臉啊!”

冷非顏哼了一聲,手指翻動,摺扇在指尖挽了個扇花,緊接著手腕一壓,白玉扇墜正正敲中步懷真手腕。

扇墜不重,但冷非顏似乎加上了少許內力,打的步懷真手指一麻,生疼無比。趁他放鬆力度,冷非顏旋身抬腿,又是衝著步懷真的臉頰踢來。

“臉皮太厚!我今天就替你刮個幾層!”

“喂喂喂……誒很危險的啊!”步懷真猛然後仰,躲過那一踢,聲音聽起來驚魂未定,然而迎面的冷非顏卻看得清楚,那人滿臉笑意,分明遊刃有餘在戲弄他。

冷非顏不是易怒的性格,可他前夜才因後院祝融而不曾睡好,晨時又聞自已小心照顧的靈寵失蹤,本就著急上火,不想靈寵回來之後滿身如同金鎏珠光的羽毛被人染了烏漆墨黑,還一口一個冷姑娘步哥哥,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邪火亂竄。

這滿城也找不出一個如此膽大之人,不是這群外來之人還會有誰?那素還真性格直率,一眼到底,必然不是。那道士紫錦囊掃一眼便知是個死板剛正的,斷不會做出這等無聊之事,略想想也知道定然是那沒高沒低的步懷真。

冷非顏本想著上門問罪,對方道歉便也罷了,結果步懷真不止不認,反而語帶挑釁,惹得冷非顏還未平復的心緒又躁動起來。

“咦?你怎麼下手越來越重了!哎呀!哎喲!”

步懷真叫喚不止,看似捱了不少打,冷非顏卻知道自已一招都沒中,不由得越加煩躁,扇面翻飛如雲,扇骨如刀,疾風一般卷掃周圍,直看得一旁的素還真心驚肉跳。

紫錦囊不欲被波及,在冷非顏上手第一招就拉著素還真躲到了一旁,眼下正老神在在地旁觀,不刻眸光一閃:“章法亂了。”

素還真嗯了一聲,但還是有些憂心:“並沒有打中啊……步哥哥……”察覺紫錦囊不快地瞪視,素還真噎了一下,改口續道:“步兄為何一直在叫?莫非有什麼不可觀視的傷害?”

“哪有。”紫錦囊輕哼一聲,“他只是有意在氣那儒輔。嘖,真是幼稚的試探方式。”

“試探?”

“嗯。”紫錦囊不錯眼珠地盯著在院中拳腳來往的兩人,忽然道:“差不多了,素還真,你注意看冷非顏的行功法門是否有異。”

素還真心思玲瓏,略一思索也察覺了步懷真意圖,當即凝神望去。

只見冷非顏剛巧一步踏偏,扇面去勢已盡,不及變招,已被步懷真扣住手腕,略施巧勁,將扇子奪了去。冷非顏心知不妙,連忙試圖後撤,不料步懷真已看穿他之步法意圖,合扇搶上,扇端連點他幾處行功要穴,瞬間前勁散盡,後勁不及,冷非顏雖知曉步懷真意圖,卻也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那扇端如刀,避之不及迎面而來,點住自已喉嚨。

步懷真制住冷非顏,挑眉一笑:“承讓。”

冷非顏氣結,狠狠瞪他一眼,偏過頭不想說話。可步懷真哪是見好就收的主,摺扇一抬,就把冷非顏的臉勾了回來,笑道:“怎麼,不服?”

冷非顏看著步懷真,原本被怒意燒灼的目光忽然一斂,綻開一個笑容:“你跪下,我才服。”

步懷真忍不住笑出聲:“我步懷真自掌我命,不跪天地神佛,只跪父母娘子,而眼下雙親已故,唯有義父遠在他處,那麼儒輔大人是想給我做娘子嗎?”

“什麼?!”

不理會冷非顏又驚又怒的表情,步懷真一撩衣袍,當真作勢要跪:“也不錯啊!儒輔大人下嫁寒舍,蓬蓽生輝,步懷真心懷感念,必當誠心以待……”

“住嘴!”冷非顏顧不得喉口受制,抬腿踢向步懷真膝蓋,生怕他真的一跪“娘子”以成其好。步懷真也順勢站直,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惹得冷非顏眉頭直跳。

只是步懷真嘆過,忽然換了一副正經神色,收回摺扇反轉遞上。

“冷公子,迫不得已,得罪了。”

冷非顏定定看他半晌,抬手奪回自已的摺扇,一聲唿哨召回了那漆黑的異鳥。

“步懷真,今日羞辱,我記下了!”

語畢,冷非顏不再多費口舌,轉身便走。

步懷真看他背影匆匆,露出一抹壞笑:“儒輔大人,風雅大會見!”

冷非顏背影一頓,繼而加快了離開的腳步。紫錦囊踱步走近,看了看那人明顯氣急的身影,撇了撇嘴:“他大概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步懷真瞥了紫錦囊一眼:“由不得他。”

繼而又轉向素還真:“可有發現什麼?”

素還真搖搖頭:“並無邪術痕跡。冷儒輔即便章法凌亂時,行氣走勢亦暗合天理運轉,其內息純正,雖然修為不算極致,但絕對是正統法門。只有一點……”

素還真猶豫了片刻,方繼續道:“素某好奇之下,探了儒輔因果。察覺冷儒輔命裡沾染不少血氣前因,殺孽不輕,但無法辨別是何時所染,這觀感……很像步哥……很像步兄,所以我想,他應該不是邪惡之人。”

“很像我?”步懷真陷入了沉思,一旁紫錦囊卻不滿了。

“素還真,你這推測的方式有問題。”

素還真睜大眼睛:“還請道長明示。”

紫錦囊皺眉:“你的意思是,因為步懷真不是邪惡之人,所以冷非顏也不是?”見素還真點頭,紫錦囊當即反駁道:“不對,應該是冷非顏有問題,所以步懷真也有問題!這才是正常的推測!”

“啊?”素還真還在疑惑,步懷真已經反應過來,這妖道竟開始暗拐素還真說自已不是好人?!

“妖道——!受死!”步懷真撲了上去。

“怕你嗎!”

“哎呀,步哥……不是,步兄不可!道長!道長不要打啊!步……”

兩個人打作一團,素還真剛想上前攔阻,忽覺後心一陣森然寒意,好像有人在盯著他看,他下意識回頭循著感知望去。

“殺氣!”

幾乎是同時,步懷真和紫錦囊閃身分開,靠近素還真身旁,戒備地四下打量,不時掃過月亮門和牆頭。只是掃視半晌,也只見四下綠草如茵,花香幽幽,哪有半個人影。

“奇怪……剛剛好重的殺氣,怎麼一眨眼就消失了?”紫錦囊的佩劍兀自鳴響,那一瞬間所感絕不是錯覺。

“無跡可尋了。”步懷真介面,“掩蓋的如此徹底……看來三槐城真的不太對勁。”

素還真左右看看:“……道長,步兄,你們這情緒變化太快了,素某有點難以適應……”

紫錦囊和步懷真齊齊沉默,轉頭看他,把素還真看的縮了縮肩膀,然後兩人對視,同時“哼”了一聲。

素還真哭笑不得,無奈道:“道長,步兄,方才試探冷儒輔並未得到什麼證據,那麼接下來不是應該去參加風雅大會?”

“啊!風雅大會!”步懷真跳起來,“差點忘了正事,快快快,回來的時候就想告訴你的,告示貼出後風雅大會就開始了,我們快過去!”

說著,步懷真拉起素還真往外跑去,素還真只來得及哎呦一聲,回頭看了一眼紫錦囊,就被步懷真拉走了。紫錦囊皺眉,看過去的視線就像在看什麼無藥可救的笨蛋一樣,最後嘆了口氣,也一路跟去了。

無論如何,這盛會還是要參加的,不管是為了找出冷非顏的真實身份,還是為了尋找九龍。

去往沉星湖途中,紫錦囊順手買了一頂幕離,只是這一個低頭的功夫,就見步懷真連推帶拽地拉著素還真走去數十米遠。紫錦囊不耐煩地輕咂了一聲,急忙趕上。

三人先後抵達沉星湖岸,岸邊已然是人頭攢動,遙遙望去,湖心泊著兩艘巨大的華麗樓船,高十餘丈,上有三層,亭臺樓閣,雕角飛簷一應俱全。一艘上高高飄著“風”字豎旗,另一艘上則是飄著“雅”字豎旗。

如此氣勢,就連紫錦囊都忍不住感嘆:“三槐城真是有錢……”

只是那兩艘樓船距離岸邊距離不近,卻不見有渡船來渡,紫錦囊觀望許久,疑惑道:“難道只是排場?”

步懷真微微一笑:“不是,與會的考驗,現在已經開始了。”

素還真站在紫錦囊身邊,踮起腳看了看湖心樓船,瞭然道:“是要上了船,才有資格參與大會吧!不過既然分了風雅,那麼登上哪條船,評判怕是有所不同。”

“正是!這位……呃……公子眼光敏銳。”旁邊一人插嘴稱讚,只是看到素還真時目光一閃,正欲定睛細觀,已被紫錦囊察覺,狀似無意地往前一步,擋住了視線。那人並未看清素還真樣貌,只當自已眼花,也不在意,繼續道:“這歷年風雅大會通常只論文武,今年儒輔特別設立風組與雅組,說是要先考驗的參與者對於風雅的理解,只是參與名額僅有二十人,先到先得,所以這登船途中必然不會順利,也不知儒輔設下了何等考驗。”

“理解嗎……”素還真沉思,卻聽得身後一陣嘈雜。

“讓一讓!都讓一讓!”

三人回頭看去,卻是一富家少爺帶著一干家奴,拖著一艘渡船而來。

“沒船過去當然要找船了,這個距離,肯定是比誰先抵達樓船,都在這圍著有什麼用!”

那少爺志得意滿,待眾家奴將船推入水中,便踏入船中,命人搖櫓前進。

“隨便哪艘,快快靠近,少爺我重重有賞!”

“是!”

船行出數丈遠,一路風平浪靜,湖岸邊眾人熙熙攘攘,見那少爺行船近半都安全無虞,立刻有不少人大呼小叫喚人租船借船去了。只有一部分人還在觀望,素還真三人便在其中。

“……看出來了嗎?”紫錦囊低聲問道。

“嗯。”素還真點點頭,“湖中有陣。”

步懷真手搭涼棚遙望,口中嘖嘖:“這佈陣之人真是夠壞的,不知道這一鍋能煮多少餃子。”

說話間,已然有人租來了船,接二連三推下了湖中,一時間湖岸邊船隻不斷入水,人聲嘈雜,三兩人一船,奔著湖心華美的亭臺樓閣搖櫓而去。

“哎呦真不少!”步懷真驚歎道。

眼看得大半的人都租船下了水,把湖岸擠得滿滿當當,那先前的少爺一見,連忙命手下加緊動作,儘快靠近風雅雙船。

只是雖聽得家奴應聲,這行船速度卻是越來越慢,那少爺不耐,見後面的人越追越近,一把搶過一隻槳櫓,自已劃了起來。

可他劃的賣力,船隻卻漸漸停了,樓船就在眼前,但無論他再如何划船,也無法再靠近半分。

“這是怎麼回事?!”那少爺把槳櫓丟給家奴,怒道:“繼續劃!”

他在前面暴躁,後面跟上來的人眼中所見卻是他的船隻不斷在原地打轉,就跟不會划船的生手行船一般。

“哈哈哈,你這是在玩什麼少爺遊戲嗎?船也不會劃!”

“就是就是,分明先出門,卻趕個晚集,這是笨還是蠢啊!”

接連不斷的嘲笑聲,從後面的船隻上傳來,那少爺跺腳,破口道:“你們還不是一樣!像狗一樣跟在本少爺後面,不過是拾人牙慧,有什麼可亂吠的!”

後面的人倒是不以為意,一邊奮力划船,一邊笑道:“看看,到底是誰在亂吠啊!快劃啊好狗兒,我們要追上來了!”

笑鬧中,還伴隨著有人故意學出的汪汪狗叫,只把那少爺氣得半死。

“嗯?怎麼慢下來了?快劃啊!”幾乎是同時,領先的幾艘渡船上同時傳來了這樣的對話。

他們的船也越來越慢,漸漸地停了,片刻後,也開始了原地打轉。

“怎麼回事?!”

“喂喂沒吃飯啊?用力劃啊!”

“在劃啊!可是怎麼距離一點都沒有拉近?”

步懷真在岸上捂住了眼睛:“真是笨的不忍直視。”

素還真輕笑一聲:“不過他們倒是探出了上船的安全途徑。”

“準備好吧。留在岸上的,有不少深藏不露之人。”紫錦囊握緊佩劍,有御劍之法,他倒是不需要憂心如何登船。

閒聊中,那入水的眾多船隻已然有大半都開始打轉,然而船上之人卻毫無所覺,眼中只有風雅雙船,全然不知自已正在不斷轉圈。而少數幾隻船隻察覺不妙想要回頭,卻在掉頭一刻發現岸邊同樣觸不可及。想去樓船的去不了,想回岸邊的回不去,湖中盡是紛雜叫嚷,真像是下了一鍋餃子一般,亂七八糟浮浮沉沉。

“差不多了。”岸上眾人轉著同等心思,有幾人互相對視一番,氣氛劍拔弩張,登時一同飛身而起,掠向湖中,接連不斷地踩著打轉船隻騰躍著靠近風雅雙船。

然而也不是人人都能成功,有數人在踩中船隻時也不知是腳下打滑還是怎樣,竟一頭栽入湖中,而後無論如何也無法跳出,雖已入春,然而那沉星湖中卻仍有春寒,可那些人就像是被湖水拉住一般不得逃離,只能巴在船邊發抖嘆氣。

“有些船是踩不得的啊!”步懷真仍然一臉孺子不可教的表情,“陣法可不是讓你們有落腳的地方就能過去的。”

這踏船而行的方式不是不可,但卻依然無人能夠登上樓船。此刻岸邊已然不剩多少人了,素還真三人走近湖岸,看向被擾亂的沉星湖。

湖中粼粼波光大多被人聲人影遮去,只有寥寥幾處仍是靜如平鏡,星光璀璨。

素還真微微一笑:“風、雅。風者,取人世之真不加粉飾;雅者,取人世之正教以萬民,其真其正,用以頌告天地,謂之——思無邪。”

聲音不輕,引來不少注目,紫錦囊察覺四面視線,心思一動,忽然擋住素還真,同時將那頂幕離遞過,並悄聲道:“掩去真容,免得引來有心人。”

素還真愣了一瞬立刻明白,他與冷非顏相似九分,雖不知這三槐城內有多少人見過冷非顏真容,但被人看到總要費一番解釋,小心些,總是沒錯。於是素還真接過幕離帶上,柔軟白紗垂落,朦朦朧朧地掩去容貌。而後他稍微整理了一下,便向步懷真和紫錦囊抱拳行禮:“那麼,素某先行一步了。”

說罷素還真足下一點,揚袖流擺,往風雅雙船中心而去。

他避開了全部仍在打轉的小船,落足所踩之處,只有輕微水氣揚起,猶如凌波踏塵。一身鵝黃繡衣袖擺飄飛,遠遠看去,竟似春荷乘風,非是人間之形。

素還真之後,紫錦囊緊跟著御劍而起,追著那一抹荷影而去,此等世間少見的功法引來岸上陣陣驚呼。素還真人在前方,也忍不住回頭來看,見紫錦囊毫不避諱御劍而行,紫華成光,一路破空,素還真不由得有些想笑,心道這風頭,可是出大了。

兩人一先一後抵達,在兩艘樓船中間凌空落下時,忽來一陣巨力席捲素還真,將他推往風樓船,紫錦囊一驚,連忙御劍跟上,好在那股力量並無傷人之意,素還真借勢穩穩落在船舷,紫錦囊也隨之落下,還劍入鞘。

二人之後,便是步懷真,他也看出陣眼所在,然而步懷真掠陣方式卻不似素還真輕盈靈巧,只是純然負手踏行,身背挺拔,湖面水波迭起,臨近樓船中間時,那股巨力再次來襲,卻是將步懷真卷向了雅樓船。

意外之餘,步懷真心思一轉,想起方才素還真所解風雅含義,便了然了。

這能夠登上哪邊怕是依照各人登船姿態以及行功法門,風樓船取輕盈靈巧,雅樓船取端正穩重。這評判之人嘛,八成就是那冷非顏了。

想通這一點,步懷真便不再堅持往風樓船上落去,順勢踏上了雅樓船,一抬頭,就看見頂層樓閣的雕欄處,淡然站立著一個淡紫儒衫的身影。

步懷真笑開:“儒輔大人!可還安好?”

冷非顏眉毛一跳,咬牙說道:“很、好!”

後面緊跟著三人又登上幾人,均是眼力俱佳輕功不俗之人,能可察覺素還真登船途中所踏陣眼,也的確有些實力。不過也有渾水摸魚者,氣力不及卻投機取巧,試圖登上風雅雙船,姿勢難看狼狽,如此之類,均被冷非顏揮袖掃落入水。

“姿勢如此難看,下次再來吧!”

聽到冷非顏的批判,步懷真忍不住幾個縱躍來到冷非顏所在樓閣處,笑著搖頭:“能上來不就好了?何必在意好不好看。”

冷非顏瞥他一眼:“風雅者,風走輕盈,雅行穩重,登船者需臨危不亂,儀態大方,行坐有相,方符合登船標準。步先生看來似乎不通禮儀,當然,我也不會強求粗俗之人體會其中妙處。”

“嘖嘖,我可是上來了哦!若我也算粗俗之人,你何不將我掃下船去?”

冷非顏長出一口氣,不知動了什麼機關,步懷真腳下忽然一空,直直落向船頭,。

“步先生,我一向公平,你有實力,且登船姿態端正大方,我不會在此難為你。”說完這些,冷非顏把公事公辦的語氣一收,傳音入密,溫和清寧的聲音多了幾分氣急:“但是步懷真,我可以提前告訴你,風雅大會最後一場,對壘者便是在下,白日之辱,我一定要你好看!”

步懷真翻身落穩,活動了一下脖子,嘀咕道:“對姿態這麼看重,跟個姑娘家似的,喜歡好看的東西。”

這話冷非顏倒是未曾聽到,不然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待風雅樓船上各足十人,冷非顏一聲令下,樓船開動,不再接受參與者。其餘被困在湖中之人,待陣法時效過去,自有城中守衛去救,不少人一邊等待救援,一邊沮喪著互相感嘆,說的無非是今年大會才剛開始就這般困難,不知後面還有多少艱難關卡,也不知最終會獲得多麼巨大的承諾云云。

而風樓船上,冷非顏站在飛閣雕欄處,溫聲宣佈:“各位,風雅雙船即是本次大會賽場,今晚還請大家安歇在船上,三槐城為諸位安排了住處衣食,明日開啟風雅大會第一場。”

冷非顏宣佈完畢,便吩咐下去讓眾人自便,他自已則返回了船上為他準備的專門房間。

回到房內,就見床頭墨色還有一半的異鳥抬起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冷非顏忍不住皺起眉,頭也立刻疼了起來。

他摸了摸異鳥,嘆了口氣,叫人送來熱水和刷子,抱著那隻異鳥用刷子沾了熱水,一點一點刷洗著它的羽毛。

異鳥似乎不喜熱水,不斷撲騰翅膀,黑水濺了冷非顏滿身,冷非顏也不惱,只是不斷安撫。

“乖,讓我幫你洗掉,你懷著身孕,莫亂動……”

話音未落,就聽到窗外噗嗤一聲,像是有人在笑。冷非顏心頭一凜,輕手輕腳放下刷子,悄然閃身至窗前,猛地推開窗子四下檢視,並未看到有人。

須知風雅兩艘樓船建造均出自高超偃師之手,內中構造暗合五行八卦天地陰陽,機關數不勝數。而風雅大會是三槐城最為重要的盛會,三儒輔乃盛會評判者,對其的保護自然最為嚴密,故而儒輔房間所處位置乃是船上核心所在,斷無人可輕易闖入。

“奇怪,聽錯了嗎……嘖,定是那步懷真害得我胡思亂想了。”

關上窗戶,冷非顏回頭繼續跟異鳥奮鬥,卻不見窗外步懷真捂嘴悶笑著悄然離去。

一路行走帶風,回到自已房間,一想起方才所見情景,步懷真忍不住笑出聲來。

懷著身孕?異鳥通靈,或是能聽懂一二,但它當真知道什麼叫身孕嗎?還不如說你肚子裡有個蛋來的直白。

不過那冷非顏這般耐心安撫異鳥的樣子,倒真是頗為可愛。

昨夜魔佛生事,待冷非顏撲滅火焰之後,步懷真一時興起,暗暗跟著冷非顏到了他房間門口,意外發現冷非顏養了一隻前所未見的異鳥。看冷非顏寶貝異鳥的樣子,步懷真忍不住心頭癢癢,於是趁冷非顏入睡,使了個法子捕了那隻異鳥。

不料那鳥兒被抓之後掙扎半響,忽然鳥喙一張,口吐人言:“放肆!放肆!”

三更半夜周圍一片寂靜,這鳥兒的一聲放肆可把步懷真嚇個半死,連忙捏住鳥嘴,忙亂之下,撞入一間書房。步懷真心知異鳥通靈,於是抄起桌上毛筆,威脅道:“再亂叫就塗黑你!”

不料異鳥圓眼瞪他,一放手依然大叫“放肆”,步懷真氣得夠嗆,大筆一揮,把個好端端的金色鳥兒塗成了烏鴉,然後也不知步懷真怎麼想的,還拿了鏡子來照。原本只是逗趣而已,哪曾想那鳥兒一見鏡中自已烏漆墨黑的模樣,當即尾羽下垂,一副沮喪的樣子,看得步懷真是又驚又愧。

可這塗也塗了,一時間也無法清洗,步懷真眼睛一轉,竟哄那異鳥說要教他討好主人的方式。

那鳥兒似能聽懂人言,步懷真本想教它些問候話語,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教了兩句“步哥哥”和“冷姑娘起床了”。兩句人言一直讓步懷真興致勃勃地教到晨光初露,正打哈欠時,外間聽得冷非顏尋找鳥兒的聲音,步懷真頓時精神一清,趁人不備將鳥兒放回,自已若無其事地返回所住院中,倒是沒想到那冷非顏後腳便上門問罪而來。

憶起白日而冷非顏惱怒神情,一陣神清氣爽由心而生,步懷真只覺果然看起來溫儒有禮之人,生起氣來都十分生動有趣。再回想方才所見冷非顏那副侍弄靈鳥的溫和模樣,和被黑水濺了滿身的狼狽,步懷真笑罷,倒也生出些微抱歉和不忍。

明日若有機會,便道個歉吧。

步懷真一向懂得如何拿捏分寸,如是打算之後,他雙手做枕,仰躺在床上,心頭轉而開始惦記另一艘樓船上,素還真的情況了。

風樓船上,眾人各尋了一間屋子安歇,唯有這紫錦囊,卻是跟著素還真進了同一間,並且,竟是打算住下了。

“道長,這樣不合適吧……”

“為何?”

“這……”素還真一臉為難,“這房間是單人房,床也比較小,道長一起的話,怕是睡不踏實……”

“無妨,你睡床,我打坐便好。”

“這……”

“還有何不妥?”

“倒是沒有別的……”

“那就行了。”

素還真抿了抿嘴,總覺得哪裡不太合適,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得作罷。

雅樓船有冷非顏坐鎮,而另外兩位儒輔均在風樓船上,只是點嶽筆徐行只在宣佈風雅大會安排時露了一面,便轉著酒壺顧自離開了,至於陌上塵,將衣食住所安排下去後,也不再露面。一干與會者均是彼此競爭,自然不會有什麼過多交談,選定房間後各人入內大門緊鎖,船上氣氛顯得十分緊張。

時漸入夜,素還真卻在床上大睜著眼睛數床頭的流蘇穗子。不知數到了幾百,他仍是睡意不濃,翻了幾個身,素還真認命地爬起來,探頭看看紫錦囊,似乎已然入定。於是素還真取過搭在木施上的外衣隨便一披,輕手輕腳地開啟房門走了出去。

這幾日出行,沒有一刻是安生的,身邊人聲不歇,眼中繁華不斷,盡是煙霜島上不曾感受過的。素還真說不清自已究竟感受到了什麼,但是他喜歡這種充滿了紅塵氣息的斑斕,如果一定要讓他形容,他覺得這應該稱作是“人”的溫暖。

素還真手扶雕欄,抬頭去看天空皎月,清輝灑入,襯得他膚白如玉。

可惜不能在此吸取月華。素還真閉上眼睛曬了片刻月亮,有些遺憾的低下頭。正當他想轉身回房時,餘光裡忽然閃過一抹極快的黑影。素還真視線下意識地追去,只見那影子消失在拐角處。

素還真有些奇怪,現下已然很晚了,還有人不曾睡下嗎?

他循著一路跟去,走了很長一截,卻只聽到自已走在木質樓臺上的輕微腳步聲。

“看錯了嗎……”素還真走過拐角,眼前長廊安靜幽長,哪有絲毫異樣。他嘀咕了一句,轉身欲回,豈料才一回身,就見身後無聲靜立一人!

素還真被嚇了一跳,倒吸一口氣,定睛看去,那人一身普通衣衫,兜帽大氅,正對著素還真,慢慢抬起了頭。

看那容貌,竟是昨夜侵入三槐城主府縱火之人!

素還真一見他就想起前夜大火,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那人目光死死地盯著他,卻沒有任何動作,安靜得不似活人。可他擋在素還真要回房的路上,素還真猶豫許久,試探著往左邊踏了一步。

對方立刻踏左一步,卻依然沒有上前。素還真眨眨眼睛,又往右踏了一步,果不其然,那人也往右踏了一步。

總之橫豎就是要擋在素還真面前,這遊戲一般的行為讓素還真極為納悶,他想了想,試探著開口道:“這位仁兄,為何攔阻素某?”

對面之人不語。

素還真等了片刻,又小心地開口道:“那個……樓船乃純木所造,可否……可否不用火術?”

那人似乎勾了勾嘴角,但仍未答話。

素還真有些發愁,這人明顯是有意攔他,身上氣息紛雜,似正似邪,但又感知不到惡意,船上樓閣長廊狹窄,被人一擋,他之身法也難以施展。正在苦惱,素還真忽然聽到對面那人吐出三個字:“你,名字。”

素還真一愣:“啊……在下素還真。”

對面又沉默了,還是直勾勾地盯著素還真看。素還真被他看的有點不自在,於是也抱拳問道:“請問尊姓大名?”

“……無名無姓之人。”

“無名無姓?”素還真重複了一遍,費解地歪了歪頭,“姓名乃是命中不可或缺之物,為什麼會無名無姓?可是……有什麼苦衷?”

他問的小心翼翼,生怕傷及對方心頭傷口,卻見那人眼中流過一絲莫名神采,很快逝去,只聽得他再次開口:“……我不知道。”

“不知道?”

面對素還真的疑惑,那人似乎在斟酌要不要解釋,許久,才有些生硬地繼續道:“我……沒有記憶。”

這一回應倒是讓素還真意外了:“那閣下為何對素某……”

那人冷硬的神色柔和了幾分,說出口的話似乎也連貫了些:“我隱約記得身邊有一朵花,很白,很美,有著讓人安心的香味……你……很像。”

素還真心思稍安,忍不住笑出聲:“原來是為了尋找記憶,但素某其實並不是一朵花啊,而且眼下你也並未恢復記憶,或許素某並不是閣下要找的人。”

素還真的笑聲很輕,但入耳動聽,那人剛想說些什麼,卻猛然瞪大眼睛,身形搖晃了起來,目光也短暫渙散,似乎陷入了什麼異樣的情緒裡。

素還真一驚,連忙上前欲扶:“你可還好……啊!”

手未觸及,那人竟似意識混亂一般,隨手一揮,將素還真揮開,重重撞上雕欄,素還真當即痛呼一聲。

聽得素還真痛吟,那人臉上頓時露出著急神色,連忙伸手,看樣子是想去拉他,手伸至一半,卻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匆匆跑近。那人當即動作一頓,手指擦過素還真髮絲,臉上露出似糾結似不捨的神情,然而隨著腳步聲臨近,那抹漆黑身影終是足下一轉,極快地衝向長廊另外一側,隱入黑暗消失不見了。

而就在他逃離一瞬,紫錦囊從來路處跑了過來,一眼就看到素還真扶著欄杆試圖站起來。

紫錦囊伸出手去:“發生何事?”

素還真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伸到面前的手,但沒有猶豫,握住之後借了紫錦囊的力氣站起身。

“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

紫錦囊懷疑地看向他:“但剛剛我感覺到了別的氣息。”

“嗯,遇到了熟人。”素還真站直了身體,卻輕嘶了一聲。

“受傷了?”紫錦囊皺眉,“跟我回去。”

素還真嗯了一聲,亦步亦趨地跟著,走了幾步,他忽然開口:“道長……不問素某半夜出來做什麼嗎?”

紫錦囊走在前面,並未回頭:“你一出門,我便知道了。”

語氣平靜,素還真卻小小地哆嗦了一下,不再開口,乖乖地跟著回了房間。

回房後紫錦囊關上房門,盯著素還真看了半響,最終嘆了口氣:“衣服脫了。”

素還真心裡藏事,臉上卻藏不住,昨夜那縱火之人與紫錦囊對峙,素還真已然大略判斷出二人實力深淺,紫錦囊雖修天地正氣,但對上那人,怕也要吃三分虧。且那人今夜並未傷已之意,素還真不欲生事,故而不想告訴紫錦囊徒惹擔心。可眼下被紫錦囊一蹬,他又有點理虧,一時也不好意思開口,猶豫片刻,只是從善如流地脫了外衫,又解去了裡衣。

紫錦囊把素還真拉到床上坐下,讓他轉過去,抬手攏了他滿頭細密順軟的雪白長髮,小心地檢視了一下後背傷口。

磕在欄杆上那一下不輕,眼下已經有幾道淤青浮現上來,還有些地方破皮。紫錦囊翻出隨身攜帶的外傷藥物,沉默著幫素還真上完藥,在收拾東西時,冷不丁地說道:“小妖,我不喜歡撒謊。”頓了頓,又道:“下不為例。”

素還真把半脫的衣服拉上肩膀,抿了抿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