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聽得冷非顏報上姓名,臉上表情俱是幾番轉變,步懷真神情收的極快,那驚訝和懷疑轉瞬即逝,紫錦囊則是肆無忌憚地用他一貫審視目光打量冷非顏,這二人對比鮮明,倒襯得中間驚訝地合不攏嘴的素還真有些傻氣。
冷非顏見狀,忍不住噴笑,摺扇半收,在素還真臉頰輕輕一點。
“你們若是去調查事件,你,絕對是壞事的那個。”
動作有些逾矩,但卻並無太多輕薄意味,倒反是有些親暱的關切。
步懷真慢了片刻反應過來,不太高興地將素還真拽後一步。
“別亂動手動腳。”
冷非顏看到一旁紫錦囊慢了一步,正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去,不由得勾起嘴角:“在下並無惡意。哦,我只是回來找人,順路取些參加風雅大會的東西,招呼已經打過,你們慢聊。”
說著,便想往內堂走去。只是才邁出一步,便被陌上塵擋了下來。
“……陌兄,為何攔我?”
“我不是你的陌兄,休要叫的這麼親密!”
冷非顏無奈地嘆了一聲:“陌兄,即便你不認,你仍是冷非顏的結義大哥,若感覺事務繁忙,多休息休息,未嘗不好。”
“你!”陌上塵眉毛倒豎,冷哼一聲,“你別得意!總有一天,會有人揭穿你的假面具!”
“陌兄,冷非顏從無假面。”冷非顏笑容溫和依舊,“倒是真正假作溫文之人,最愛懷疑他人也和自已一樣,表裡不一。”
“你說什麼?!”陌上塵登時氣血衝頂,周身真氣流轉,已是一副動武架勢。
不料冷非顏只是睨他一眼,陌上塵不知為何氣息一散,從心底絲絲漫上冰冷的驚懼感。
“你……”
“哎呀陌兄,不要總是你你你的,客人還在,兄弟嫌隙被人看去,可是要貽笑大方了。”
冷非顏言笑晏晏,說完一轉頭,見內堂走出一人,他眼前一亮。
“竹魂,我正在找你。”
來人面容冷肅,看見冷非顏時目光略微暖了幾分,上前欠身致意。
“儒輔大人。”
“不必多禮。”既已找到所尋之人,冷非顏也不再往內堂去,而是朝幾人揮揮手,一邊和竹魂小聲說著什麼,一邊出門去了。
素還真看著那兩人背影若有所思,冷非顏給他感覺十分熟悉,但熟悉之中,又有一種異樣的厭煩感。此先不論,而那名叫竹魂之人看似冷漠,卻又隱約有些煞氣,素還真一眼竟未能看透對方因果,忍不住多加打量之下,卻只覺那人氣息,引得自身真氣躁動不安。
待冷非顏去的遠了,陌上塵氣仍未消:“這傢伙,已是越加肆無忌憚了!不能揭穿他,老夫實在是心有不甘啊!”
“先生消消氣。”步懷真連聲勸解,“聽他話音,今年風雅大會最終關卡,可是儒輔所出?”
陌上塵重重嘆了一聲:“正是那豎子所出。”
“那正好!”步懷真拳頭敲在手心,“如果鶉衣先生信得過,不如就讓我等來調查他吧,順便也湊一湊這風雅大會的熱鬧。我是很想看看,這有膽子冒充儒輔之人,究竟有何能耐!”
陌上塵本不想牽扯步懷真等人,苦於他自已也確實無法,見步懷真又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無奈應了。
雖是應了,陌上塵亦萬千叮嚀,要三人小心應付,而後安排三人一起用過晚膳,見天色不早,問清楚三人昨夜只是隨意尋了間客棧,為方便照應,陌上塵索性在府內安排了客房,招待他們住下了。
安頓下來之後,步懷真興沖沖地跑去了素還真房間,敲門進入,卻見紫錦囊已經坐在桌邊喝茶了。
步懷真瞪他一眼,撇了撇嘴:“又被妖道搶先一步。”
素還真聽後不禁莞爾:“道長方才還說,步哥哥來了一定會懊惱自已晚了一步。”
“呿。”步懷真也不客氣,大喇剌坐下,單刀直入開口道:“你們……可有察覺那冷非顏,氣息不凡?”
素還真給他倒上一杯熱茶,神情慎重:“他應也是修行之人,那時鶉衣先生真氣被破,他雖不曾動手,但氣息流轉曾有細微變化,似乎是用某種方式,引散了鶉衣先生周身真氣。”
“引散?”步懷真面露疑惑,“真氣發於丹田,不破氣海則真氣不散,我看當時鶉衣先生在那冷非顏面前竟像是無法凝氣一般,這……”
“嗯,的確奇怪。”素還真認同,繼而起身走向內室,不多時,端著文房四寶走出。
“方才我正與道長談論到此,也得出了一個推測。”
說著,素還真鋪開紙張,運筆蘸墨,在紙上畫出一個十字,而後又寥寥幾筆,在十字周圍畫出發散的箭頭。
“丹田氣息,循經脈而執行,發於體外。然氣無定型,一般習武之人煉精化氣,氣散不凝,發之難收,故而多有損耗。”
“然而鶉衣先生修為已高,素某觀他氣息凝練,收放自如,應是已可練氣培元,如是一來,鶉衣先生外發之氣,應是這般。”
素還真在方才十字旁邊,又畫下一個十字,這次,以新畫十字為心,畫出一個漸大的螺旋。
“化氣凝罩並不容易,所以多數人選擇這種方式藉以自衛,氣薄而柔,內旋成盾藉以護身。但如此一來,便有了一個弊端。”
素還真筆尖蘸取少量硃砂,一抹鮮紅,點向螺旋結束的線條末端。
“修為未至頂端,真氣非是源源不絕,螺旋再多,終有氣竭之時。若將此氣旋想成一個線團,越往內部,氣越為凝練緊密,但外在卻是鬆散輕淺。故而只要找到外部最為薄弱之處,化轉氣勁,借力引氣,便會如同抽出線頭一般,瞬間將已成護罩的真氣抽至潰散,並且,若循線頭深入,更可直接壓制丹田,令人無法再次凝氣外放!”
素還真落筆線條粗細均勻,畫面乾淨齊整,簡單易懂,只是步懷真雖已理解,仍是皺起眉:“這聽起來挺容易,但是若要做到,並非易事吧?”
“自然。”一直沉默的紫錦囊開口,“氣非實質,肉眼不可見也。況且陌上塵又非庸才,即便所凝氣息有薄弱之處,也不是一般人可輕易察覺,更況論還要抽絲剝繭,循弱勢而引導致全然潰散。”
素還真點頭贊同:“而且還不止如此,鶉衣先生被冷非顏驅散護體真氣後,面色驚怒,卻並未動手。素某當時疑惑,便稍微感知了一下,發現冷非顏正是以氣壓氣,導致鶉衣先生全然無法提氣。”
步懷真驚訝道:“那小子,修為已高深到如此境界?”
“非是修為高深。”紫錦囊搖頭,“他這法門,只要比陌上塵強上些許便能做到,即便是你,也不在話下。”
“……什麼叫即便是我?”步懷真聽這話音,總覺得不太對味兒。這紫錦囊,解釋便解釋,順帶還要損他兩句,實在是讓人氣結。
紫錦囊懶得理會步懷真的不滿,隨意瞥他一眼繼續道:“但此法也的確難為,因為氣者微也,常人習武,多是求大求廣,練氣更是先求量,後為細琢精雕,從而可以包羅永珍。即便是修真之人,亦不會刻意在最初便將修為修至能察微塵的地步,因為所修境界一到,自然心清神明,世間萬物無所遁形。”
“嘖,如此說來,那冷非顏所走修法,豈不是偏門?”
“說不上是偏門,應該說,是一種一般人不會選擇的,極致的厚積薄發之法。”
“厚積薄發?”步懷真略一思索,忽然了悟,“你是說,常人練氣以量取勝,而量達極致,自然會化生精華,而他,相當於從一開始,便將所修一切,都修至極精極細的地步?”
“正是如此。”紫錦囊接過話,“內息與肉體不同,淬鍊本就難見成效,而他這修行法門,初時進展更是緩慢至極,經年累月亦未必能見些微精進。但若沉心寧神,假以時日,則必將後來居上。因為他之功體,從元初之時,便至純至淨,絕不會有雜質。”
說著,紫錦囊的語氣裡少有地帶上了些微讚歎:“這一淬鍊內息之法極為難得,需要無盡的忍耐與清靜之心,我……隱約記得曾有人修成過,只是時日太久,已不可考。”
“嗯……”步懷真沉吟片刻,忽然開口問道:“那麼,他眼下修為,比我如何?”
素還真略歪了一下頭,上下打量一番步懷真:“暫時……應是還有所不及。”
紫錦囊看著素還真,似乎有意認同,不知為何猶豫了一下,最終只是輕微地點了點頭。
步懷真見狀,進一步問道:“那你二人呢?所修法門又有何不同?”
紫錦囊略皺了眉,修行法門因人而異,通常自成一體,不與外人所知。正想開口訓斥步懷真不知天高地厚,目光一轉,就見素還真眼睛明亮,隱約流露出少許期待神色。
“……我所修乃正一天道法門,修天地自然,化元素百川之氣為已用,修至至極,天下之力,無我不能驅也。至於他……”紫錦囊也不知自已為何會不由自主地解釋自已修道之法,心情不愉間,隨意開了天眼,往素還真那邊看了一眼,登時怔住。
素還真見他沉默地投來視線,只當紫錦囊不解自已修行之法,便繼續道:“素某……並未修行過,自梵蓮中醒來,便能感知天地自然。這十數年間,素某也曾遍覽典籍,試圖找出自已不同於常人之原因,但始終沒有答案。”
“嗯,看來只有我是正常習武。”步懷真隨口玩笑,很快又正了神色,“這麼說的話,那冷非顏修為並不如何登峰造極,即便加上那支紫雲銀筆,了不起也是跟我平手,反而是他這敢於公開假冒儒輔的膽識,和那份聲色不露的沉靜心思,比較棘手。”
依照紫錦囊與素還真所說,且聯絡步懷真自已多年習武經歷便可明白,冷非顏所選修法,最初必然有一段相當漫長的時日,是全然不見曙光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無數磨練與修行卻見不到絲毫成效,這種噬人的無力感,足以摧毀大多數人的信心。
一個忍耐過那樣黑暗的寂寞的人,心思會有多沉,誰都無法估計。
回想起冷非顏溫文笑容,步懷真此刻卻覺得那笑容背後,飽含深意。他皺起眉:“若是這麼厲害的人,專門混入三槐城假冒儒輔,究竟有何目的?”
素還真早已收好紙筆,聽他自語,輕嘆道:“如此幹想,也想不出所以然,不如擇日尋冷公子一探口風。不過古往今來,驅使人做事的,無非是名利與情。只是不知那位公子,是為名利,亦或者,是為情。”
“說的也是,現在還是先以九龍之事為要,也正好趁明日風雅大會,一探那人虛實。”有了打算,步懷真話音輕快了許多,轉頭看向素還真,隨口打趣他道:“不過小蓮花,你懂什麼是情嗎?”
素還真認真想了想,回道:“情者,人之慾也,記有喜怒憂思悲恐驚,不學亦能。”
看他像個書呆子一樣,回答正經的可愛,步懷真眉開眼笑正想接話,不想一旁從剛才為止便陷入沉默的紫錦囊忽然開口。
“只怕你,不學不能。”
話一出,不止步懷真,連素還真亦微微愣了一下。
七情六慾乃人之天性,紫錦囊話中含義,分明是說他既然非人,何來情感。
雖說這話並非全然謬誤,素還真也明白自已與塵世中人有所區別,但從紫錦囊口中說出,卻讓他有些難過。素還真無意識的握緊袖口,又不知如何應答,只好默默地垂下了目光。
枯坐了片刻,紫錦囊起身,淡然道:“我回房了。”
說完,便轉身離去,頭也未回。
步懷真看著紫錦囊匆匆離去的背影,撇嘴輕嗤一聲,轉頭見素還真神情有些失落,忍不住安慰道:“花兒別理他,你會笑會痛,怎麼就不學不能了?再說你一朵小花,有那七情六慾反而累贅,修真不也是要滅七情,淡六慾嗎?還不如一開始就沒有。”
素還真眨眨眼睛,對步懷真展顏一笑:“步哥哥,素某沒事。”
“嗯……”步懷真盯著素還真的眼睛,懷疑道:“當真?”
素還真剛想點頭,冷不防步懷真一手探向他的鼻尖,素還真眼到手到,攔住了步懷真試圖捏自已鼻子的手指,笑道:
“步哥哥,鼻乃五官之祖,碰不得啊!”
步懷真也是一笑,忽然反手抓住素還真的手,另一隻手卻出其不意地迅速在他鼻樑上颳了一下。
“還知道躲就好。早點休息,明天我們一起去風雅大會湊熱鬧。”
“怎麼會又沒躲開……”素還真摸著自已的鼻子小聲嘀咕。
步懷真總愛與他玩笑,一來二去,素還真也摸出些門道,時常也能攔下步懷真的動手動腳。怎奈步懷真捉弄他的手段層出不窮花樣翻新,令人防不勝防。
不過經他這麼一鬧,素還真胸中澀窒之感淡去了少許。
“步哥哥,早些回房歇息吧。”
“好。”走到門口,步懷真又回頭,“可不要睡懶覺,我會來叫你的!”
“是是是。”
三人各安其所,紫錦囊在房中盤坐調息,隱約聽到步懷真離開了素還真房間。半響後,他亦收功起身,走至門口靜立。
他其實並非有意出口中傷,只是心頭紛亂,不知如何是好。
最初安頓好房間時,他只是隨意瞥了一眼自已居所,便直接跟著素還真進了對方房間,並未多加思考,完全是自然而然所做出的行為。
素還真見他跟進,雖有訝然,卻未拒絕。二人討論儒輔冷非顏之事,一言一語交換意見。不過寥寥數語,紫錦囊便察覺,素還真對各界修法,即便是少有人知的法門亦是信手拈來,平靜流暢地陳述,全然無需回想,彷彿一切盡在腦海。與他談話,思緒不會有絲毫凌亂,心情會慢慢放空,繼而變得愉悅。
託此之福,不過半炷香時間,他們便已經對冷非顏之修為推斷了七七八八。而恰在此時,步懷真進了屋。
紫錦囊看到步懷真一刻,忽然驚覺,自已與素還真的相處似乎不知不覺地,太過自然了。他甚至還奇怪過步懷真竟先回房安頓,而不是直接來到素還真房間。
眼下想想,奇怪的根本不是步懷真,而是他自已。
素還真講述冷非顏修行法門時,紫錦囊已在自省。越回想,越心驚,於是他下意識開了天眼,試圖辨識素還真過往因果福孽,不料卻真正受到了衝擊。
那小妖……在天眼之下全無前世今生,氣息一片澄澈,無因無果,辨不清魂魄,只有力量,純粹的,毫無雜質的力量!
就好像是以冷非顏的那種功法修至極致而產生的結果,超越魔考,返璞歸真,幾乎要一步成聖。
那是……妖……
紫錦囊心底不斷地重複,甚至懷疑自已天眼辨識的水平有所不足,雙眼所見的清淨,與認知中的邪物不可調和,讓他一時陷入了掙扎與糾結。
於是,在素還真提及人類七情,那句“不學不能”,他不加思考,便衝口而出。
長出了一口氣,紫錦囊還是按下了想要返回素還真房中解釋的想法。
開天眼之法,上達九天,下及幽冥,循過往而知未來。術法高深,也許,是自已學藝不精。
可化蓮花,身無人魂……那是妖,不是人。
他需要這樣警示自已。
屋內紫錦囊返回內室,思緒紛雜,卻不見,屋外庭院中,素還真不知何時已經走出房間,孤身悄然靜立,呆怔地望著紫錦囊的房門,神色似空茫又似憂思,然而細細看去,卻又彷彿面無表情。
不知道這樣看了多久,素還真低下頭,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忽然耳畔冷風輕卷,一陣寒意直投脊背,素還真瞬間警覺,猛然轉身,只見一道重墨身影,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他面前。
“花……”
那人低喃著伸出手,一步一步走近素還真。
素還真看不清對方隱藏在純黑兜帽下的面孔,雖未感覺到絲毫殺氣,卻是氣息詭譎無法分辨來意。他後退一步,探問道:“閣下是……?”
來人不語,幾步已經欺近至足可侵犯的距離,素還真不欲傷人,只得在對方步步緊逼之下不斷後退。
庭院不大,素還真很快便退至身後臺階處,臺階往上,便是紫錦囊房間。他不想驚動紫錦囊,又隱約感覺來人難纏,腳步微移,足尖施力,如流風一般側旋,欲以特殊身法躲開來人。
不想那人竟似熟知他之動作一般,素還真身形才動,那人氣息已然暴起,袍袖無風鼓脹,探手一抓,竟看準了他身法已老之勢,一個旋身躲避反而如同配合對方一般,正正撞入來人手心。那人指尖觸及素還真面板,當即虎口一收,雖未下狠勁,卻也扣住素還真喉嚨令他動彈不得。
素還真隱約可見那人手上刺滿了漆黑梵文,驚駭之下還未及深思身法是如何被破解,又見那人足下一陣狂躁火焰竄湧而出,轉眼間形成一個半人之高的火圈,將他自已和素還真困在當中。
素還真大驚,下意識抬手扳住那人手臂,一用力,竟紋絲不動,頓時面色益發慌亂。許是因為他於蓮花中甦醒,依生植物,天性親水避火,身後火舌舔舐如同天敵一般,讓他產生了被放在火上炙烤的錯覺,護體水氣當即失控,轟然四散,受高溫蒸騰,化作接連不斷的溼潤霧氣,把周圍染的一片白茫。
霧氣或許令來人頗為不適,嗯了一聲,手上加了幾分力,生生將素還真提起數寸。素還真迫不得已仰起頭,喉口被捏的生疼,連帶呼吸不暢,眼淚當即溢滿了眼眶。
素還真性格溫和,卻也是外柔內剛,骨子裡到底有股倔勁,他咬緊牙,不欲露出軟弱讓人看了笑話,目光盈水,卻還努力睜大眼睛,試圖看清那人相貌。
視線相對,素還真心頭一跳,那人眼眸深不見底,隱隱泛著血色,然而更深的地方卻有種異樣的熟悉色調,只是素還真幾近窒息,全然無法細思。而那人目光中情緒複雜,察覺素還真不適,茫然愣怔中,似乎還有一絲憐惜一閃而逝,手上也稍微放鬆了力氣,轉而卻是又抬起了另外的手臂,竟是想將素還真抱入懷中。
“我……的……花……”
“你幹什麼?!”
一聲暴喝自身後傳來,不及反應,面前又是破空劍鳴,森然劍氣打向那人手臂。他本已放鬆鉗制,危險臨頭,下意識放開了素還真,後退半步避開攻擊。緊接著腳步一頓,似是遲疑了一下,馬上又伸手去抓素還真。
“休想!”
劍光從天而降,隨之而來的紫衣身影穩穩落在素還真身前,寶劍自御,劍鋒斜指,光華流燦。
黑衣身影一手虛扣成掌,掌心隱約可見煞氣,出言語氣冰冷,一字一聲威脅道:“滾開!”
“不可能!你這魔物,竟趁夜偷入他人庭院,此處乃是人界,休得在此放肆!”
紫錦囊足開八卦,迎面煞氣如風,他自巋然怒斥。耳畔聽得身後素還真接連咳嗽,他心頭湧出一陣後怕,而後就是極怒。
他本已睡下,卻不踏實,鼻翼總有蓮花清香縈繞不去。正打算默唸清心,忽覺一陣炙烤之氣傳入房間。紫錦囊悚然驚覺,方才有一瞬間感受到了極為熟悉的魔氣。而清醒一刻,那陣水蓮芬芳便更加清晰可辨了。
素還真……在外面!
紫錦囊翻身下床,三步兩步奔至門邊,踹門而出便見火舌撲面,細細一看,庭院被火焰圍了一圈,當中水霧灰塵蒸騰,素還真正被一身份不明之人控制在手。
幾乎全然不曾多想,紫錦囊當即御劍而起,劍光開路,隱約聽到對面一聲怒吼,他也顧不得理會,就那麼縱身闖入火圈,將將好來得及,擋住了那人再次伸向素還真的手。
“那是……我的花……!”那人遙指素還真,氣息已是暴躁至極。
紫錦囊手拈道指,憑空而起一道護障,卻仍是被狂暴氣浪掃的有些站立不穩。
“什麼你的花,這裡沒有花!”
“嗯?!!”那人極為不滿,足下微動,氣勁再漲!
“走水啦!快來人喲!走水啦走水啦!!”
一箇中氣十足的聲音,伴隨著敲擊銅盆刺耳聲音,響徹夜空。很快庭院外就傳來了鼎沸人聲。
那黑衣人見勢不妙,身形微動,目光鎖死紫錦囊身後的素還真,視線猶如鐵鏈銅鎖,帶著勢必取得的強烈欲求。只是身後人聲躁起,他猶豫許久,終是冷哼一聲,瞬間化光而去。
紫錦囊待那人去的遠了,這才收了劍,轉身去看素還真。只見素還真將將平復了呼吸,抬頭看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目光。
“多謝道長。”
聲音還有些啞。紫錦囊這麼想著,嘴上平淡地嗯了一聲:“先到那邊空地去吧。”
“不……不能先滅火嗎?”素還真有些遲疑。
“沒事的,可以跳過去。”
“跳……過去?”素還真的臉色瞬間煞白。他對火的恐懼與生俱來,全然不想靠近,只是眼看紫錦囊要邁步往庭院中間走,他四下無援,頓時想都沒想,連忙拽住了紫錦囊的袖口。只是方才抓住,就跟被燙了一般縮回手。
“抱、抱歉道長……我不是有意拽你……我……這火……”
火?
紫錦囊側目看他,那平時寧靜自持的小妖此刻慌慌張張,卻還努力想要表現的平靜,只是手腳僵硬,一看就是緊張至極,都不知往哪裡放才好了。那雙眼睛更是帶著明顯的求救神色看過來,目光水汪汪的,好像哭過一樣,卻又在跟自已視線相對時驚慌地移開。
……是了,這是一朵蓮花,親水畏火。
紫錦囊略一想便釋然了,他嘆口氣,將手中寶劍揹負,走近了素還真。
“害怕的話,閉上眼睛。”
“啊?誒?!”
素還真還在消化紫錦囊的意思,人已經被紫錦囊打橫抱起,一頭撞向對面火牆。他本就受驚未復,滿眼又見火光臨身,毫無準備的素還真當即張嘴想叫,又擔心尖叫失禮,竟抬手捂嘴,硬生生忍了。
待紫錦囊跳出火圈低頭一看,就見懷裡的小妖臉色發白,捂著嘴滿眼是淚,腰身腿腳皆是僵硬地維持著被抱起的姿勢,死死地縮在他臂彎裡一動都不敢動,好像生怕有個顛簸就把他掉下去一般。那模樣可憐巴巴的,卻不知怎的,讓紫錦囊有點想笑。
“好了好了,出來了。”
“唔……嗯。”素還真緩了半天,甚至還確認了一下此處已經距離火圈三丈有餘,這方才戰戰兢兢地放鬆了身體,從紫錦囊臂彎裡跳下來。
“多……多謝道長。”
“不必,反正你也不沉。”
見素還真臉色居然紅了紅,紫錦囊忍不住展眉一笑。
怎的這小妖,雖然生的俊秀恬靜,但到底身為男子,沒想到竟跟個姑娘似的,還會介意體重之事?
再轉視線,就見步懷真一手拎著一個銅盆,一手拿著一根粗短木棒氣急敗壞地走來。
“你!”步懷真將銅盆隨手一扔,磕在庭院石頭上,發出刺耳聲響,“你怎的不知反抗?!”
素還真左右看看,又眨眨眼,食指指向自已:“素某?”
“就是你!到處看什麼?!”
“素某有反抗啊……”被步懷真莫名怒氣煞到,素還真回答有些心虛。
“有反抗?”步懷真暴躁,“他都要抱住你了!”
步懷真對魔佛何等戒備,即便隔著烈火濃霧亦是一眼認出。然而當時情形他已是來不及,於是步懷真索性敲鑼招人,本想著人多還能讓那魔佛下手有所顧忌,沒想到竟一舉驚走對方。雖是意外收穫,步懷真在放心之餘,仍是忍不住後怕,此刻心情盡數表現在動作上,便顯得極為不安。他一邊說著一邊衝到近前,撞開一旁的紫錦囊,抓住素還真雙肩搖晃:“你好歹也知術法,隨便用上一個打退他不就好了?!”
素還真被搖的聲音不穩:“素某……不會……”
“哪怕就用一個……什麼?不會!?”
步懷真瞪大眼睛,就連紫錦囊也目露訝然,忍不住開口道:
“你……不會攻擊性術法?”
素還真看看步懷真,又看看紫錦囊,奇道:“這……這很奇怪嗎?”
看兩人一臉難以置信,素還真又解釋道:“其實也不能說是不會。素某在煙霜島上,有好友陣法護持,少有人來,因此守護與治癒之術使用較多,也比較熟悉,傷人之法,素某隻翻閱過典籍,知其理論,但並未用過……一時……一時……”
眼看步懷真咬牙切齒,素還真聲音越來越小,莫名覺的理虧。步懷真見他理虧模樣,終是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仔細想想,素還真一路,的確從未使用過攻擊類術法,唯一的反抗,卻是由於龍氣失控化形,而那龍氣,又明顯並未由他意識駕馭。
只顧得回想,步懷真竟忘記素還真此前並未見過魔佛,也不知道那便是盜取梵蓮之人,一門心思想著該如何讓素還真學點防身之術,反而將原本想要叮囑之事拋到一邊去了。
正想著,就聽到一個暗藏不滿的聲音傳來。
“三更半夜,你們這是想取暖嗎?點這麼大的火。”
被步懷真的銅盆聲響引來的三槐城守衛,此時一擁入院,端著鐵桶臉盆,著急忙慌地滅火。一片混亂中,那唯一的冷靜淡定之人,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冷公子……”素還真一見來人,連忙道歉道:“真是非常抱歉,這火……”
“意外啦!”步懷真一步擋在素還真面前,“有人夜闖城主府縱火,守衛卻毫無察覺,三槐城的兵力素質,又下降了啊!”
冷非顏視線掃過三人,最後停留在素還真身上,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梢:“或許主府確有失職,不過在下看來,你們好像也滿心後怕,這火,莫非險些燒了什麼重要之物?”
步懷真一愣,紫錦囊卻先黑了臉:“你此話何意?”
“無甚含義。”冷非顏微微一笑,手臂抬起指尖一翻,一支雕滿淺紫紋印的銀筆出現在手中,“這火明顯是術法火焰,如此熊旺,驅火之人修為不凡。”
說著,冷非顏手腕翻動,筆尖揚風,漫漫塵土凝與一點,旋轉環繞,漸漸聚成一個巨大的沙塵球體。
“眾人退下。”揮退了一干守衛,冷非顏手臂揮灑,懸空落墨一般勾抹挑點,恍如凌空書寫一副巨字,那漫漫沙塵猶如生了眼睛一般,一股一股撲向院內火焰,塵土所蓋之處,火勢漸熄。
不多時,院內只餘幾處青煙嫋嫋與零星火苗,守衛們散開撲滅殘餘火種時,冷非顏收起了手中銀筆,對三人笑道:“現在,諸位可安心休息了。”
頓了頓,冷非顏又道:“……不過,似乎有人依然驚魂未定啊。”
紫錦囊回神,立刻將素還真拉到身後:“不勞掛心!”
冷非顏聳聳肩:“那便罷了,還請早些休息,在下可是聽說,明日某位公子,還想參加風雅大會,如此鬧至深夜,明日可萬萬不要貪睡啊!”
說完,笑看了步懷真一眼,又打了個哈欠,轉身離開了。
三人各自散去,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