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素還真問語,那儒生先一步回神,摺扇敲在手心,展顏一笑,頓時春風和煦。
“哎呀哎呀,還真是意外的面容。”說著,那儒生邁近一步,細細打量素還真,“這樣看,感覺真是特別吶。”
乍眼看,那人面容與素還真確實極為相似,然而細察卻能分辨出,兩人氣質有著微妙差別:素還真的好看,若無端正衣衫撐持,便是有些不辨雌雄的天成麗質;但此人之俊秀,便是昂揚松柳,朝暮吐露,一眼望去就是翩翩公子,絕不會錯認。
若說素還真是天水淨蓮,那麼此人就合該是凡塵芝華,少了些無濁無染的自然清靜,卻多了些細雕細琢的親近暖意。
兩人對視,平白構成一道別樣風景,紫錦囊左右看看,最後視線仍是停在素還真臉上,不知在思索什麼。而步懷真已是怔立當場,這儒生給他的感覺極為熟悉,比他初見素還真時感覺更為強烈。
只是他心思轉了極快,很快便收斂了心情,出聲道:“這一番見解令人新奇,沒想到沉星湖還有如此解釋,可否請君詳說?”
“這嘛……”儒生始終興味盎然地看著素還真,眼中辨不清情緒,對步懷真的問話可有可無地敷衍著。
素還真不似那儒生一般平靜,情緒全部流露出來,目光中有茫然,有不解,有驚喜,卻還隱約有些不易察覺的畏懼。
見那儒生始終不曾將視線移開,素還真忍不住上前一步,行禮道:“在下素還真,敢問……公子姓名?”
“素還真。”那儒生重複一遍,微微一笑,“極淨極簡謂之素,無妄無假謂之真,大道至簡,素極還真,好名字。”
“公子贊謬了。”素還真禮數依舊周全,只是目光仍是守著那儒生,期待神色不減。
儒生見他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你這麼想認識我?罷了罷了,我……”
正想說些什麼,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人聲騷動,儒生抬頭望了望,頓時露出苦惱神色。
“……陰魂不散吶。”說著,儒生向素還真歉意一笑,“抱歉,在下有事在身,後會有期。”
說完,他視線往步懷真身上停駐一瞬,無意識地略皺了眉,而後腳步一轉,急匆匆地離開了湖岸。
步懷真還在驚異那儒生面容,被那目光掃過,不由得一陣愕然。
“那是嫌棄吧……?”先開始始終被無視的步懷真不太確定地問素還真,“那小子,剛剛是嫌棄地看了我一眼對吧?”
不待素還真作答,一旁紫錦囊已經開口:“確實是嫌棄。”
頓了頓,紫錦囊火上澆油:“那人還挺有眼光的,一點都不像某個小妖。”
素還真茫然:“什麼?”
此刻步懷真已是跳將起來:“好大膽,別讓我再看到他,不然我要好好教教他,禮貌兩個字要怎麼寫!”
紫錦囊冷哼一聲:“你自已先學一學吧!”
“臭道士……!”
兩人又開始拌嘴,素還真哭笑不得,連忙制止。那兩人齊齊哼了一聲轉過頭去,素還真又是無奈又是想笑,才想開口,就看方才騷動方向上擁來一群家丁打扮的人,扛著轎子甩著紅綢,指著方才儒生離開的方向大呼小叫:“那邊那邊!攔住他!”
素還真目視著一干家丁追趕而去,有些奇怪地和紫錦囊與步懷真交換了目光。
看起來……像是搶親?
三人面面相覷,有心追上一觀,卻見那儒生已經不見人影,便也作罷。只是被這意外一攪,三人也沒了看景的心思,返回時皆是若有所思。
那儒生面貌的確令人疑惑,三人當中尤以素還真為甚。他那時看向對方的目光熱烈的讓紫錦囊都看不下去,好像許久未見的故友,然而聽其對話,又分明是不認識的。
莫非是妖族化形之法?思及此,紫錦囊側頭打量素還真,回想起那儒生形貌,再看眼前小妖,不知怎的,反倒不太能確定他這模樣是不是模仿他人外貌化生而出,因為無論怎麼看,都覺得這小妖的外貌更加不事雕琢一些,或者說,更天然些。
素還真察覺紫錦囊視線,收回瞭望向儒生遠去方向的目光,轉眼便與紫錦囊對視,半晌後眨了眨眼,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卻依然習慣性地笑了笑,把紫錦囊笑的一怔。
這小妖……好傻……
紫錦囊內心扶額。就算是修養良好,可這也太沒防備了,難道看不出自已對他的戒備和審視嗎?
“待找見九龍,我要找那小子理論!”步懷真還在憤憤,素還真心思轉眼便被引去,回頭笑道:“那人談吐不俗衣著不凡,想來也是為風雅大會而來,若是參與其中,說不定能有再逢機緣。”
步懷真一拳敲在手心:“說的有理!哼,居然敢嫌棄我!若是同臺競爭,我定要奪魁!”
紫錦囊瞥他一眼:“幼稚。”
步懷真:“……”
步懷真:“打架嗎妖道?”
待沉星湖遊覽完畢,步懷真卻是惦記上了三槐城城主府。非拉著素還真一同上門拜謁,素還真拗他不過,便跟著去了,臨走還頗為無奈又不捨地看了紫錦囊一眼。
紫錦囊待那二人走出數步,嘆了口氣,可有可無地也跟上了。走至城主府門口,素還真扭頭見他竟然跟上,頓時眼睛明亮,露出十足喜悅表情,紫錦囊心頭一陣狂跳,欲蓋彌彰地偏過頭打量府門飛簷。
三人兩前一後等在門口,待下人通傳完畢,便一同進了大門。
入得府來,三人很快便見到了府中主事,步懷真一見來人,便已笑開,上前行禮。
“鶉衣先生,許久不見了。”
來人亦是微笑還禮。
“從心所欲步懷真,稀客啊稀客,莫不是又專程為了風雅大會而來吧?”
“這次倒不是啦。”步懷真哈哈一笑,轉向身邊二人,“這位是三槐城儒輔之首,鶉衣先生,陌上塵。”
而後又向陌上塵分別介紹道:“素還真,和紫錦囊。”
素還真和紫錦囊忙與陌上塵見禮,陌上塵同樣還禮之後,目光在素還真臉上多流連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不愧是步懷真,所交朋友容姿不俗,只是這一位……老夫卻是有些面善。”
素還真心頭一動,開口道:“先生……可是見過與素某相似之人?”
“何止相似。”陌上塵細細打量他,“幾乎……可說是一般無二。”
“那……不知先生可認識那人?”
陌上塵眉毛微挑:“……你……當真不是老夫熟人?”
素還真一怔,認真打量了一番陌上塵:“抱歉,素某的確是初見先生。”
“嗯……”陌上塵沉吟片刻,忽然毫無預兆一掌拍向素還真胸口!
素還真對氣息轉變何其敏感,陌上塵暗自聚氣一刻,他已經無意識地小退了半步,掌風掃來,人已是側身旋轉,輕輕巧巧避了開去。
變故太快,連近前的步懷真都始料未及,不由得沉下臉,側身抬手,擺出一個似攻似守的姿勢:“鶉衣先生這是何意?”
紫錦囊雖未發難,卻是繃著臉走近了幾步,將素還真納入自已劍勢保護範圍之內,目光戒備,大有一言不合便御劍而出的意味,一時氣氛陷入冷肅。
素還真卻是一臉茫然不解,左右打量之後,一雙旋眉擰緊,略歪了歪頭,試探著看向陌上塵,神情中全無責怪質問,反而一派清寧澄澈。
他那反應不似作偽,陌上塵與素還真對視片刻,輕舒一口氣,抱拳道:“抱歉,老夫一時不安,出手試探,還請見諒。”
步懷真和紫錦囊互相對視一眼:“儒輔此意……”
陌上塵一聲長嘆:“三槐城,最近不太平啊!”
眼見陌上塵收了攻勢,步懷真和紫錦囊也收斂了氣息。紫錦囊不著痕跡地將素還真擋在自已斜後方,皺眉質問:“我等與儒輔不過初見,究竟因何如此劍拔弩張?”
陌上塵不住搖頭,似是緊張又似是憂心,視線四下打量許久,確定廳外無人靠近,這才壓低聲音。
“有人,在冒充三儒輔。”
“嗯?”步懷真奇道,“這倒怪了,三槐城三儒輔自立城初始便同期並立,何來冒充一說?便是冒充,你等難道認不清彼此面貌?還是說是易容?”
“這事詭異,就詭異在這裡。”陌上塵語氣浮動,“我三人已是老友,當然認得彼此,但那人面容分明非是老夫熟人,卻在風雅大會擬定開始當天,驟然現面,甚至拿出了儒輔令牌!眾目睽睽,老夫竟無法指認他冒充儒輔之罪,被他順理成章冒名頂替,如今,已是板上釘釘了。”
“還有這等膽大妄為之人?”步懷真有些難以置信,“在下記得,三槐城另外兩位儒輔分別是點嶽筆徐行徐老先生,和很早就離開三槐城雲遊四方的筆刀硯城冷非顏,冷公子。徐老先生我曾有數面之緣,那麼冒名頂替的,就是冷非顏之位?”
“正是。”
紫錦囊亦有些不解,開口問道:“既是三位儒輔,那徐行莫非也不認識此人?”
“三位有所不知。”提及徐行,陌上塵神色沉重了幾分,“徐行因其妹身死,已不理城中之事多年。但那日冷非顏現身,老夫明明見他面露驚訝,問及此事,他卻不肯出面指認,每日酒不離身,老夫也是無奈啊!”
紫錦囊皺起眉:“難道就沒有人見過冷非顏嗎?”
“三槐城立城之初,冷非顏便時常外出,何況城內人口流動頻繁,冷非顏離開的早,現在就是想要找見過他的人來指認,也是難了。”
“此人……膽識過人啊……”一個清和溫柔的聲音響起,紫錦囊側目看向身後之人。
素還真正兀自沉思感慨,只是隨口一句,不想其餘人竟齊齊將視線投向他,雖有少許驚訝,卻也這樣順勢將想法和盤托出:“不易容而冒充他人,除非無人見過此人,可他明知鶉衣先生與此人熟識,還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現身,鶉衣先生,此人除去儒輔令牌,是否也同樣身手過人?又或者,身懷冷非顏獨一無二的信物或者武功?”
陌上塵有些意外地看了素還真一眼:“的確如此,他身負冷非顏從不離身的紫雲銀筆,那筆乃是冷非顏以自身血肉喂飼煉化而成的寶物,凌空書寫可吸氣成石,無需點墨亦可成書。寶物本是認主,可那自稱冷非顏之人竟也運使自如,這實在令人……”
“如此說來……只怕冷儒輔已然凶多吉少。”
紫錦囊話音平淡,惹來陌上塵一陣嗟嘆:“即便如此,可我那三弟這般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如何讓我安心啊!”
“若要確認冷儒輔生死,便需先揭穿他之身份……”步懷真沉吟片刻,“或許,該從那支筆入手。”
“要找什麼筆,問我啊!”驀然門外響起溫和笑語,聲到人到,一名淺紫儒衫之人,邁步進入。
幾人聽聲回頭,臉上神情各不相同,素還真是又驚又喜,步懷真是驚了之後便一陣牙癢,而紫錦囊則是無甚特別反應,只覺得再次見面,果然是身邊小妖更俏一些。
唯一大有不同的便是陌上塵,一見來人,便是臉色難看,甚至冷哼了一聲。
來人隨意掃了一眼陌上塵,也不甚在意他的冷淡,只向面前三人欠身笑道:“果然是有緣,才在沉星湖分別,這便又見面了。”
步懷真正想開口擠兌,忽然念及此處乃是城主府,並非任何人都可暢通無阻。思及此,他心頭大震,有些艱難地開口道:“你……莫非是……?”
儒生隨手開啟摺扇,眉目清潤溫暖:“在下,筆刀硯城,冷非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