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寶並不覺得自已是傻子。孃親告訴他,他只是比別人學的慢,走的慢,不是傻。所以到了入學的年紀時,他不顧家人反對,同弟弟一起入了學。
剛開始,或許是年紀尚小,沒有人去過多關注這個有些笨拙的孩子。但隨著年齡增長,王大寶的不同愈加明顯,他開始被人圍觀,議論,用探究的目光打量他。
少年人的惡意來得猝不及防,不知是誰率先從後面撞倒了他。他抬頭,四周圍滿了看熱鬧的人,他們默默的旁觀著。無人上前攙扶他,王大寶自已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
王大寶的視線一一掃過眾人,他腦子笨,身體卻發育得好,比同齡人高上不少。面無表情的看著人時,確有幾分壓迫。
撞倒他的人,名為孫袁,見王大寶視線最後停在自已身上,心中不免發虛。
就在眾人以為王大寶要怒氣衝衝給孫袁一個教訓時,卻見王大寶兀地笑起來,白嫩圓潤的臉上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
他拍拍蹭髒的衣服,笑道:“我沒事,不疼的,嘿嘿。”
話落,四周鴉雀無聲,直到有人低聲罵了句“傻子”,眾人頓時鬨笑起來。王大寶並不知他們在笑什麼,見他們笑,便也跟著傻傻的笑。
自那以後,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他們開始故意藏起他寫了一夜的課業,讓他被夫子責罰。知道王大寶怕蟲子,就故意往他的書案上放蟲。又或是,等他如廁時將門堵住。此類事情,比比皆是。
王大寶再傻也該回過味來了,他將事情告訴了書院中的夫子。可偏偏他們都在暗中做事,就算告訴夫子,也抓不到人,反而助長了他們的氣焰。王大寶告的多了,夫子也開始不耐煩,時常只是敷衍幾句,便不再理會。
面對這些惡意,王大寶奮起反抗,和欺負之人大打出手,他體型大力氣也大,基本沒人是他的對手,可對方人多,他也沒討到好。
書院的少爺都是非富即貴的公子哥,書院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紙包不住火,事情最終還是傳到了王家。
在看到王大寶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肌膚時,王夫人淚如雨下,對此事寸步不讓,嚴厲要求懲罰了欺負大寶的幾人。
自此,她決定日日親自接送王大寶。書院不允許除學子外的閒雜人進入,王夫人再心疼孩子,也只能守在書院門口。
許是有了忌憚,孫袁幾人除了口頭羞辱,也沒再對王大寶動手腳,他在書院的日子好了些。
好景不長,王夫人病倒了。
她本就落有病根的身體,在兩次生育後更是殘破不堪,這幾年都是用最精貴的藥材維持。現在又因操勞過度,還是沒撐住。
即便是纏於病榻,王夫人還是惦記的大寶的事,時常在老爺面前哭訴此事。
王勇貴有心想管卻又騰不出時間,當下生意正是盛頭,還有生病的夫人要照顧,他要忙的事情很多。其實將王大寶轉入其它書院,又或退學,都可以解決此事。
但這家書院在徐州最負盛名,聽聞夫子曾還輔佐過當今皇子。這件事不論對錯,因為被人欺負而退學,說出去都十分不光彩。權衡之下,他決定讓王熙提早入學,到書院中照看王大寶身邊。
無錯書吧王熙本不到入學年紀,身體和心智都發育不全,過早接觸怕會有些吃力,但父親發話,他不得不從。
王熙跟在王大寶身邊,面對這些事情,他小胳膊小腿也做不了什麼,但他會告狀。早上被欺負的,晚上王老爺就派人到書院大鬧特鬧。
壓力給到書院,傳到另一方家長,再落實到孩子身上。如此下來,確也沒人敢再明目張膽的欺負兩人了。
日子也就這樣一天一天過下去,兩人也算是在書院有驚無險的慢慢長大。
一切的改變,是從王夫人去世之後開始的。
王夫人嫁的早,如今也不過三十有五,但多年的勞累讓她如五十的婦人般蒼老。她病懨懨的躺在床上,氣若游絲的交代後事。她只來得及囑託好生照顧好憨傻的王大寶,便撒手人寰。
母親去世以後,王大寶能明顯的感受到王熙對他的疏遠和冷淡,王大寶不知其中緣由,只是更加盡心的對王熙好。
儘管如此,他與王熙還是漸行漸遠,王熙不再如之前般守著王大寶,他踏出了兩人的世界,結識了新的朋友。
熱臉貼冷屁股久了,王大寶也自覺的不再去打擾王熙,只是遠遠的看著他與好友侃侃而談,有幾次,他還聽見王熙喚其中一人為“兄長”。
更糟糕的是,王熙一離開,孫袁一群人伺機而動又開始欺負他。在受到傷害時,反抗是人之本能,結果就是雙方誰都沒討到好。
當王大寶渾身是傷的回到家,他急匆匆趕到正院,欲要告知父親,卻見平日威嚴的父親正低著頭的為王熙輔導功課,笑得一臉慈祥,眼中滿是讚許與驕傲。王大寶只覺胸口悶悶的,說不上的酸楚。
每當他欲告狀時,父親都會被王熙以各種理由帶走。孫袁幾人對他的欺負沒有因為他的反抗而收手,反而變本加厲,王大寶自不甘示弱。
直到一次偶然,王大寶看到了從孫袁口袋中掉落的信件,以及上面熟悉的字跡。一瞬間,就像是被人從後面用鐵錘擊中脊骨般,他挺直的背忽地垂了下來。
他想,或許他真的是個傻子。
想通之後,王大寶感受到從未有過的輕鬆和自在。這好像也沒那麼難接受,畢竟這就是個事實,不是嗎。
自那以後,王大寶不再反抗,默默承受,甚至還會去附和他們的嘲弄,開始扮演他們口中的傻子。他的順從,讓孫袁幾人覺得沒意思,對他的欺負反倒減少了。
就算是遲鈍的傻子,在被欺負排擠時,也會覺得疼,覺得委屈。他默默將一切嚥下,只在無人時偷偷釋放。
他為自已建起一道心靈的高牆,將所有惡意隔絕在外。可有一天,有個人卻猝不及防的闖進了他的世界,對他釋放了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