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馬車上睡覺的牧桉隱約聽到耳邊有斷斷續續的狗嚎聲,聲音時而大時而小,除此之外,還有一陣陣止不住的心悸如夢魘般纏繞著他。牧桉猛地驚醒,滿頭大汗。
他挑開窗簾往外看了一眼,現在應該正是黎明時分,有光能視物,可光線弱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林中靜悄悄的,竟連一聲鳥鳴都沒有。
“彌爾。”
無人應答。
胸口縈繞著化不開的疼意,牧桉掀開簾子,彌爾背對著他靠在馬車上:息。外面這麼冷,怎麼不進來睡。他走了出去,吸取上次的經驗,他走得小心翼翼,連續又喚了兩聲彌爾,他依舊沒有回應。
心中不祥的預感更加強烈,牧桉不禁蹙眉,他將身體湊到彌爾面前。在看清彌爾連的剎那,他僵在原地,心跳猛然加速,通體生寒。
彌爾面色慘白,嘴巴微張,唇齒髮黑。牧桉竭力控制著自已,但他的手還是不自覺的顫抖起來,他伸出手在彌爾的口、鼻前探了探都有氣微弱的撥出,又掰開他的嘴,果不其然,他的舌苔上出現了黑斑。
這是..將死之相。怎麼會這樣,他明明只是睡了一覺。
牧桉死死捏緊拳頭,強迫自已冷靜思考,他觀察著周圍,能感受到有淡淡的死氣圍繞,死氣即為陰氣。
一天之中,午夜子時陰氣最重。陰門大開,陽人勿入。按照陰陽守恆的規則,此時應該是陰氣消減,陽間人不易入陰門。但或許正是因為陰氣的減弱,消減了人的提防意志,若有陰人引路,陽人亦可在此時入陰間。
所以是有東西把彌爾引入了陰界。牧桉抬頭看了眼天色,離日出僅有一個時辰,若天亮之前陽人不能從陰間出來,靈魂就會被留在陰間,而沒有魂魄的肉身則會快速腐爛。
這個鬼東西,完全就是奔著索命來的。
想通後,牧桉咬破手指想開啟金眼,探尋彌爾的位置,可因為被黑水妖重傷了肉身,為了維持肉身白虎之力大大減弱。沒了白虎之力的加持,金眼的威力不似從前,只能看到周圍圍繞著的死氣更加濃郁了些,別的什麼也看不見。
可惡,金眼沒用了。那隻能用另一個辦法了,牧桉在空中畫符,又將金光打入彌爾體中,彌爾的身體立即央起託,一縷死氣從他的口中溢位。
牧桉朝彌爾靠近,他低頭微微張口。兩人離得極近,牧桉緩緩閉上眼,借他口中的死氣逼出自已的魂魄。近距離接觸死氣,牧桉的體溫一寸寸冷下來,他是唇色褪去漸漸呈現出淺淺的烏色。
等再睜眼時,便是以第三者的視角看到了馬車上的自已和彌爾。他回過頭,一道如迷霧般的光籠罩著他。是陰門!成功了。牧桉抬腳毫不猶豫的朝著光猛衝過去,他必須在天黑之前把彌爾帶回來。
陰間沒有特定的位置,它是隔在地府和人間的領域,世間所有失去肉身的魂魄都會短暫停留在陰間,直到本體輪迴轉世。牧桉跑得氣喘吁吁,他的眼前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他現在魂魄齊全,若沒有引路的他怕是進不去了。
正急得不知所措時,一道犬吠打破了寂靜。牧桉的腳下出現了第二條路,他朝著這條路跑去,犬吠聲越來越近。漸漸的,他看見一條黃狗在前面奔跑著給自已帶路。有黃狗引路,他成功穿過陰門來到了陰間。
但沒跑多久,一人一狗都停了下來,他們並不知道彌爾在哪,必須有一件彌爾在陽間的東西,尋著上面的氣息才能找到他。牧桉懊惱,他來得及竟把這事給忘了。
對了,魂魄是按照與抽離時的模樣一比一復刻,他一直把布老虎揣在身上,所以布老虎現在就在他身上!
想到這個,牧安果真在身上摸到了揣在兜裡的布老虎。他閉眼念起咒語,手中燃起火焰,布老虎燃盡後化為一縷白煙,朝著前方飄去。只要跟著白煙就能找到彌爾,找到彌爾的魂魄把它帶回去,彌爾就會沒事了。
另一邊的彌爾,“牧桉”沒走幾步就說自已累了,他便將他揹著走。
走著走著,他好像走進了一片混沌中。背上的人越來越重,每多走一步這股重力就在放大十倍。彌爾感覺背上似乎壓著座大山,將他的脊背壓彎,壓得他連喘息都困難。這股力量,他甩不掉也掙脫不開。
無錯書吧再接著往前走,身上的山壓之苦消失。周圍飄起皚皚白雪,雪花落在他的肩頭,融化入他的衣衫中,只覺得寒冷濡溼,如浸在凍水之中。
旋即轉為潮熱,將打溼的衣服烘乾,這股蒸騰的熱意讓他覺得渾身不適,煎熬著,痛苦著,渾身因隱忍而顫慄不止。
最後迎面衝來的陣陣烈風,如一把把尖利的匕首,要將他的肉從骨頭上剝離,這種如生龜剝殼之痛,凌遲他的肉體,也凌遲著他的靈魂。彌爾痛苦的嘶吼,掙扎,都無濟於事。
這樣的四重痛苦反覆迴圈,一遍又一遍的折磨他,消磨他的意志。就像是對他頑強抵抗的懲罰,每一次的迴圈彷彿在說,放棄吧,堅持沒有意義。
極大的痛苦之下,彌爾眼中的最後一點光也消失了,當他放棄抵抗後,身上的所有痛苦全然消失。眼前出現點點螢光,照亮了前方的路,路如明鏡,鏡中倒映著他的一生。
生前種種如走馬燈般回放,所有的事情他都記得,可他再升不起一絲情緒的波瀾,直到畫面停在了一個少年臉上。少年銀髮黑眸,臉上洋溢著似孩童般燦爛耀眼的笑容。
他左手扶住頭上戴著的並不合適的大草帽,右手裡拿著一串撒了白芝麻的糖葫蘆。正朝著他的方向奔來,他跑得急,就好像,再晚一步他就會離開一般。這人是誰,他已經不記得了。但看少年笑得如此開心,他的心裡也跟著暖洋洋的。
少年還在朝著他奔來,他臉上的笑容變成了焦急的神情。這個回憶有這麼長嗎?還挺好的,這樣也就沒那麼遺憾了。
一縷煙沒入彌爾胸口,引路的螢光消失,他雙腿一軟失重倒了下去。他沒能倒在地上,牧桉扶住了他。
彌爾的魂體抱在懷裡,輕飄飄的沒有重量。若再晚來一步,恐怕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對不起彌爾,我來晚了...”牧桉緊緊抱著彌爾的手都在顫抖,魂魄是沒有眼淚的,他哽咽著,卻落不出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