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禁沒有什麼是不透風的,即便壓住了,宋暉也有辦法讓它傳開。
含涼殿這日下午發生的事,很快傳遍宮內宮外。
皇帝對宋還剛有的一點好感消散,惱怒不已,又罵宋還不成器,兒女情長,不分輕重。
只持朝臣心中複雜極了,搖擺起來。
宋暉得意不已,對月媚大為讚賞,當晚悄悄進東宮,不去八音殿,到桂華殿,用自個兒身體重重褒獎了月媚一番。
王皇后對宋還的不滿到了無法容忍的地步,惱怒之餘,要王哉給陳寶瑜遞話,讓陳寶瑜為難宋還,別再給宋還破陳年積案獲得皇帝歡心。
王哉不甚贊成,也沒反對。
王皇后怪宋還與她不貼心,他對宋還也有不滿,宋還太剛正了,黑白分明,鬼魅在他面前無所遁形,王哉壞事做了不少,也有些懼怕宋還為君不容自已。
儲君的地位本當比丞相高,但陳寶瑜是王哉一手提拔起來的,唯王哉之命是從,王哉有令,當即藉口要登記卷宗,擱陳年積案卷宗的房間派官員裝模作樣登記,不讓宋還進去。
陸執看著憋氣,對宋還道:“殿下,徐貴妃已病癒,瑞王爺也從靈福寺回來了,殿下不如稟過皇上,不查案子了,咱們回東宮。”
宋還搖頭,最初請旨到刑部查案為避難,後來連破幾個積案,卻是不同想法了,想要為含冤莫白陷身牢獄的人伸冤,想要為無辜慘死的人找出兇手,積案室進不去,看看一旁擱已結案子卷宗的房間沒鎖門,因笑道:“咱們別走,瞧瞧已結案的,一天兩天過去,陳寶瑜總不能一直不給孤開門。”
密密麻麻數不清的格子,每個格子上面貼著簡短的便籤,寫案子名稱,空氣裡一股經年久積的紙墨味,令人胸腔有些發悶。
陸執推開窗,陽光照進來,浮塵在光芒裡跳動,回過頭,見宋還站在一個格子前,眼裡神色悵然,走過去一看,上面便籤上寫著“前御史中丞林沐案”。
宋還幽幽嘆氣,“真想不到林沐會是貪贓枉法的人。”
“他咎由自取,殿下也不必惋惜。”陸執道。
“若不是他當面親口承認,孤真的不信他會是貪贓枉法之人。”宋還眼裡悵然之色更重,抬手,拿出卷宗,倒出袋裡記錄,仔細看。
陸執想勸他別看了,又合上唇,其實不說宋還,他心中也不甚相信林沐會是貪官。
御史肩負察百官查吏事之職,品階卻不高,做的以下犯上的事,御史們有的明哲保身,有的欺弱媚強,只有林沐與大家不同,生前,幾乎從不曾對什麼人留情,不管官大官小,一經被他查出失職失德,當即上折彈劾。
林沐從不與官員結交,衣著樸素,從不逛青樓,為官許多年,宅第還是一進院子,據說家裡下人只有一對從小跟隨的老僕,女兒從不出門招搖,妻子也很沉靜,幾乎從不與各府來往。
林沐曾說過,與人打交道多了,免不了有感情,行事便受制擎失偏頗,為保持剛正,必得兩袖清風,心無雜念。
這樣一個人,最後卻被查出在一宗侵地案中收受了一萬金的鉅額賄賂,委實讓人難以置信。而收受的賄賂,直到案發仍是一分未花,埋在林府庭院的地下。
事發時,宋還不信,親自到刑部大牢見林沐,直言若有冤情,會替他伸冤,然而林沐表示有負皇恩,甘願認罪。
宋還一頁一頁看林沐案子的記錄。
陸執也不打擾,一旁靜坐陪著。
膳時到,陸執剛要喊宋還出去用膳,宋還突地“咦”了一聲,朝他招手:“陸執,你來瞧瞧。”
陸執湊過去,卷宗上記載,林沐剛被抓進刑部大牢時,拒不認罪,後見證據確鑿無法脫罪,方認罪。
“這沒什麼不妥的啊?誰肯一下子爽快利落地認罪。”陸執不解。
“你看時間?”宋還道。
陸執注目看,神色跟著凝重起來:“林沐認罪時間,是在殿下去看過他之後。”
“是的。”宋還點頭,若有所思:“在那之前,他一直堅不認罪,既然不肯認罪,證明他還是不想死的,為何孤去看望他時,他連編一編謊話奢望孤幫他脫罪都沒有呢?”
“興許是證據確鑿逃不過吧。”陸執道。
“再看看吧。”宋還說,竟是連外出用午膳都顧不上了,接著細看。
宋還到底是太子,陳寶瑜也不敢十分得罪他,午間,見宋還沒出來用午膳,忙到內衙請他,見他在已結案的卷宗室裡,門口往裡看,暗暗叫苦。
那麼多案子的卷宗,宋還怎麼偏就看林沐的呢。
陳寶瑜緩和了一下心跳,入內,陪笑道:“殿下,膳時已到, 請殿下外頭用膳。”
“給孤和陸執送過來。”宋還頭也不抬。
“案子那麼多哪看得完,殿下還是要保重身體,別累壞了。”陳寶瑜道。
“不過看看卷宗,沒有陳卿那麼累。”宋還道。
“殿下……”陳寶瑜還要堅持,宋還一把打斷他,“陳卿若不願給孤送膳食過來,讓陸執去拿。”
“不敢不敢,臣這就去拿。”陳寶瑜不敢再說什麼。
給宋還送過膳食,陳寶瑜急奔王府。
王哉在宮中與皇帝議事不在府裡,王哉的兒子,王皇后之兄,禮部尚書王覺在家,見到他跟見到王哉一樣,陳寶瑜單馬直入,沒有廢話,急切道:“太子殿下在看林沐的卷宗。”
王覺霎地擰眉,臉色很難看:“你怎麼給他看?”
“我沒想給他看,這不相爺吩咐別給他查陳年積案麼,我就派人假裝登記積案,把他請出來,誰知他就去看已結的案子了。”陳寶瑜道。
“不能給他看下去,萬一瞧出什麼,可就不好了。”王覺陰沉了臉。
“我知道,可他是太子,他堅持要看,我也沒辦法。”陳寶瑜為難。
“我這就進宮,讓皇后娘娘宣他問話,你那頭弄個走水事故,把林沐案子的相關卷宗燒了。”王覺道。
“這會不會太明顯了?”陳寶瑜猶疑。
“總好過被他查出真相吧。”王覺冷聲道。
“便是查出真相,王家是太子殿下外祖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太子也不好把事情捅開吧?”陳寶瑜遲疑著道。
王覺冷笑:“太子性情但凡肯一點彎曲,也不至於和皇后娘娘關係鬧得那麼僵,你想拿王家和你的仕途冒險嗎?”
陳寶瑜驚出一頭汗,抬手抹汗,連聲道:“不敢不敢。”
陳寶瑜帶兩個差役抬著膳桌送來膳食便走了,離去的腳步有些匆促。
宋還擱下卷宗,望著陳寶瑜離去背影,微微皺眉,出了會兒神,道:“陸執,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陸執也發現了,看看卷宗上林沐名字,壓低聲音,“殿下,也許林沐真的是被冤枉的。”
宋還也是這個想法,林沐在刑部受審,若真的是冤枉的,身為刑部尚書的陳寶瑜脫不了干係。
其中若有隱情,陳寶瑜定不容許宋還查下去,會找藉口不讓宋還再查林沐的案子,也許會把這個卷宗室的門鎖上。
兩人相視一眼,從小相伴養成的默契,眼神交匯即明瞭對方心中想法。
陸執站起來,走到架子靠裡頭一角,拿起一個卷宗,開啟袋子,把裡對記錄抽出來,袋子放回去,走回來,宋還已把林沐案子的記錄都抽出來了,陸執把另一個人的案子記錄放進林沐案子的卷宗袋,把宋還手裡林沐的案子記錄拿過來,小心翼翼收進自已懷裡。
做完這些,兩人端起飯碗,慢慢吃了起來。
陳寶瑜沒回來,宮裡卻來了人,王皇后宣宋還進宮。
王皇后鮮少宣宋還進宮,更不說前一日母子剛起齷齪。
宋還意外,神色沉重,陸執微微變色,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宋還道:“陸執,在這等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