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五個月過去,林沉鳶肚子沒顯懷,正月初九那晚露出來的害喜之狀,果然是圈套。
月媚暗暗慶幸自已當日沒有貿然找宋暉告狀。
陸執匆匆回東宮,到八音殿走一遭後又走了,沒有聲張,東宮眾美人也聽說了,陸執顯然是奉宋還之命回來見林沉鳶,宋還在外卻還牽掛林沉鳶,林沉鳶在宋還心中地位可想而知,大家羨慕妒忌。
月媚心中卻是大喜——捅林沉鳶一刀的機會來了。
聽月媚講初九晚宴會上的情形,以及陸執回東宮找林沉鳶畢,宋暉皺眉,“本王試探過了,她並沒有倒戈相向,能得宋還寵愛,那是她有手段。”
月媚心中已知宋暉對林沉鳶動心後已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了,面色不變,從容道:“殿下誤會了,我並沒說沉鳶對殿下不忠,我想說的是,太子對她著緊,殿下可以好好利用這一點。”
“怎麼利用?”宋暉神色當即霽了。
“太子自領到刑部查案後,沒去給皇后請過安吧?也沒差陸執代她進宮問安吧?”月媚問。
宋暉耳目通透,知之甚詳,點頭。
月媚得到肯定,接著說下去:“殿下可以差人在讓皇后聽到的背後為皇后不平,道太子得聖眷,地位穩固,不在乎皇后了,差陸執回東宮探望過美人,卻沒記起皇后,引皇后不滿。芳綃跟皇后親近,皇后想必召芳綃問話,我這邊讓芳綃在皇后問話時,把林沉鳶推出去。”
“然後呢?這對我們什麼好處?”宋暉不解。
月媚笑道:“皇后若召林沉鳶進宮問話,我這邊緊接著揣掇雪落去刑部報太子,道皇后要治罪林沉鳶,太子想必會進宮保林沉鳶,就可以讓所有人都瞧著,太子著實是個沉不住氣的人,為個美人頂撞自已母親,江山美人在他心中,美人更重要。”
宋暉聽到此處已是明白過來,擊掌高呼:“好主意!父皇、朝臣肯定都不想看到儲君愛美人甚於愛江山。”
“這般行事甚好,只是怕傷著沉鳶。”月媚微有擔憂道。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形勢對本王不利,只好讓她涉險了。”宋暉嘆道。
月媚低眉,暗自歡喜,原先還怕宋暉反對,原來,即便喜歡,也重不過大業,宋暉對林沉鳶的愛也不過爾爾。
乍聽王皇后宣召自已進宮,林沉鳶直覺不是好事,心臟縮了縮。
茉兒顯然也是如此想法,小臉發白,牙齒打顫,小聲問:“姑娘,要不婢子去刑部跟太子索訊。”
找宋還,若有事,自已固然無礙,宋還與王皇后母子嫌隙卻更深了。
林沉鳶擺手,怕茉兒擔心自已不聽,還加重了語氣道:“我自有應對之策,你若去找殿下,回頭我就把你調離八音殿。”
茉兒一驚,她因服侍林沉鳶眾人都捧著甚是得臉暫且不說,林沉鳶性子好,從不責難她,出了八音殿,到哪找這麼好性子的主子,急道:“姑娘不讓,婢子就不找。”
王皇后不是沉不住氣的人,禁不得宋還是她心中那塊逆鱗,稍為被人碰觸到便滿心惱火,聽到宋暉安排的宮人的嘀咕,霎時氣惱不已,召芳綃,芳綃這頭得了月媚事先囑咐,只說宋還不與自已親近,陸執回東宮去的是人棄我取音殿,要知宋還的事,還得問林沉鳶。
林沉鳶入殿,臉上薄施脂粉,身上淺紫色交領窄袖衫,白色長裙,既不寡淡,也不濃豔,清麗雅潔,恰到好處,跪地叩首行禮,禮節一毫不差。
王皇后死死盯著林沉鳶,挑不出毛病,更不滿,不喊林沉鳶起身。
林沉鳶默默跪著。
沙漏滴答聲聲,宮人縮肩塌背不敢言語。
過了許久,王皇后冷冷道:“太子在刑部忙的想不起本宮來卻記得你,特意差陸執回東宮替他看你,你好本事啊。”
林沉鳶一怔,欲要編謊話,比如宋還去刑部前,自已疑似害喜,宋還因而差陸執回東宮詢問,皇家重視子嗣,這麼說王皇后也不便發作了。
只是事先沒與宋還商量過,後來拆穿了後果更嚴重,腦子裡飛快思量了一下,叩首,道:“沉鳶生母早逝,繼母疏於教導,固行差踏錯,謝娘娘教導。”
王皇后噎了一下,林沉鳶認錯這麼爽快,又扯什麼生母繼母,無聲無形提醒她,她可是宋還生母,能寬容能則寬容罷。
尋常親生母子,自然是互相包容,只她對宋還懷恨已深,又哪是林沉鳶一句話能解的。
再看林沉鳶,雖則跪著,腰背彎著,然自有一股從容,折的是身體而非氣節,倒襯得自已這個母儀天下的皇后小肚雞腸沒度量,更恨,喝道:“在本宮面前就巧言令色,可見在太子面前不知怎麼樣的狐魅,給本宮掌嘴。”
林沉鳶不料王皇后蠻不講理至此,沒道理可講,且王皇后貴為中宮皇后,又是宋還生母,也便不為自已辯解了,閉眼,靜等受罰。
宮人走到林沉鳶面前,抬起手。
宋還得雪落雪訊,一時怔忡住,過了些時,方有了反應,從刑部吏房衝出,牽了馬急奔皇宮。
宮人的手揚起落下,滿殿靜寂,“啪”一聲脆響格外清晰,因為用力,林沉鳶身體承受不住,偏了偏,往後倒去。
宋還深吸一口氣,衝進殿,宮人再次揚手,宋還一把抓住,重重甩開。
變故在電光火石之間,林沉鳶抬頭看到宋還,倒抽一口冷氣,暗叫不好,王皇后逮著自已發洩一通後便罷了,宋還來了,又護著自已,不啻火上澆油,王皇后被傷了面子,豈不更沒完沒了了,抬頭朝王皇后看去。
“太子這是怎麼了?難道本宮連責罰一個宮人的權力都沒有嗎?”王皇后厲聲道,起身,走過來,抬手,竟是要自已親自動手抽打林沉鳶的樣子。
林沉鳶緊張得呼吸幾乎都停了,不怕捱打,只怕宋還護著自已不讓王皇后打,跟王皇后硬扛上。
宋還緊抿唇看著皇后舉起的那隻手,千百個念頭轉過,分明片刻之事,卻恍如過了許久,王皇后一隻手扇出,宋還拽著林沉鳶退後一步,王皇后扇空。
“宋還!”王皇后疾聲高叫,連名帶姓,牙齒咬得咯咯響:“你連母后也不放在眼裡嗎?”
“兒臣不敢。”宋還挨著林沉鳶跪下。
“你很敢,你有什麼不敢的。”王皇后咬牙切齒,死死盯著宋還。
林沉鳶重重掐住手,手指深掐進掌心,想要說什麼緩解氣氛,腦袋嗡嗡響著,什麼也說不出來。
稍時,王皇后返回坐下,沉聲道:“太子,你給本宮滾出去,本宮只當你沒來過。”
林沉鳶一喜,側頭看宋還,宋還感覺到她看他,也朝她看來,林沉鳶朝宋還拼命眨眼,示意他趕緊離開。
宋還一動不動,溫淡的眼眸裡神色莫名。
林沉鳶這個時候又不能開口,天家母子較勁,她開口,王皇后只會更生氣,眼皮眨得越發快了,幾同抽筋。
宋還還是一動不動。
林沉鳶著急。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僵持的越久,宋還與王皇后之間的嫌隙越深,若是傳到皇帝那裡, 更麻煩。
宋還這時就在身邊,她說什麼他都聽到了,不怕王皇后事後對質時穿梆,卻不能拿那什麼自已似是害喜的話來說了,剛開始沒說,這時說忒假了。
無計可施,林沉鳶只能深深彎下身體,低垂頭,把姿態放到塵埃裡,期待這麼一來,王皇后能消氣。
王皇后確實怒氣略消些,只是還未盡消,皇帝面前只好忍氣吞聲,兒子面前定要揚眉吐氣的,狠狠瞪宋還,要宋還認錯。
宋還看著林沉鳶長久地彎著腰,額頭幾乎觸到地面,想著她事事為他著想,沒做錯什麼了,受了委屈卻只能忍著,心臟一陣抽搐疼痛。
王皇后久久不讓起身,宋還霍地站起來,一把拉起林沉鳶,朗聲道:“母后,孤跟沉鳶不擾母后了,先行告退。”
語畢,拉著林沉鳶轉身便走。
“宋還,你……你……”王皇后氣得臉都青了,嗓子磕巴,說不出話來。
宋還腳下不停,拉著林沉鳶大步出了含涼殿。
林沉鳶驚得遍身汗,宋還拉著她,不得不緊隨,出得宮門,停下不走,跺足,“殿下,你忒失分寸了,怎可這麼對皇后娘娘無禮。”
“是麼?”宋還偏頭看了林沉鳶一眼,抬頭仰望天空,澀聲道:“孤懂進退識分寸,母后便不為難孤,不為難孤身邊的人麼?”
林沉鳶無言以對,側面看去,宋還臉色有些蒼白,淡褐色的瞳仁深重的傷痛,林沉鳶眼前發黑,腦袋眩暈,一時間怕極了,宋還當真太難了,可再難,他也寧願為難自已而不想身邊的人受委屈,而她,卻是一個細作,進東宮不懷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