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已經悄摸變成了數字10,剩下的時間,所有高三學子就要奔赴在全國高校的考場路上,去考高中生涯裡最後一次試。
或許是最後一節課,羅春生步伐都輕快了不少。
自從理科分班後接手了現在這個班,他就沒有一刻是安心的,不是今天擔心李景辰闖出什麼禍,就是明天看到考試成績一團糟。
都說相由心生,他的表情也不外乎顯露在了臉上,坐得離講臺最近的阮嘉永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班主任如面春風的模樣,也是有點納悶。
“老羅,家裡是有什麼好事嗎?還是說,哦莫,……你要結婚了!”
這大嗓門一喊,就連隔壁二班的教室都探了個頭疑惑地問到底是誰結婚,一班同學也不盡然,七嘴八舌地開始互道恭喜。
“恭喜老羅新婚快樂,早生貴子!”
“啊?我靠,是誰看上了你這老頭,師母漂亮嗎?給我看看唄!”
“不是,我都沒有物件,怎麼你就彎道超車結婚了?”
“……什麼?結婚,趕520是嗎?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個……未婚生孕……”
“不是,你這一說可能性還挺大的喂,先上車後補票,貓妖界先鋒!”
羅春生深刻上了一堂什麼叫幻聽引起的謠言風波的課程,他覺得再不制止,可能等下課時,學校的論壇就已經編造到命不久矣的他要用結婚來沖喜的段落。
他氣得惡狠狠瞪著始作俑者阮嘉永,“去去去,結你個頭,那是因為我不用再看到你們,心裡樂呵著。”
罵著罵著羅春生也軟下了脾氣,拿出自已在本子上記著的注意事項,投屏給大家看。
“最後幾天大家就不要挑難題和鑽牛角尖,避免做多錯多打擊你們的信心,然後最後關頭心灰意冷。”
“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千萬不要大魚大肉,更不要通宵達旦地複習,給自已的身體活生生添負擔,保持良好作息和心態。”
“我也知道自已囉裡吧嗦,這些東西或許我不說你們也知道,但我也只說這最後一遍了,剩下的你們自已看著辦了。”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靜靜地看了大家一眼,不知何時,同學們的臉龐再也沒有以往的稚氣,而是開始有了堅定的輪廓。
前排的幾個女同學眼眶瞬間紅潤,白芍鼻子發酸,抽紙巾和擤鼻涕的聲音越發明顯,蘇昂更是在這樣的氛圍裡抽抽搭搭哽咽了一下,沒憋住氣還打了個巨大的嗝。
有了班主任的帶頭,也不管現在是不是在上課,一班同學紛紛跑去了辦公室,跟每一位曾經教過他們的老師說再見。
林青畔走在後方,在辦公室外面看著一大沓書箱,像是在斷舍離,上面貼著一個大大的“收廢品”的字樣,她有點好奇,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閱了一下。
扉頁上寫著一個“董”字,毫無疑問,這就是董珊的東西。
“老師,這麼多東西你都不要了嗎?”
董珊摸了摸自已的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是啊,我準備要辭職了,雖然這句話像個段子,但你們真的是我帶過的最後一屆了。”
話音剛落,集體震驚。
“啊,為什麼要辭職啊,是要去別的學校教書嗎?”
“怎麼就要走了,是有什麼原因啊?”
“老師你別開玩笑,今天可不是愚人節!”
她站在林青畔的身邊,摸了摸這堆書的封面,拉住他們的手,輕描淡寫地說:“我要離開這個城市啦,也沒辦法帶走這麼多東西,這書,你們喜歡哪本就拿哪本走吧。”
董珊沒有道出她為什麼離職。
在同學死纏爛打的情況下,其他老師也沒有告訴他們,可能不便告知,也有可能沒有必要。
林青畔的心裡莫名產生了一種失重感,就算她再願意學習,有時候泡在小測題裡的時間一久,也會煩躁。
但她也知道,只要董珊在,他們就像有了港灣的小扁舟。
她從不放棄每一個同學,也從不以所做的行為來衡量你是怎樣的學生,在她眼裡,只有永遠地腳踏實地,好不代表一直好,差也不代表一直差,不行就行給別人看。
少說話,多做事。
大概真的就是她的風格。
這也是最大的安心感。
現在她要離開了,去往另一個城市,可能永遠也不會再回來。
就在這時,李景辰想要把書箱搬到一旁再找,卻沒想到箱子不堪重負,在拎起來的一瞬間提手吧嗒斷裂,嘩啦啦將所有東西掉了一地。
一個同學幫忙去撿,也沒發現小零碎藏在腳下,一站直迅速被絆倒,胳膊肘準確無誤地砸到李景辰的背部。
“啊——”
李景辰痛到齜牙咧嘴,眼角還溢位淚光,“我只是好奇看到一本小升初應用題,你倒好想讓我昇天是吧。”
說完他都覺得剛才十秒內兵荒馬亂的狼狽很無語,也忍不住氣極反笑。
董珊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弄成這樣,撿起倒塌後散落一地的書,裡面掉出一張高三一班第一次小測的分數登記表。
它飄到了地上,朝上的那面,或許被他們推搡時沒看到踩了兩腳印,有些灰濛濛。
她抖了抖那張表格的灰塵,繼續重複著撿書的動作,那時的一個個畫面,也漸漸地浮現在她眼前。
那時剛接手這個班級,其實她也不太願意的,要離職的事不是一時上頭想起的,早就幾年前就已經想好。
常年在高三輪轉,沒有休息,身體不好,這都是很顯而易見的。
學生累,其實老師也累。
眼前似乎看到了枯萎的黑色樹枝,她穿著櫃子底部整整齊齊疊好的黑色大衣外套,慢慢地放下一朵向日葵在墓碑前,女兒生前最喜歡的那種。
這些年,她總是記得那一刻,為了心愛的教師事業而忽視了需要陪伴的女兒,有時候她總是自嘲這就像經典的電車難題,顧得上一邊顧不上另一邊。
董珊沒有告訴任何一個同事,包括她自已教的學生,說了也不一定會懂,只是平增無謂的煩惱。
她悄悄地抹了一把眼睛,把撿起來的書放回原位,叉著腰說:“你們這群兔崽子就別給我搗亂了。”
林青畔也看到了那張小測的分數登記表,只要錯就是錯的魔鬼小測的開端。
而上回的生物小測,低階錯誤已經很久都沒出現了,操場上蛙跳的同學數量越來越少,大家在看到難題時也能像模像樣地寫出大半了。
不知不覺,當初要向董珊證明的決心,也都一步一步地實現了。
聽說下一年聯實會擴招,暑期到來時學校會重新修繕一下各個教室的佈局,很快這裡就會有陌生的學弟學妹佔領,青春的故事也將會在這裡上演新的劇情。
“老師,總有一天我們會在哪裡再見面的吧!”雲子霖眼睛紅紅的,用力地喊出了這句話。
董珊使勁地揉了揉他的頭髮,笑著說:“那當然,啊不過,得先考完高考再說,萬一明年我興致上來,重遊故地,發現了你在這裡復讀,就別怪我狠狠地拿你出來批鬥了。”
林青畔在離開聯實,坐上前往西南城市的航班飛機時,她已經不太記得是怎麼跟所有同學和老師告別的了。
油餅群在互相打氣,玄學、歐氣、考得都會蒙得都對等一系列詞語重複出現在群訊息記錄裡。
[鮫美女:加油加油加油!文曲星保佑大家一定要上岸上岸上岸!]
[我想靜靜:大家高考加油!]
[嗷嗚昂:對頭!+身份證號。]
[cloud:祝大家高考順利前程似錦壯志凌雲披荊斬棘得償所願熠熠生光萬事順遂……]
[削完再閹:感覺一輩子都沒看過這麼多的四字詞……]
[鮫美女:你退下吧,不用複試的沒資格講話。]
[180內向清純男高:請大家面朝九點方向,在當天早上吃一個素包子,進考場前念三遍並且要堅信不疑地念:百尺竿頭節節高,魚躍龍門列前茅。]
[賣玫瑰的小女孩:接好運!沾喜氣!吸引力法則都說命裡帶貴人,阮大師,我想問素包子可以更換成肉包子嗎?高考生吃素包子會餓……o(╥﹏╥)o]
[青青草原裡的退堂鼓羊大師:美女,你瞪大眼睛看清楚,阮嘉永不是偽裝學渣,是真學渣。]
[賣玫瑰的小女孩:……青畔快來救我!]
[chen:沒救了,實在不行明年再陪老羅一下,他寂寞孤單冷,正需要美少女來慰藉。]
[賣玫瑰的小女孩:撤回撤回撤回!反彈反彈反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C大是第一場也是最早開考的那一批高校,離B大、Y大所在的京城幾乎一南一北,她也幾乎成為了最早離開校園的同學。
李景辰這次一反狗皮膏藥的黏糊常態,像個老媽子一樣在羅春生的提醒事項上又加多了好幾句獨有語錄。
“落地後記得給我打電話報平安,遇到陌生人千萬躲著走,別傻愣愣地就開始搭話,女性、一個人、學生簡直就是犯罪分子最愛的幾個疊詞。”
“遇到事情你也別慌,你脖子上掛著的妖丹上有妖力的,而且我跟你是有妖識感應的,你化成灰我都能感應到。”
“而且千萬不要和那些瞎幾把男生對視,哦女生也不要,不管是妖和人通通都不要,看書寫卷子就好了,林青畔你要記得,你還有10天不到,就完完整整屬於我了,懂嗎?”
林青畔:“……”
忍住想罵他的衝動,她揹著個書包就去考試了,連讓他好好考試的話都不太想說。
不過她記得,李景辰在登機口一直揮著手,用力地揮著手,直到她要進機艙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他還是維持著這個動作,臉上的笑容很燦爛。
群裡還在不停地刷屏著各種祝福的話語,她想了想,在群裡發了一句。
[Reborn_2世:生命無敗筆,放心大膽寫吧。]
——
天公作美,京城氣溫驟升。
最後一場考試是B大的校考,在英語考試鈴聲響起,監考老師收完卷清點完後,前排的同學一把抓過筆袋,東西一收,就往外跑。
林青畔從走廊穿過去從樓梯下去時,看到了人流中滿帶輕鬆愉悅神情的陳若婉。
後者也似乎發現了她,臉色一秒垮臉,氣鼓鼓地像只河豚。
覺得她似乎下一秒要說出“看什麼看”的高傲言論前,林青畔趕緊截住話頭,捂著耳朵就開始跑了下樓,嘴巴里喊著“不聽不聽王八唸經。”
陳若婉:“……”
李景辰等在了B大的門口,考試鈴聲響起時,已經有陸陸續續一些考生出來。
不管寫得怎麼樣,一路順利還是崩盤再重新站起。
至少這一刻,大家都堅定地往外走,帶著由衷的釋懷,把那些高三的淚與痛,都一併拋到了身後。
而也從這一刻起,他們也不再是蜷縮在小小教室裡無止境刷著題的高中生了。
他們終於!解!放!啦!
B大整棟考場樓人滿為患,校門口水洩不通,白鴿警官等好幾位熟悉面孔的警官也被臨時調配來管理高考紀律,還有B大本部的新聞媒體正隨機抓取幸運兒來採訪,問題也不外乎“現在的心情怎麼樣”、“接下來的超長假期有什麼打算”之類的。
經過前不久的熱搜事件,林青畔現在看到鏡頭都有點怵,畢竟她真的不想又掛在熱門榜單上被反覆地討論。
她完全不急,繞過人群正慢慢地往外走去。
因為考慮到堵車問題,大半天車都挪不了幾米,她十分乾脆地拒絕了羅晴和李明謙的接送,讓他們別兩頭跑,她自已回來就成。
李景辰那邊,他跟她同天不同所學校開考,這個時間點,估計也才剛出來
然而剛踏出校門沒兩步,就被一股抓力扯住了她的書包帶。
林青畔下意識回頭。
李景辰靠在牆上,盯著她有點恍惚的模樣,輕笑說道:“我來接你了。”
她有點驚訝,“你怎麼過來了?不是考試嗎?”
“我提前20分鐘交了卷。”
“……”
不是大哥,提前交卷?還在弱勢科目英語上提前交?
真打算復讀嗎?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李景辰再三保證,“准考證號、姓名、選擇題填塗、作文我都檢查了一遍,我不可能再看到李華的了!”
“……”
別保證了,李華和李景辰,聽起來就很像親戚,難不保吹牛逼就吹破了。
但考都考完了,還能怎樣?
李景辰垂眼,捏了捏林青畔的耳骨,在她準備要罵人之前一把牽住了她的手腕,帶到自已的懷裡。
漆黑的瞳孔四目雙對,他很認真地說道:“你之前說的事我現在要兌現!”
他一說,林青畔就記起來自已當初說的那句話,炙熱的目光盯在她身上,感覺全身燥意往外奔湧。
媽的,英語單詞也不見他記那麼牢,這句話倒沒忘過。
林青畔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掐了他一把,李景辰捂著掐疼的皮肉跟了上去。
因為他倆一直在校門口磨蹭的緣故,彼時校園已經沒有剛才那麼擁擠了。
“今晚吃什麼?”
“我媽萬年不下廚卻煲了一鍋湯,你細品。”
“不好喝你也要喝。”
有風從前頭吹過來,揚起地上的塵埃,熙攘的學生和等候在外的家長互相擁抱和撒嬌。
他們要坐地鐵回家,趕上下班高峰期,擠得不行,但他們毫不在意,路上李景辰一直在給她講又爛又冷的笑話,家裡有溫暖的燈光和家人。
一雙十指相扣的手垂落在身旁,鎖骨處的妖丹項鍊閃著亮光。
這只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天。
五月的日曆摺疊跳轉到了下一個月。
流螢染夏的六月,風釀成夢想的言語,他的愛裡有她荒誕生命裡枯骨朽木的青蔥重生。
林青畔想,待他講累了,就輪到她。
要同他相擁,慢慢、慢慢地講述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