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後的假期可以說是學生生涯裡最長的，但在染頭捲髮喝酒通宵的猝死狂歡之前，對於多數同學而言，睡覺才是最重要的。

李景辰也一樣，把自已關在房間裡睡它個昏天暗地，睡它個神魂顛倒。

羅晴也是納悶，自已生的是貓嗎？怕不是基因突變成豬了吧，怎麼這麼能睡？

再對比下林青畔高考完後跟著羅禮軍每天下棋看書晨跑的養生日常，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還要睡多久，都幾點了，起來洗把臉，能不能吾日三省吾身一下？你看看人家青畔，再看看你自已。”她衝去了李景辰的房間，關空調、掀被子、播音樂，一個動作都沒含糊猶豫，“再給你10分鐘，不起今晚也別睡了。”

說完就出去了。

林青畔也聽到聲響，循聲而來。

她早起參與老年佛系活動，不是因為她有這方面的喜好，也不是因為不好意思睡太久，而是純粹越靠近出分日有點毫無徵兆的焦慮，想單純轉移下注意力而已。

“……反省了，替女朋友做事盡心竭力，和女朋友交往誠意十足，蒼老師傳授的動作電影資料也好好學習了……”李景辰的聲音沙啞低沉，似乎還在沉睡在夢裡，反射弧慢了好幾拍。

林青畔：“……”

破案了，這哪是睡眠不足，這尼瑪就是腎虛過度。

但好在饒是起床氣巨大的李景辰，補眠也補夠了，這會兒掙扎一下就翻了起來，他眯著眼看了眼林青畔，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別緊張，睡不著就跟我睡。”

“……閉嘴吧你。”

班級群裡最近討論得熱火朝天，各個高校的複試答案，報自已的估分，間或還插幾句要去哪裡玩，沒有一刻是安靜的。

有些高校的分數線公佈得早，高分錄取的同學都已經接受了電視臺的好幾輪採訪，在社會新聞的頻道里重複播放。

最積極的尤屬阮嘉永和蕭彥，不用考又喜歡看熱鬧，一有關什麼高考出分訊息，就在群裡發，愣是把蘇昂這個本就有點慌的小夥子當場弄自閉，轉頭就遮蔽了群。

有活寶的存在，自然也不缺場子。

也不知道怎麼提議的，後面大家一合拍，乾脆就約定好把謝師宴和查分數合併在了同一天。

用阮嘉永的話來說就是，查就當場查，哭就抱頭哭，出了這個門，又是條好漢。

但林青畔怎麼可能會等到那時候才查，早死早超生，出分日的最後一天，她徹徹底底失眠了，天光微亮，她就把自已和李景辰那串背得滾瓜爛熟的准考證號輸入了進去。

按初試和複試3:7的比例算總體成績，李景辰奇蹟般卡準了當時大學城那個學長的祝福。

660分。

而她，701分，和她來到聯實第一次月考的分數不差分毫。

瞬間，像是有什麼東西擊中了她的神經。

喜悅盈滿心間，林青畔花了好一陣子才將這件事消化完畢，分數查完，覺也睡不著了，她翻身下床，走下樓從櫥櫃裡掏出了咖啡粉。

李景辰惦記著今天查分，也睡得不是很好，這會聽到樓下的動靜，打著哈欠起床，一出門就和林青畔撞了個滿懷。

“你怎麼那麼早起？”雙方異口同聲地發問。

最近天氣又升溫了，空氣黏膩悶熱，客廳的窗簾被拉開，陽光傾注滿盆。

他穿著無袖的背心，鬆鬆垮垮一搖一晃，黑色的褲腿凌亂得一隻長一隻短。

看了看林青畔眼睛下方那圈淡淡的黑眼圈，想想今天是什麼日子，排除下都知道是為什麼。

不過，看樣子，結果應該是好的。

“還喝，真不打算睡覺嗎？”他把自已的重量全靠在林青畔的身上，貼在她耳邊輕聲問，“要不要我陪你？”

林青畔耳朵裡嗡嗡作響，彷彿能聽到心臟在跳動，也不知道是被美色所惑，還是查完分數精神有點疲軟了，她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李景辰轉身奪過她手上的杯子丟在餐桌上，一個公主抱就把她摟在了懷裡，上樓，開門，睡回籠覺，屋子裡窗簾縫隙裡透著微暗的光，他點了盞助眠的香薰。

趁她半睡半醒間他停下斷斷續續的話頭，將被子掖好，做完這一切他悄摸施了個結界，退出了房門。

“好好睡吧。”

外頭什麼聲音都聽不見，香薰的火焰慢慢變小，後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

——

謝師宴定在了晚上，飯店樓上就是KTV，續攤特別方便。

下午，林青畔和李景辰去了阮嘉永和蕭彥合辦的升學宴，他們的留學申請已經定下來了，再過一個月就潤去大洋彼岸提前適應。

大概一輩子就只有這回，這場升學宴辦得特別洋氣，戶外草坪自助餐模式，請了有一定知名度的樂隊來演奏，活動環節一個接一個。

林青畔去到的時候，阮嘉永已經喝上頭了，搶了樂隊的麥克風就在那無休止地一首一首唱歌，或許是知道今天查分，選的歌也特別喜慶和正能量。

他嘶吼地唱道：“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了喜和愛，好運來我們好運來，迎著好運興旺發達通四海！”

直把來賓們看得目瞪口呆，再加上阮嘉永本來就是猴族，這會的觀感就特別像被壓了五百年的猴精重見天日。

不瘋不痛快。

屬實太丟臉了，阮父阮母一個架胳膊搶麥，一個捏下巴灌水，硬生生擊退了他的酒意。

阮嘉永趴在李景辰的肩膀上打著酒嗝，“兄弟幹一個！”

蕭彥比他好一點，但也沒好多少，臉上也不知道是生理性淚水還是想到要離開祖國母親的懷抱，掛著兩行清淚就嚷道：“高三太苦了，化學也太難背了，他奶奶的我記那麼清楚是要製毒嗎？我都不用複試為什麼要強迫我記住嗚嗚嗚。”

他邊罵邊噴鼻涕泡，喊到最後聲音都有點啞了。

看著自已的衣服被扯到鹹乾菜一樣，李景辰還拽不開，又不能一把妖火就燒了，煩得不行，開始指槐罵桑：“我也苦，長這麼大從沒有在一年裡吃過這麼多的委屈，你看看我的繭子……”

說著直接豎起中指，懟到了蕭彥的眼前。

林青畔：“……”

好新穎的比法。

沒多久，阮嘉永感覺到有些渴，推了推蕭彥的身體，“幫我拿杯果汁來。”

“哦。”

“哎，還挺好喝的，你試試。”

“唔……確實。”

他倆就是一杯一杯當解渴果汁，不知不覺地喝下許多，等到李景辰感覺到他臉上的潮紅不太對勁時，阮嘉永早就倒了下去。

與其一起倒下的同樣還有蕭彥。

這次升學宴的飲品供應裡，有一道入口綿甜酸爽，實則喝下去後勁十足的話梅酒，外表和酸梅湯無異，聞起來也略有幾分相像。

主人公都不在了，升學宴也直接跳到尾聲，林青畔一看時間，差不多接近下午四點。

收拾收拾可以趕下一場了。

從滴滴上下車時，一路上都看到了不少隔壁班還有點眼熟的同級同學，估計都是想出分前趕緊放飛自我，約飯都約在最繁華商區的這一片。

“辰哥，過來我們敬一杯。”不遠處出聲的是李景辰的那堆籃球搭子，捧著酒杯向他們的方向揚了揚，“來嘛，別磨磨嘰嘰的！”

林青畔見狀推了他一把，小聲說：“去吧，下次見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李景辰把她送到了約定的飯店，還千叮囑萬囑咐如果他們喝酒，千萬不要接。

高考前大家可能還顧及未成年或者要考試會收斂點，高考完誰管那麼多啊。

沒把你灌到今朝有酒今朝醉，不醉尚且不歸家就算好了。

她覺得他就是想得太多，今天還是出分日，總不至於喝得醉醺醺的，不然眼瘸把5看成6，把6看成9就搞笑了。

然而，這種自信在她推開包廂門的那一瞬間徹底崩盤。

房間裡，染著一坨五顏六色毛髮，身上全是貴价大logo的少爺小姐們左手拿著好幾串佛珠，右手拽著注入妖力的法器，對著正前方的手機唸唸有詞。

動作維持沒多少秒，或許覺得膽子還沒壯夠，洩了一口氣，往門口待定的服務員大喊，“酒！給我滿上！”

很快，一箱啤酒拖了過來，帶頭喊話的男生直接對吹了一瓶，抱著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向各位敬了敬禮，“朋友們，我先去了！”

“去吧，勇士！”

“我永遠支援你！”

“祝好！”

林青畔：“？？？”

這麼勇猛的嗎？

再說，這番語氣怎麼那麼像準備要去赴死啊，大哥大姐們，這是查分而已啊，不至於不至於。

飯店的菜式都很精緻，但幾乎目前在場的同學都沒有動幾下筷子，有的還沒查分緊張兮兮，有的查完了開始打電話和發朋友圈報喜，還有的早就哭得不成樣子。

包廂內側，蘇木在另一邊抱著楊楚靜不清醒地罵罵咧咧，雙頰暈紅，腿邊倒了兩個空瓶，桌上開著的那瓶也已經少了一大半。

林青畔一看，心涼了一大半，她現在顯然不像其他同學需要酒壯慫人膽的狀態，更像是準備要去天台吹風的壓抑。

“木木，別喝了別喝了，怎麼了？”

蘇木看見來人，別開了頭，照舊把酒當水似的灌了下去，權當週圍的話全是耳邊風，像是成心買醉。

手機適時亮了一下，是蘇昂的訊息。

[嗷嗚昂：我姐沒考上T大。]

停頓了一秒，緊接著第二條資訊繼續閃爍。

[嗷嗚昂：她就差一道選擇題的分數。]

林青畔關上了手機，注視著蘇木一杯接一杯地喝，明明眼圈都紅了一大片，依舊死命地瞪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她忍不住慍怒地奪過酒杯，“如果你難受，這酒我來替你喝。”

酒精的味道並不好聞，她也不知道自已的酒量到底是深還是淺，一口氣幹了一杯，感覺到一絲酸澀從心底慢慢膨脹，最後堵在了嗓子眼裡。

一切都沒有變，卻好像什麼都變了。

“我的天，幹嘛呢你們，又不是比吉尼斯世界紀錄，別喝了別喝了。”

白芍在旁邊急得團團轉，能勸的李景辰和莫揚又不在，班長也不知道去哪了，剩下的又勸不住，幫不上什麼忙。

林青畔沒說什麼，就是搶過楊楚靜的位置，蘇木喝多少，她喝多少。

喝到第四杯，蘇木酸著鼻子，迷離的眼睛泛著淚光，一眨眼唰地就下來了，“你……”，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說完，就已經被酒嗆住，咳得滿眼是淚。

她飛快得衝進了洗手間，手撐著廁所渾身簌簌地抖，兜腸掛肚吐了個乾淨。

蘇昂追了過來，也不管女廁所不女廁所的問題，徑直走了進去，看著蘇木臉色蒼白，眼神呆滯，魚尾因為攝入酒精後變得缺水而有些發灰，他心裡憋悶得很。

“今年不行就明年考，你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

蘇木難受得簡直想要尖叫，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似乎這樣就能躲避掉所有刺心的折磨，就不用面對殘忍的事實。

她屏住呼吸，慢慢地閉上眼睛。

只記得高考前的那段日子，每天雷打不動地粘在椅子上，食堂來得及就打包，來不及就幹啃麵包。

她甚至每天都在祈禱時間過得再慢一點，她要學得更多，更多，更多。

努力了不一定有收穫，但很努力肯定會有回聲。

學校優秀學生展示欄板，她在最後一次模考終於攀了上去，雖然只是最後一名，但至少她實現了最初的目標。

複試前回家的那一趟，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已，臉比起前幾個月可見瘦了一大圈，看起來特別疲憊，但眼神又是特別堅定。

就差一道選擇題。

她翻遍腦子裡所有關於複試的回憶，企圖找出任何不利於考試的方面，就可以安然地推卸責任成為她沒做到的藉口，但她找不到。

天氣陽光明媚，考場安靜如初，沒有不夠時間，沒有漏塗錯填……

任何一切都很完美。

如果非要說一個理由，很明顯那就是技不如人。

蘇木緩緩地做了個呼吸，扯了個笑容，聽見自已的聲音在發顫，“我……就是有點難過。”

聲音裡全是落寞。

蘇昂看著她的笑容也有點難過，他不知道怎麼說出安慰的話，只好輕輕抱了抱她，“別給自已這麼大壓力。”

空氣緩慢地流動在他們之間。

那或許是她最難以忘記的一個夜晚，不明白為什麼努力了還是不行，也不知道到底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才能做到，但她選擇接受它，接受所有洶湧而來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