尕平輟學後,在渭河農場跟著一師傅學習樹木修剪。然而,剪樹師傅性格內向,平時幾乎一言不發,只顧一個兒的剪樹,給尕平的活就是把已經剪了的大大小小的樹枝一個勁的往農場外挪,很長時間都是如此,這讓尕平大失所望。堅持了一段時間後,他給父親說根本學不到“技術”,然後死活就不去了。父親當時也沒有合適的打算,只能讓他暫時呆在東鋪的家裡。
家裡呆了一段時間,尕平無所事事憋得慌,於是偷偷出去找幾個哥們去喝酒,每次都喝的酩酊大醉才回來,有時甚至連家也不回。尕平善於結交朋友,什麼樣的朋友都有,有像一帆、望成這樣無話不談、坦誠相待的發小,也有一些不務正業的閒雜人員。當然他是具體朋友區別對待,在望成、一帆跟前,他顯得“謙虛、真誠、正派”,但和東鋪那些酒肉朋友在一起,他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此時的他牛皮哄哄,江湖範十足。
一天晚上十二點多,尕平醉醺醺的回來了,正巧他父親今晚回了家,父親憋著氣一直在等著他。看到尕平左搖右擺的進來,父親氣不打一處來,他歇斯底里,一把將尕平按在地板上,撕著尕平的衣領,用盡全力在尕平的臉上來回扇著耳光,直到姐姐和母親出來,才將父親拉開。
次日,尕平滿臉腫脹黑青,多虧母親用毛巾熱敷,買了消炎膏不斷用藥,幾天後,尕平的臉上才慢慢好了起來。此時正值五一,母親乾脆將尕平帶到高崖坪刨洋芋去了。
跟著母親幹活期間,尕平得知張才喜兩個月前去河西打工去了。於是他央求母親,想到河西找張才喜去打工。母親回到東鋪,和父親商議後,同意尕平幹完農活後去找張才喜。
過了幾天,尕平要了張才喜的地址後,從東鋪坐火車隻身去了河西。一天一夜後,尕平到了武威南站,下車後他很順利的找到了張才喜。
張才喜很是吃驚,“尕平,你來找我浪浪倒行。要是幹活的話,你年齡還小,細皮嫩肉的,這活你怎麼能幹的了?”
尕平遂將自己輟學後“無所事事”的經過說給了張才喜。看到尕平很是堅決,張才喜才半信半疑的將尕平介紹給了裝卸部總管。總管同意後,尕平開始跟著張才喜幹了。
火車站卸貨沒時沒點,有時連續幾天都沒活,有時一天干活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尕平來的這幾天,正好沒貨,因而他很是愜意,常常拉著張才喜到火車站附近轉悠……
五天後,凌晨三點多,大家被組長緊急叫醒,裝卸工們趕緊穿衣洗漱,尕平也跟著張才喜聞風而動。五月的河西異常寒冷,尕平冷的瑟瑟發抖。夜色依舊黑暗,只有火車站上燈光閃閃,時而一聲長長的汽笛聲響起。
十幾分鍾後,在組長的帶領下,裝卸工們來到卸貨站。卸貨站上燈火通明,站臺上停靠著一列長長的火車,車廂已經開啟,每節車廂裡都裝滿了整袋整袋的水泥。
此時,組長開始分工,每節車廂分兩人進行卸貨,自然的,尕平和張才喜分到了一組。大家都穿上了卸貨服,張才喜很熟練的帶著尕平支好了階梯架,然後爬到最高處開始扛起一袋水泥走下階梯,再將水泥碼在四十米外的空地上。
張才喜說好等自己卸到中間稍低處時,再要求尕平跟著自己開始卸貨,但組長遠遠的盯著尕平,加上尕平已經按捺不住,於是他衝上前去,跟著張才喜一袋一袋的卸起水泥來……
不到一個小時,尕平已經腰痠背痛,汗流滿面,儘管張才喜暗中要求他慢慢來,但組長來回檢視監督,尕平偷懶不成,只得使出全力繼續卸起水泥。
組長是裝卸部總管的妻弟,大約二十幾歲,正宗的東北人。他身材挺拔,披著長髮,看起來甚是風流瀟灑。他監工非常嚴格,只要有幹活不積極的,他過去就是一頓臭罵,因而裝卸工們對他很是畏懼。當然,大家都非常理解組長的嚴格要求的本意,因為卸火車皮需要趕時趕點,只要時間一到,不管卸完還是卸不完,火車都要準時出發。
三小時後,太陽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此時,水泥快卸完了,尕平累得接近極限,現在他只要搬一袋水泥,就會去旁邊的自來水龍頭喝一次水。即便這樣,他倆這節車廂的水泥大部分是張才喜卸下來的,水泥卸完的那一刻,尕平喘著粗氣,一股腦睡在地上,直到張才喜拉著他去吃飯。
吃完飯後,尕平不顧清洗,一股腦躺在床上睡著了。下午三點,組長又火急火燎過來通知,這次是給火車上裝麻袋。張才喜見狀,苦苦哀求組長,說尕平年齡還小,這活他幹不了,也不能幹,於是組長才放過了尕平,但扣了尕平一部分工資。
整整睡了一下午,尕平才起來了,此時張才喜他們仍然還沒回來,於是他在車站旁吃了飯後又回到宿舍睡覺。直到七點多,張才喜他們才回來了。
第三天,早上五點,組長過來叫醒大家,和昨天一樣,大家匆忙洗漱後,趕緊來到卸貨場。今天來的是礦石,這列火車車廂較多,需要一人一節來卸,要求早上八點一定要卸完。於是,大家紛紛拿著鐵鍁開始緊張行動。
兩小時過去了,其他人的礦石基本都剩下一小半了,但尕平的礦石仍然還有很多,儘管他光著膀子十分賣力。現在,他手上磨起了血泡,手臂已不聽使喚,而組長叫喚得更厲害了。尕平回頭望了望張才喜,他現在只能指望著張才喜趕緊卸完後給自己幫忙,但張才喜自己的都沒完。
七點四十左右,多數人已陸續卸完,張才喜的也才剛完。他顧不上疲勞,趕緊過來給尕平幫忙,但無奈尕平車廂的礦石還要一半左右。因為時間馬上到了,張才喜顧不上別的,他汗流滿面的只顧趕緊卸礦石......此時其它所有車廂都卸完了,人們紛紛下車收拾東西。
組長焦急的過來了,他一邊看著手錶,一邊指著尕平和張才喜破口大罵:“你們兩個趕快趕快,怎麼搞的嘛,這小夥連娘兒們都不如!沒有金剛鑽,就不要攬瓷器活!”
尕平突然停下手中的活,回頭看了組長一眼,組長憤怒的咆哮道:“你看什麼看,你看都快幾點了?怎麼,說了你,你還不高興是嗎?”
組長剛說完,只見尕平縱身跳下車,撇開鐵鍁,看著組長,“你這麼一說,我還真不幹了!”說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組長顯然一驚,但馬上回過神來,他兩步跨到尕平身旁,“媽拉個巴子,說你兩句你還來脾氣了,你本事不大,毛病還真不少!”
“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幹了!”尕平抬頭木然的看著組長。
組長見尕平死活不幹了,他語氣稍微溫和了些,“好吧,完了你不幹也行,可你好歹要把這車卸完吧!”
“我真幹不動了!”尕平低聲說著,他還是躺在地上。
組長無奈的看了看手錶,趕緊指著張才喜,“老張,你趕緊下來,時間到了!”話音剛落,火車已經開始鳴笛並緩緩的移動了。張才喜趕緊跳下車,但還有三分之一的礦石沒卸下來。
組長著實來氣了,突然,他朝尕平的屁股上狠狠的踢了一腳,“媽拉個巴子,什麼玩意兒,還西北狼,屁都不是!”
組長話音剛落,只見尕平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一個右鞭腿踢在了組長的左膝蓋上,組長下意識的抱住了左膝蓋,尕平一個左勾拳結結實實的打在了組長的右臉頰上,組長應聲倒地,痛苦的在地上打滾。尕平又飛過去狠狠地朝組長身上亂剔......
這一切來的太突然,人們被驚得不知所措,張才喜急忙跑過去一把抱住尕平,“尕平,你瘋了!”
幾個裝卸隊員才回過神來,看見組長還在地上呻吟,他們急忙架起組長朝車站醫院奔去。
半小時後,裝卸隊主管得知此事,他大為震怒,並立即報了警。不一會,鐵路警察到了,並將尕平帶到了派出所。最終,尕平被拘留七天,並賠償全部醫藥費。
尕平身無分文,他只得傳話讓張才喜先墊付醫藥費,完了再還錢。張才喜替尕平墊付了醫藥費後,他全力的伺候組長,並要求組長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原諒原諒尕平,但組長死活不同意,他說待他好了一定要放尕平的血。
組長住了兩天院就出來了。張才喜焦急萬分,他一天天的計算著尕平出來的日子......
第七天後,那天正好沒活,張才喜一大早就來到看守所門前等待著尕平,直到快中午了,尕平才被放了出來。張才喜拉起尕平,一起跑到公路邊,包了一輛黑車,花了幾百元將兩人拉到了蘭州,然後倒車回了渭州。
回到渭州後,尕平囑咐張才喜千萬不要給高崖坪人提及此事,並承諾給張才喜如數償還墊付的醫藥費和車費,然後自己回到了東鋪。張才喜則回到高崖坪,可他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對尕平,何止一個“恨”字。
尕平回到家裡,他給父母謊稱自己生病無法幹活,只能回來了。父母親雖然半信半疑,但也就沒再過問。
……
一個月後,經人介紹,尕平跟著一遠房親戚到內蒙包頭去打工。經人介紹,他跟著親戚在一建築工地當架子工,由於他身體靈活,學得很快,沒過多久他就能熟練搭架子了。
工地的工人都來自附近各地,只要有空,尕平就和工友一起喝酒聊天。尕平喜交朋友,愛開玩笑,不多久就和工友們相當熟悉了。
過了三個月,尕平跟著認識不久的新朋友開始賭博。後來,只要晚上下班吃完飯後,他就“及時”來到“地方”。他越賭越大,幾天後就賠光了工資,現在他越發消沉了。
一個偶然的機會,尕平和他外面幾個“朋友”一起密謀策劃,最後決定到郊外的山上去偷羊。
經過幾天的踩點,一個晚上,凌晨兩點多,月亮朦朦亮,尕平和兩同夥借了輛小三輪車開始出發了。他們一直到了郊外的後山下,帶著繩子和長棍,拿著手電,悄悄的上山了。
手電時亮時滅,三人在山上小心翼翼的搜尋著目標。兩個小時後,他們終於找到了“合適”的目標,一家人的羊群相互挨著臥在地上反芻,見到他們,羊群有些騷動。三人先在周圍轉了一圈,發現附近並沒有人,於是果斷開始行動。
沒多時,他們先後逮住了六隻綿羊,並用塑膠膠帶綁住了羊的嘴,然後拉著六隻羊徑直往山下走來。到山下沒一會,他們已將六隻綿羊牢牢的捆在了三輪車上。
正當他們準備出發時,突然,他們看見遠處有了一束亮光,這亮光越來越近……三人頓時異常緊張,尕平慌張的說道:“要不我們先藏起來!”
“等等,看看情況,咱們要鎮定!”這個本地朋友說道。
但沒等他們反應的時間,亮光已經到他們跟前了,燈光刺的眼睛都睜不開。
對面車在他們面前立即停了下來,車上下來四人。此時,尕平他們傻眼了,頓時渾身哆嗦、兩腿發軟,原來是全副武裝的巡山民警。
四名民警箭步躥到他們面前,見他們三人鬼鬼祟祟、語無倫次,民警立即掏出槍,包圍了他們,將他們三人帶到警車裡。另一民警則將他們的三輪車帶羊開到了派出所。
人贓俱全,在民警的質問下,三人不得不交代了實情。不久,經過檢察院審查起訴,再到法院公訴,三人因犯盜竊罪,尕平被判了三個月,另兩個同夥因都有偷盜前科,均被判了一年。
過了很久,家裡才知道了尕平的訊息。父親非常氣憤但也無可奈何,他專程趕到包頭。但到了包頭,也只能給尕平買了些東西託人送進去後就回來了。
三個月後,尕平釋放了。那天,父親又專門到包頭去接他。到家後,父親開始下定決心,今後,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尕平去外面打工了。
尕平父親五十出頭,是高崖坪最早會開車的師傅。尕平家也是高崖坪最早有電視的,那時人們都會到尕平家裡看電視,很多時候人一多,屋子裡就坐不下了。為此,尕平父親乾脆做了個精緻的大盒子,把電視裝到盒子裡,再把盒子放在院子裡一個大桌子上,這樣就方便多了。只有到天冷的時候,才把電視搬進去了。
呆在家裡無所事事畢竟不是辦法。年底,尕平父親終於在東鋪給他聯絡了一份給藥材公司管理庫房的工作。工作很清閒,就是要心細,主要是記錄出入庫明細賬的。對尕平來說,這份工作非常新鮮,他給父母發誓,一定要幹好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第一個月,尕平按時上下班,工作還算認真,晚上有時也看看書,也很少再去找“狐朋狗友”去喝酒……
但一個月過後,尕平多次謊稱加班,有時徹夜不歸,原來是他的老朋友王飛得知尕平回來了,幾乎天天來請他喝酒。起初,尕平再三推辭,但最後他還是“盛情難卻”,終於去了。隔了幾天,尕平又得回請,這樣你來我往,他又和王飛他們又常在一起了。現在,尕平喝酒比以前更厲害了,而且三天兩頭醉,倉庫的事務有時連人也找不到。為此,老闆大罵了幾次,尕平也越來越不把工作當回事了。
一天,因前一晚喝的很醉,快十點多了,尕平還沒到單位,庫房要急著出貨,但就是等不來尕平。老闆惱羞成怒,立即將尕平開除了。
尕平被開除後,父親簡直氣炸了,他歇斯底里的將尕平痛打一頓後,帶著無奈和沮喪上班去了。此後,父親好久沒有回來......
見到父親基本“放棄”了自己,尕平倒感覺輕鬆自在,來去自由了。此後,尕平幾乎天天找王飛去了。
王飛是尕平在東鋪最好的朋友,他中等個子,體態協調,面板白淨,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比尕平大兩歲。王飛家在東鋪鎮的邊緣,他父親早逝,家裡全靠母親以種菜為生。初中畢業後,王飛給母親幫忙經營蔬菜,開始他也規規矩矩,老老實實。但他看到母親因佔地攤而多次被幾個“地頭蛇”欺負時,他心生仇恨。後來,在一次搶地攤的爭吵中,他乘其不備將一“地頭蛇”連捅兩刀,雖然花了幾千元,但從此,菜市場再也沒人敢欺負他和他母親了。後來,他在鎮上租了間店面來賣菜、水果和調料等,生活也逐漸好了起來,在東鋪鎮也扎穩了根。
王飛和尕平是在一次喝酒中認識的,尕平酒量大,拳劃得好,酒風好,人也看著“穩重”,這些都給王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一次喝酒中,王飛喝醉後十分為難的道出了實情,原來是他因賭博欠下了五六千元,而自己的生意也很不好,東鋪的“社會人物”莫三寶已經派人將他威脅了好幾次了,聽到這些,尕平和王飛的幾名朋友立即想辦法給王飛籌集賭債。
尕平回去後,謊稱自己去省城學習烹飪,母親信以為真,最後給他湊了三千元。尕平將母親給的三千元立即給了王飛後,就去蘭州打了兩個月工,後來就回來了。自此,王飛視尕平為知己,兩人都有“相見恨晚”之意。
王飛雖然在朋友的幫助下還清了賭債,但他心裡一直不安心一下子輸了那麼多錢,對莫三寶帶人威脅而耿耿於懷。
一次,尕平他們幾個趁著酒興,到了一家鮮為人知的地下賭場。今晚的賭場有些冷清,賭博的只有兩灘人,“放賬”的也只有一夥,不過王飛立馬看了出來,“放賬”的正是莫三寶的“手下”。
和往日的“擲骰子”不同,這次用的是撲克牌“開拖拉機”,這正是王飛的“強項”。王飛開始躍躍欲試,果不其然,半小時後,他已經贏了五千多元,尕平和其他朋友無不叫好。此時,王飛有些得意,下大了賭注,想著如果順的話,幾把就能把以前輸掉的“撈回來”......然而,事與願違,此後連連幾把,王飛不但將贏了的全部輸完,還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三千元都輸了個精光,此時王飛額頭上汗珠直冒。
尕平見王飛輸的太慘,他急忙讓王飛緩一會兒,自己則上了。然而,沒過幾把,尕平將身上帶的一千元都輸掉了,他只能猛吸著煙,坐在那兒發呆。其實,在尕平賭的正酣的時候,王飛已經到“放賬”處借了六千元,這是五分的高利貸,但王飛全然不管了。
王飛這次提議半小時就換牌,賭友們也都同意了。換了新牌後,他推開尕平,發瘋似的又開始賭了。然而,一小時下來,他又將借了的錢輸了個精光……
凌晨十二點過了,賭博才散,他們四人灰溜溜的出來了。臨走時,王飛不得不再次簽字確認,保證“借款”必須在一個月之內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