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我畢生難忘。

為她的直爽，為她的痛快。

也為，內心深處那一縷忐忑的心虛。

她的身份比我高出許多，我笑著迎了上去：“三妞姐姐好。”

“小嘴怪甜的。”三妞“咯咯”地笑，卻在靠近我後抽了抽鼻子，皺眉道，“哪來一股怪味兒？”

剛說完，她就看到了我懷中的東西。

拿起筆瞧瞧，道：“岔毛了！”

再摸摸硯臺，嫌棄道：“糙得慌。”

又抽出一張紙，用手在鼻前扇著風道：“長黴了。”

內務府太監看到她，伸著脖子巴巴地湊上來：“今兒是哪陣風，把三妞姐姐吹來了？”

三妞揚著手裡的紙道：“發黴的風。”

太監訕訕地笑：“三妞姐姐就愛開玩笑。”

三妞正色道：“我沒開玩笑。如意小主身為常在，就該領取與她位份相當的文房四寶。你這些東西，就連宮女用著也顯得寒磣。不知你是以什麼理由，胡亂打發如意小主身邊的人？”

太監知道三妞是動了怒了，忙打了自已一巴掌：“哎喲，瞧我這記性兒，不小心拿錯東西也未發覺，全靠三妞姐姐提醒。”

說著，來拿我懷裡的東西。不一會兒，乾乾淨淨的文房四寶被換了來，還用籃子裝好了，方便我拿。

“晴雪姑娘，路上慢點。”太監十分客氣。

我謝過他，找了個角落與三妞說話。

“三妞姐姐，你為何幫我？”

她反問：“你說呢？”

我試探道：“是因為……全妃娘娘？”

三妞的回答模稜兩可：“你覺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是與不是，有時候並不重要。”

我追問道：“那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活著。”她靠近我的耳朵，細聲道，“在宮裡，活著才有一切。”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三妞的話。

全妃娘娘，確然是在幫我。

可我與她素昧平生，她為什麼幫我？

莫非，她認識真正的晴雪？

不對，入宮之前，花夫人說過，宮中的主子，以及參選的秀女，無一人認識晴雪。就算見過，也只是遠遠的。根本無人，分得清真假。

我在滿腹狐疑中回到了永和宮，為如意鋪紙研墨。

如意拿了把小刀，割開了手指。

殷紅的鮮血，一滴一滴融入墨中。

她抄寫的經書，是《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觀世音菩薩救七難、解三毒、應二求、普現三十三種應化身，千處祈求千處應，苦海常作渡人舟。

抄寫《普門品》，為大阿哥祈福再合適不過。

一個指頭的血液有限，如意咬牙割開了第二個。隨著受傷的手指越來越多，她握不穩刀，便叫我代勞。

玉嬋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她心疼壞了，捧著如意的手指大聲衝我呵斥：“晴雪，你做什麼？”

我如實說：“以血抄寫經書，為大阿哥祈福。”

她掏出手絹，替如意纏上：“晴雪，你好狠的心。為了在小主面前立功，這種餿主意也敢出！大阿哥的身體自然要緊，可咱們小主的手難道就不重要了麼？要是留下什麼後遺症，我玉嬋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不會放過你！”

如意抽回手，道：“一切是我自願，與晴雪無關。只是可憐大阿哥小小年紀受罪，想要為他盡點心意而已。”

玉嬋嘀咕：“如果只是盡心意，為何她不割自已的手？”

如意看著她緊張又不忿的樣子，笑了一聲道：“晴雪的手若是壞了，你一個人照顧我豈不要累死？再說了，想要讓和妃娘娘接納我，須得用我自已的血才好。你若真關心我，去給我熬點補血的湯吧。”

用晚膳的時候，桌上多了一道紅棗枸杞雞湯。

自打如意搬進來，吃食中鮮有肉菜。那些人都知道和妃娘娘不待見如意，做起事來，能有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如意好奇道：“這雞湯哪來的？”

玉嬋橫了我一眼，眼中全是得色，說給如意聽的語氣，卻十分謙卑：“奴婢把手上的鐲子給了御膳房的一位管事太監。”

如意順著她的話瞧，果然見到玉嬋的手腕上光禿禿的：“這怎麼行，你總共也就只有這麼一個鐲子。”

玉嬋眨了眨眼睛，飽含深情道：“為了小主，犧牲區區一個鐲子，算得了什麼？奴婢七歲就被賣到府上為奴，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那鐲子，還是小主賞下的。白白戴了多年，已經是奴婢的福氣，如今用到正處，也算是那鐲子的好歸宿。”

憶起舊事，如意的臉龐變得無比溫柔。

她拉住了玉嬋的手，撫著上面微微凸起的繭子：“這些年，辛苦你了。也是我不中用，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就連一個鐲子，都保不住。不過你放心，咱們福禍同依，假如有一天我能當上娘娘，一定給你找個好婆家。”

玉嬋親暱地靠近如意，噘著嘴撒嬌：“小主，你亂講，奴婢跟著你，就是為了伺候你的。奴婢要永永遠遠陪在你身邊，才不想嫁人。”

如意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寵溺道：“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現在說著不想，再過兩年就要抱怨我將你留太久了！”

玉嬋輕輕跺腳：“小主，你取笑奴婢！”

然後臉一紅，跑出去了。

玉嬋的做作樣子，叫我好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她這是在挑釁我呢，又或者叫做爭寵。

我搖了搖頭，為她的眼界嘆氣。

如意擔心她餓，讓我去將她尋回。

我們這些低等宮女，能去的地方有限，只轉了幾個地方，就看到了玉嬋。

她似乎，與人起了衝突。

我躲在一棵樹後偷看，見到對方是烏雅芫竹的宮女墨梅。不知怎的，玉嬋與墨梅吵了起來。

我聽了一會兒，大致判斷出是墨梅先挑事兒，覺得如意小主呆在永和宮是沒指望了，就故意拿話給玉嬋添堵。

玉嬋是個好勝的性子，當場把話駁了回去：“我家小主是常在，而你家小主只是答應，位份低人一等，還敢在我面前猖狂？等過幾天我家小主得到和妃娘娘的諒解甚至喜歡後，看你還敢不敢在我面前吭氣兒！”

墨梅聽出她話裡有話，追問道：“你什麼意思？”

玉嬋捋了捋鬢髮道：“沒什麼意思，就是我家小主比旁人都要關心大阿哥而已。相信有我家小主最為真誠的祈福，大阿哥的身子很快就會好起來。和妃娘娘，自然也會高看我家小主幾眼。”

我見她嘴上沒遮沒攔的，差點說出抄經的真相，急忙從樹後跳出來，道：“玉嬋，小主喊你回去伺候。”

玉嬋這才停止了與墨梅的糾纏，高仰著頭從我身邊走過：“不是從府裡帶出來的就是不一樣，做事不貼心。要是我在小主身邊，小主絕不可能想到你。”

我懶得搭理她，餘光一直盯著墨梅。

墨梅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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