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方瑜在山莊內四處閒逛,路過昨晚看見的那一泉潭水,往山莊的更深處走去。
這裡地勢高聳,靜謐幽雅。穿過竹林,他在一個二層小樓前站定。沒有牌匾,也不似前庭般熱鬧。用不及腰處的籬笆隨隨便便圍了一圈,就當是個院子了。雞籠和菜圃一應俱全,不過都是空的,竟顯得有些蕭條。
“這裡可不是皇上該來的地方。”一個聲音陡然在身後響起,把方瑜嚇得不輕。是那一直跟在雨生長老身邊的青年,那麼這個小院應該就是雨生長老的住處了。
青年手裡拎了個竹籃,裡面裝滿了還掛著水珠的水果。似乎是剛從溪水邊回來。
“不知是雨生長老住處,多有冒犯。”方瑜讓開身子。青年一句話不說,推開形同虛設的竹門,走了進去。
在餘光裡,二樓轉出一個身影。方瑜回頭望過去,還是那一成不變的碧綠色長袍。她見青年進屋後,她也轉身進去了。
方瑜不喜歡在前庭露面,他們不是抓著方瑜慰問,就是給他塞新的女子,擾得他不勝其煩。明明是為了躲朝堂的清靜,沒想到這裡比朝堂更加吵鬧。
於是方瑜便開始往更清淨的竹林裡躲,偶爾也能碰見雨聲長老,也不知她去往何處。二人擦身而過時,方瑜彎腰行禮,對方頷首示意,沒有過多的言談。
這天碰到她坐在石頭上打坐。她低頭垂首的樣子,像極了胤昭。若是雨生長老真的活了幾百年,那她是不是應該知道些關於霓旌的事情……?方瑜如此想著,看來要找個機會打聽一番了。
青年在一旁的樹幹上靠著,眼睛緊盯著石頭上的人,神情也是異常的嚴肅認真。青年看到方瑜走近,他面色不善的站直身體,進入了警戒狀態。
方瑜連忙舉起雙手,示意自己不會上前。他也知打坐時受到干擾,最容易走火入魔,受到反噬。
他就在遠處遠遠的看著石頭上坐著的人,少年緊緊的盯著他。
突然以雨生長老為中心,向四周開始擴散冰冷的寒意,少年才把目光從方瑜身上收回來,一個箭步衝到她身前。
伸手探了脈搏,將她的額頭抵在自己的額頭上。嘴裡唸唸有詞,“醒。”
隨即搖晃了自己銀護腕上的銀鈴。
一聲清脆的鈴響,雨生長老睜開眼,少年撥出一團霧氣,推後了兩步。
“怎麼?”雨生長老問道,顯然不知發生了何事。
“走火入魔了。”那青年隨意的回答,彷彿走火入魔只是像出家門吃個飯一樣無足輕重。青年一抬下巴,指向她身後方瑜的方向,說道,“收一收,有凡人。”
雨生長老這才把周身的寒意都盡數收了起來,不過依舊不像是盛夏的溫度。
許是盤腿坐了太久,雨生長老站起來時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少年伸手把人接住。只聽她嘖了一聲,伸手將那少年的上衣從腰間解開,蓋住他結實都胸肌,腰帶也緊緊的重新紮好。
直到她回過頭才發現站在身後的凡人是方瑜,眼底閃過一絲驚慌。立刻收起眼底的紅光。
那紅光方瑜也是熟悉的,是魔宗的心法…可他一時間也拿不準魔宗心法為何會出現在這位長老身上,也是不敢多嘴。
“三先生。”雨生長老先說了話,略微頷首。
“長老。”方瑜回了個稍微大點的禮。
“有事?”
“無事,只是剛好路過。”方瑜回答完這句,感覺她似乎有一點失望,又說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長老…這是受傷了?”
“一些小傷,不礙事。”她轉頭對少年說,“你先回去吧。”
“不行!我得跟著你。”少年想都沒想直接拒絕。
雨生長老不滿的嘖了一聲,這習慣倒是像極了胤昭。
少年立刻慫下來,“哎!我滾。你記得早點回來。”
雨生長老沒答應,只是轉頭盯著少年,就連方瑜都能感受到駭人的寒意。少年彷彿是習慣了一般,也沒將她的不滿放在心上,交代完便轉頭離去了。
“三先生…隨我在山莊裡走走吧。”
“好。”
“先生在山莊住的還舒心?”
“謝長老關懷,山莊風景秀麗,晚輩很喜歡。”
“那便好。”
方瑜跟在她身後走著。她走的極慢,好似這條林間小路永遠都走不完。
直到他們在一棟三層小樓前面停下,閣樓前職守的弟子向她行禮。
“這是…”
“這是我的書樓。之前沒事的時候會來坐坐,我也許久沒來了。”
一進門方瑜就驚呆了,這三層小樓裡通天的書架上放滿了各種劍譜、心法,名著典籍。各處都刻滿了防潮防火防蟲的符咒,每一本書都被精心保管。
“這些都是我多年珍藏。”雨生長老讓開身子,請方瑜入內。
方瑜隨手拿一本便是絕世孤本,又換了一本也是不可多得的心法。
雨生長老看著他驚喜的表情,笑道,“難得先生這麼喜歡。”
方瑜回頭,見雨生長老坐在開著窗的榻邊,一手擺弄著茶道。一時間竟看呆了。
“怎麼?”雨生長老冷冰冰的話語在一開口,打破了方瑜的幻想。
“是晚輩唐突了。”方瑜眼神重新落到手裡的書上,即使再像,她也不會是胤昭,“晚輩可否經常來這書樓?這裡的典籍實在是不可多得…”
“先生即喜歡,那便送你了。”
方瑜一時間愣住了,這書樓裡的書先不說價值如何,被主人這麼細心的保管,也看得出主人也是很喜歡這些古籍的。就這麼說送就送了?
方瑜看了看手裡的古籍,不是自己更心儀的。正想著如何開口換一本,正猶豫間,又聽雨生長老說,“我說的是這棟書樓,全部送你。”
這回方瑜更是嚇得不知改如何是好,“這…這…不合適吧…”
“這書樓是我的,如何處置也是我說了算。聽說書院也有藏書樓,如果有這些書籍做補充,應該是錦上添花吧。”
“若有機會長老一定要去書院做客,以感謝贈書之誼。”
“好說。”雨生長老將茶杯放下,似乎有些為難,“只是…門口的兩三弟子,還請先生一併收下。他們是我撿來的,不歸山莊,若書樓給了你,他們也無處可去了…”
“長老放心,晚輩會把他們一併帶回書院,這小樓還讓他們負責看護。”
“先謝過先生了。”雨生長老點頭示意。
一直坐到太陽落山,書童忙著點亮書樓的蠟燭,方瑜才發覺叨擾太久了,準備開口告辭。這時他才反應過來,雨生長老從未催促他快些離開。只要方瑜開口請教,雨生長老都是知無不盡的解答。其他時間都安安靜靜的坐在那,偶爾望向窗外的竹林,有時低頭品茶。
雨生長老站起身,和門口的弟子交代幾句。幾個弟子進了小樓,把門從裡面關上了。
她嘴裡唸了幾句,那小樓變成了一塊指甲大小的琥珀,躺在她手心裡。
“這是石芥子,可納須彌。你想把書樓安置在哪,一扔就行了。”她把石芥子遞給方瑜,“你試試。”
方瑜將石芥子向空地上一扔,那石頭瞬間變得巨大,不一會書樓又重新展現在她眼前。雨生長老又教了如何收回。
“這書樓可有名字?”
雨生長老詫異了一下,“名字?沒名字,先生若想就起一個吧。”
說完就自顧自的走遠了。
方瑜鄭重的行了一禮,目送她離開,然後把這小石頭貼身收好。
*
隨後的兩日,每每方瑜把玩那個小石頭,都會想起雨生長老的一舉一動。
胤昭是個武神,知道些武功心法也是正常,解答方瑜的疑問也是綽綽有餘。可若她是胤昭,熟悉中又帶著陌生。
胤昭相似個刺蝟,她會將自己的不滿全部還給對方。雨生這種沉默的壓制,又不像是她的行事風格。
當方瑜再見雨生長老時,鬼使神差的邀請她去小院坐坐。
雨生長老愣了一下,隨即答應下來。她身邊的青年聽見她竟然答應了,一臉不可置信的來回看著二人。
可等晚上來赴宴的也只有雨生長老一人。
“我從小院裡翻到兩壇梨花白,順手便帶來了。”
方瑜接過酒罈,在壇口聞了聞,酒香綿綢冷冽,就如眼前的人一般。
“多謝長老。”
“早就聽聞攝政王的手藝堪比金陵御廚,今天我可有口福了。”
方瑜將雨生長老引至上座,給對方斟了一杯茶。她放在鼻尖輕嗅,請珉了一口,讚歎道,“香氣清高,滋味鮮濃,確實是好茶。”
方瑜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試圖從中查詢出端倪,“長老平時喜茶?若是愛喝,我差人給長老送去幾包。”
雨生長老笑笑,“謝過皇帝美意,我對茶道研究不深,不過是喝個熱鬧罷了。”
方瑜也笑著說不必客氣。心中卻是思緒亂飛。胤昭平時愛極了這上饒白眉,每次送進宮的茶他都係數保管,從未丟失一餅。而她許久未喝到熟悉的滋味,應該會有些反應才是。見面前之人如此淡然,難道…她真的不是胤昭?
方瑾帶著圍裙,擦著手從小廚房裡走出來,一點都沒有攝政王的樣子。他看著來人,嘴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雨生長老用茶杯擋了嘴角,當她放下茶杯又回到了那個冰冷的模樣。
方瑜故意將油膩的菜擺在雨生長老附近。見雨生長老夾起一塊肥肉塞進嘴裡,姿態得體的嚥下後,方瑜也開始懷疑自己,她真的不是?
雨生長老對方瑾的廚藝讚不絕口,面前的每一盤菜她都給面子的吃了幾口。
這一晚,方瑜眼底時不時的露著精光,雨生長老也不動聲色的擋開。
敖亓在旁邊看得十分不解,湊到季舒耳邊小聲詢問,“不是皇上邀請長老來的嗎?他現在這又是在試探什麼?”
一頓飯下來,觥籌交錯的表面下滿是試探。季舒等人看的是心驚肉跳。生怕方瑜哪句話說錯了,得罪了大長老。
好在雨生長老全程都笑臉相迎,起身離開後,眾人長舒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