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生長老這天在躺椅上曬著太陽,這時青年急匆匆的敲門而入,“莊主找你去前廳議事。”
雨生長老連眼睛都沒睜開,說道“不去。”
青年面露難色,“他派了不少人,等在門口‘請’你去。”
雨生輕笑一聲,睜開細長的眸子向外看去。只見門口確實站了一眾弟子,手都落在腰間別的劍柄上,神情緊張的戒備著。
這些弟子也都是聽命行事,沒必要難為他們,雨生長老起身,神色淡然的路過一眾弟子,彷彿他們不存在一般。
等她到前廳時,此次清談會的各位賓客早已悉數到齊。只不過分成了左右兩派。
一派以書院先生為首,站在右側。一派以山莊莊主為首,站在左側。他們看見來者,紛紛把劍拔了半寸。綠衣女子見了,不屑道,“不是你請我來的?”
她腳步未停,徑直走向中間的高座,轉身坐下。她身後的青年站在臺階正中間,守衛她的安全。
莊主將劍收回,假模假樣的行了一禮,“如今兩界大權空懸,各界已是動盪不安,晚輩…想問問長老的意思。”
“你的祖先們決定入世時,我便不曾同意。如今你還指望我做什麼決定呢?”
“怎麼說也是莊內大事,還是請長老一起來商議的好。”
“那是仙京和神木林的事,你們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族,倒是關心得緊。”
“既然長老不參與山莊內議事,為何還不早些離開山莊。”
“我與你先祖有約在先,我在一天便護山莊一天周全。”她輕輕聳肩,“為了我當時的承諾,也只能勉為其難的繼續坐在這裡。”
“那就請長老助我們,幫北陰酆都大帝登上天尊之位。”
酆都大帝這個名字一說出來,雨生長老的眼神瞬間變得凌厲。
“我答應的是護山莊周全,可我沒答應助紂為虐。”
“若不是碧水山莊庇護,你怎麼能苟活到今日?!”
“若不是我,你以為你如何能站在這裡跟我沒大沒小?!”
“第六大宗門被畫師滅門時,我們明明有機會可以取而代之!就是因為你的阻撓,才使得我們山莊至今落魄。”
“當時的碧水山莊還是一塊清淨之地,而如今,你們與宗門也並無差別。我也早就不管山莊內的事務,你們若還想與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沆瀣一氣,稱兄道弟,我也不攔著。”她向後一靠,“可幫酆都大帝一事,你休想。”
莊主見雨生長老這邊無法突破,轉頭看向方瑜。
“皇帝陛下您呢?儘管她是你的皇后,可也避免不了她萬一像鳳凰一般,有一天會涅槃重生。她已經將仙京和魔宗收入掌心,若是她再覬覦人族,你的皇位也只怕是不保!”
“別說是她手握兩界大權,只要她能讓天下百姓和樂安康。人族江山她若是想要,朕定會拱手相讓。”方瑜語氣堅決,就連雨生長老也微微詫異的轉頭看了他一眼。“可幫酆都大帝一事,朕愛莫能助。”
接連遭到兩位位高權重的人拒絕,莊主有些丟面子。
聽著的人都拒絕出手相助,原本支援莊主的人也開始動搖。
“…莊主…要不…我們此事從長計議?”
“山莊從想要入世至今已經多久了!還怎麼從長計議?!”
“我有一點比較好奇。酆都大帝許了你什麼?讓你如此死心塌地。”
雨生長老拄著下巴,另一手在桌子上輕輕敲擊。
“他…承諾給你宗門掌事的位子?”她隨便一問,莊主神色一變。
“也不必如此大費周折,我現在就能把掌事殺了,讓你上位。”
宗門掌事也恰好在現場,而且他就站在莊主的身後。聽聞此言,面露恐懼的眼神,在雨生長老和莊主時間來回徘徊。站在臺階下的青年不滿的嘖了一聲,回頭望著她。
“不必緊張,我開玩笑的。”她狹長的雙眸一眯,溫柔道。
莊主反應過來,這是在調侃他,幾句話讓他出了大糗,遂拔了劍就衝了過來。站在階下的青年也不是吃素的,抬手就接下了這一劍。
一時間場面陷入混亂。
坐在高座上的人,收起笑容,冷眼看著下面的混亂。她眉頭輕蹙,似乎對這樣的情形很是厭煩。
“你都不幫一下的?!”青年喊道。
“你這不是能應付的來嗎。”雨生瞥了一眼,依舊沒動手,可眼神卻落在了另外一個人身上。
少年低聲罵了一句,加快了進攻的速度。
雨生長老氣定神閒的坐著,絲毫沒有出手的意思。大人物被各位先生和那位少年拖著,小人物又沒人敢去傷她。她就冷眼看著眼前亂成麻的戰場,偶爾飛來的短槍暗箭,她也就是抬手一檔。下面死傷過半,她連一滴汗都沒滴下。
莊主低聲唸了些什麼,從外面飛快的爬進來幾條細如小指的白蛇,吐著信子,發出嘶嘶的聲音,直直的衝著雨生長老飛去。
“天…”少年回頭喊了一句,“天吶,完了。”
只見雨生長老衝著旁邊的盆栽一勾手,細長的樹枝靈巧的織成了網子,將幾條小蛇困在其中。
方瑜看了一眼少年,他竟是一臉的擔心。他沒有看錯,是擔心…
方瑜見過雨生長老閉關打坐的樣子。莫非,她重傷未愈,不能施法?
雨生長老臉上帶著厭惡,輕輕蹬地,一退三丈遠。
“可惡!”少年被敵人纏著,分身乏術。
雨生長老抬手一揮,小蛇從七寸處斷成兩截,“吵死了。”她惡狠狠的說著。
“凝氣成型…?!”
這是胤昭學會了書院心法後,最愛用的一招!但是這種極具威懾力的心法,她很少拿到人前去用。和師兄們比武切磋時,後山的書都要被她砍光了…
只是她用這一招時,並沒有人注意到她…方瑜也覺得是自己看錯了。可是…那厭惡蟲子的神情…和胤昭如出一轍…
也就是這一瞬的分神,方瑜一時不察,一隻短小的袖箭直衝他而來。還沒等方瑜反應過來,一根枝條在他面前劃過,替他擋了那隻袖箭。
“快點!”雨生長老催促青年。
“要麼你就來幫忙!要麼你就安靜的坐著!”青年一邊奮力殺敵,一邊回懟道。
青年的武力不低,且力拔山兮。經常一手一個人,抓著就往屋外撇。刀斧砸在他的銀護腕上發出叮叮噹聲響,竟有些悅耳。
青年趁機靠在雨生長老身邊問:“放了?”
“放了吧。”
於是青年‘一不小心’把莊主給放跑了。莊主和他的幾個隨從,連滾帶爬的跑出了山莊。
“長老怎會凝氣成型?”方瑜盯著她眼睛問道。
“又不是什麼稀罕秘法,不能修?”雨生長老反問道。
這確實不是秘法,這不過在當時那種情形,她定會用自己趁手的心法。
方瑜上前一步,離女子更近一些,竟有些壓迫感。他垂下眸子問道,“你是不是胤昭?”
“不是。”雨生長老目光並不躲閃,抬眼看了回去。
二人目光相接,沉默了半晌,季舒趕緊把方瑜拉開。
“小師妹善用此法,不過她前不久殞天了…師弟一時心急才會如此冒犯,長老贖罪。”
雨生長老看了方瑜一眼,抬腳走向外面,輕聲說了兩個字,“無妨。”
莊主臨走前放了把山火,把好好的莊子燒燬了三分之二,包括她的那間小院。她站在廢墟前,沉默好久。說不上是什麼情緒,總之看起來心情卻是不大好。
“此事也是因我們而起。若長老不嫌棄,可以先去書院住些時日…”季舒走到她身邊說道。
“不必,我還有別的住處。”雨生長老回頭看向季舒,“此事…與你們無關,各位先生不必自責。”
“馬車備好了。”少年隔著老遠在門口大聲喊。
“各位先生也趕快收拾收拾離開此地吧。此次行程山莊多有怠慢,還請恕罪。”說完,頭也不回的往外走,擦肩而過的一瞬間,方瑜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寒意。
“莊內人說雨生長老閉關三十年之久,為何還是滿身傷病?”方瑜看著她背影不解道。
“可能是什麼不好治的病吧。”季舒隨口答著。
“…雨生…雨便是水…水生木…離魂木…雨生…霓旌…!”方瑜思索片刻,喃喃聲越來越大,最後衝出去,去追剛走遠的馬車。還好馬車笨重並未行多遠。
離馬車還有好幾丈遠就能感受到寒氣逼人。方瑜硬著頭皮追到車前,那少年已經現了原型,就是胤昭身邊的朗寧!駕車的少年一臉煩躁,“躲開!”
方瑜頂著寒氣,“她受傷了?!”
“你再不讓開,她就死了!”
方瑜三步並兩步的飛到馬車門前,一把撩開簾子。
現在是盛夏,裡面鋪了厚厚的羊毛毯子。可依舊寒氣逼人,還是雨生的容貌女子裹著銀狐貂襖,滿臉寒霜,靠在一邊,顯然是受了什麼的反噬。她帶著虛弱低喝一句,“讓開!”
方瑜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雨生爬起來,在他胸口狠狠一推,將他退出車外。他跌坐在地上,馬車帶著寒氣,一溜煙的跑遠了。
季舒晚一步追過來,扶起還沒緩過神的方瑜,“怎麼樣?她打你了?”季舒繞著他轉了好幾圈。
“沒有…只是推了一下。”但是那一掌,冰涼刺骨…
“那麼兩條長蟲,你躲不就好了!和著你讓我教你木系法術,就是為了反噬自己的?!”
“閉嘴吧。”車裡人虛弱的說。
“怎麼辦,山莊沒了,也被皇帝發現了。”
“沒了是好事。”
“好什麼好?你的傷怎麼辦?!本來就是來療傷的,你可倒好!去了從不出席的場合,又參與這些破事,還去先生們的小院與他們談天?現在好了吧,福澤靈地又沒了一處。”駕車的少年像話癆一樣喋喋不休。“就為了能離皇帝近點,費這麼大勁易容,還三番五次的去找他。你是覺得你暴露的不夠快嗎?!還‘雨生’?你取名字就是從自己原來的名字裡,往外摘字嗎?虧你想得出來!”
裡面的人沒吭聲。
少年便繼續罵道,“我瞞著鯤神大人把你偷出來,被發現了肯定好久都見不到白鹿!悄悄的回去不被發現也就算了。這下就算琨神大人傻了,他也能發現你偷跑出來了!”
“那你去夜神座下吧。”
少年一驚,變了個傀儡駕車,自己一掀簾子進了馬車,“你不要我了?”
裡面的人已經要凍上了,從眉毛到髮梢,結滿了一層冰霜。少年化成一頭蒼狼,把這人環在自己溫暖蓬鬆的毛裡。隨後打了一個哆嗦,“女孩子家家的,這麼冷,對身體不好。”
“你又知道了…”那人面帶倦色,話語也模模糊糊的,說的字都粘在一起。
“找到線索了?”
“尚未……但酆都大帝……一定和碧水山莊有過勾結。你順著莊主找找…應該能找到他的下落…”
“我是狼,不是狗……唉,算了。酆都大帝的事,等我找夜神大人再商量。”
“嗯,辛苦你了……”
“唉…”朗寧長嘆一聲,“你先歇著吧,我帶你回北海。”
“嗯…”
*
“如何,那雨生長老是天尊嗎?”
“她從頭到尾一直未出手,不過最後幫皇帝當了一招,用的並不是冰系咒術,也不是書院心法。看著…像是…木系的。”
“木系?雨生長老不是修的冰術嗎?”
“傳聞確實如此,可如今的弟子沒人見過雨生長老的身手。”
“那就是說,天尊真的殞天了?”黑袍男人嘴角上揚。
“那屬下就提前恭賀天尊了。”紫袍男人躬身行禮,惹得黑袍男子一陣得意,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