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腳步，心中不禁煩悶起來。
前面，母親瞪著那雙死魚眼睛正在看著我，臉色如同白蠟一般。
她已經停了咒罵，嘴裡的泥巴滴在地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我抿起唇，緩慢向她挪動身體。
“吃飯吧。”她的聲音乾巴巴的，沒有一絲溫度。
姐姐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了母親身後，她從縫隙裡，露出的半隻眼睛，像是陰暗茂盛的樹葉下，隱藏的鷹。
臨近傍晚，我又抬頭看了一眼空中的太陽，依舊是土黃色的。
我走進屋裡，看著房間的陳設，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矛盾感在我心裡蔓延。
我家窮，並沒有什麼像樣的傢俱，一進門就是灶臺，灶臺裡木頭正噼裡啪啦的燃燒著。
鍋裡冒著熱氣，沒有溫度的熱氣。
我吸了吸鼻子，沒聞到飯菜的香味。
“快進去。”母親在身後不斷催促著我。
迫於無奈，我只好向著屋裡又挪了兩步。
不遠處擺著一張黑棕色的木桌，木桌上有許多劃痕，那是小時候我跟姐姐調皮刻上去的。
飯桌上擺著一個花瓶，瓶裡插著枯萎的向日葵。
三個碗，一個大盆，不用看盆裡應該是燉的白菜，正在向著空中散發煙霧。
姐姐先我一步坐在桌上，她伸出骯髒的手掌，抓起硬邦邦的饅頭，眼神貪婪地看著盆裡的白菜。
“怎麼不吃呢？”母親說著，舉起手裡的菜刀，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咔嚓-
母親的菜刀精準地落在案板上那條拼命掙扎的小魚身上，發出沉悶而決絕的聲響。
這條魚是姐姐費了一番功夫才抓到的，此刻它躺在冰冷的案板上，奮力扭動著身軀，想要逃離這突如其來的厄運。
鮮血四濺，有幾滴甚至濺到了母親的臉上。
鮮紅的液體在母親的臉上留下了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痕跡，但她卻毫不在意，只是專注地剁著手中的魚。
她手中的菜刀閃爍著寒光，一刀接著一刀，直到那條魚已經變成了一堆毫無生氣的肉泥，母親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她看著案板上的那堆肉泥，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
隨後斜過眼睛，腦袋沒有動彈，嘴裡發出細細的笑聲。
“你幹什麼？”我微微抬了一下胳膊。
突然，母親的表情恢復到自然，她瞪大雙眼，“做魚啊，你昨天不是說想吃魚嗎？”
“嗯。”我從鼻腔裡發出輕吟，看著母親忙碌的背影，她似乎比印象裡更加消瘦。
我環顧了一下週圍，沒有發現父親的蹤影。
到底要怎麼離開這裡呢？
我將目光又轉回母親身上。
我望著她的背影，卻生出一股強烈的怪異感。
終於，我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母親明明是背對著我，我卻能看到她的鞋尖。
“小以，你為什麼盯著娘看呢？”
母親一字一字，如同寒風般凜冽刺骨。
我打了個冷顫，確定母親的背對著我的。
此時，母親遲緩僵硬的扭動頭顱，臉上的鮮血更加濃郁，她齜著牙，笑意越來越大。
她一步一步靠近我，緩緩說道：“小以，姐姐餓了，你說人肉是什麼滋味呢？”
母親用力抓住我的頭髮，我竟然絲毫動彈不得。
她枯瘦的手尖，已經扎進了我的肉裡，冷汗順著我的額頭，打溼青絲。
“娘。”姐姐抓住母親的胳膊，她呆呆地看著母親的臉頰。
“我困了。”
話音一落，母親立刻鬆開了我，她攬過姐姐的肩膀，聲音輕柔地哄著姐姐。
轉眼間，外屋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胳膊流出的血液告訴我，剛剛不是幻覺，我是真的可能會死在這裡。
屋內的光線逐漸暗淡，幾乎要被無盡的黑暗吞噬。
我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事情，總是在這樣的黑暗中悄然滋生。
我猛地轉過頭，目光落在西屋那扇緊閉的小門上。
那間屋子已久無人居住，母親一直用它堆放牲畜的食物。
我鑽進屋子，裡面充滿了陳舊與荒涼的氣息，依稀能辨認出幾口大缸的輪廓，我順著狹窄的縫隙小心翼翼地前行，最終來到了屋子的最裡側，疲憊地坐了下來，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心中無法平靜下來。
此時，屋裡已經徹底黑了，跟失去龍橋橋的夜晚一樣黑。
我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施道月還是沒用。
在這無盡的黑暗中，我只能聽到自已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我快速分析形勢，回想自已是怎麼捲入這裡的。
魚！
一定是那條藍色的魚姬！
看見它的眼睛後，我才掉入幻境中。
那麼我只要找到它的眼睛，會不會就能回去？
一切都好像明朗起來，明天，明天天亮，我就去河裡看看。
想著，睏意席捲而來，擋都擋不住。
不對勁，我縱使再困，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情形下，連眼皮都睜不開。
意識剛要迷離，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嚇了我一跳。
我晃了晃頭，儘量讓自已保持清醒，然後豎起耳朵，分辨聲音的來源。
門口。
“她在哪？”
是爹的聲音。
我睜著眼睛，只能用感覺找到門的方向。
“在小屋呢，嘿嘿嘿。”母親笑著。
“吃了她吧。”
“好啊。”
幾乎同一時刻，門被推開了。
兩道腳步聲，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我感到了恐懼，一種極為不安的恐懼。
直覺告訴我，一旦被發現，那我肯定走不出去了。
於是，我儘量壓低身體，用黑暗掩蓋自已。
“沒有呢？”母親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帶著異常的興奮，短短三個字，如同歌謠從她嘴裡發出。
“沒在這？那就是藏到外面了，你放心她跑不掉的。”
關門聲響起，屋裡重新迴歸平靜。
我仍然不敢喘氣，按照電影裡演的，他們一定會躲起來，讓我放鬆警惕。
“我看見她了！”母親的聲音果然傳來。
只是，聲音似乎是從我的腳下傳來的！
我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不難想象，一個跟我母親長得一模一樣的怪物，此刻正趴在我的腳邊，盤算著如何吃掉我。
寒意從我的尾椎骨緩緩升起。
我閉上眼睛，只能依靠雙手，顫抖著向前摸索。
砰一
一聲沉悶的巨響在我耳畔炸開，緊接著，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我的臉頰悄然滑落。
耳朵中充斥著嗡鳴聲，彷彿有無數的聲音在呼喚我，卻又模糊不清。
在這無盡的黑暗中，我漸漸失去了意識，靈魂似乎被剝離了身體，飄蕩在這無盡的虛空之中，無法找到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