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初。
上弦月。
銀河星辰。
黃道吉日。
諸事可行。
無地支沖剋。
北方白水星。
癸午月中旬有暴雪。
歷六天。
三層重簷式的風月樓,如明亮星光下的一座宮闕一樣,在清新的夜空中放射旖旎光彩。
二樓悄無聲息,連一盞亮燈都不可見,窗戶關的嚴嚴實實,看來樓上的客人幾乎沒有,不然不會不開啟窗戶,五月初的天氣,也不冷不熱,但很適宜把窗戶開啟一半。
防風簷下的籠燈,輕輕擺動著垂下的金絲線,可是籠燈裡也居然沒有了燭火。
月色清亮,星光如燈,如長長的白練,把風月樓的走廊過道,照的鋪上了一塊裀籍柔軟的白布。
窗戶內似乎暗暗的咳嗽了一聲,是乾咳,喉嚨裡似乎卡住了什麼,但馬上又沒有了聲音。
彎月如鉤,鉤如彎月。
沉悶的樓道里,竟然閃過了幾抹如塗鴉在白牆上的黑影。
一個倒空懸把腳鉤在了一橫樑上,朱漆木壁上,被沾唾沫的手指輕輕捅破了一小口子,北方的剡藤紙張,既結實又平整。
圓圓的紙縫間,慢慢飄出了濃濃的輕煙,縈繞在室內空間。
忽然一樓的大院防風牆外,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聲音越來越近,院門口木簷下的一盞吊斗鐵漆燈,居然還有濃濃的火焰。
馬在院門口停下,也沒有敲門,直接朝裡大聲喊道:“樓裡掌櫃的,因夜行迷了路,無處投宿,望這裡能夠住上一宿!”
這聲音是夜空下最慷慨的聲音,和盞燈一樣堅挺的照著需要幫助的路人。
可這人是需要被別人幫助的人,裡面的酒香和菜香,在星光下依然能在桌面上看到鮮豔。
一樓的大院裡沒有腳步聲,可是一樓的大堂內,居然還有燈火明亮。
金鐍門扃被木門撞擊的哐啷哐啷,大堂內還有依稀的一個身影,在朦朧的燈光下喝著竹葉青。
小圓口瓷杯子,被他拿捏的非常乖巧。
“快開門去,半夜還這麼吵!”
忽然又從桌底下搖搖晃晃站起一個人來,原來大堂內喝酒的並不是一個人。
“快去,深更半夜的,給我把那小子轟出去!”
“打擾了爺喝酒的酒興,替本僚衛長,好好教訓教訓!”
那個爬起來的一個灰衣袍,似乎睡過了一覺,眼睛還半開半閉,但一下子恢復了精神,提著一把僚衛刀,刀長二尺五寸,為崆承宗裡的承訣刀,此刀刀尖形似鬼頭,刀柄上雕刻著奇獸,獸頭上的眼睛是兩顆紅玉,獸身上篆刻著“石銅化”三字。
隨著院子裡的腳步越來越近,門外的男子遂不再敲擊門扃。
門瞬間被猛的往內拉開,門臼的轉動,如同代替著開口試問。
“深更半夜的,怎麼回事?”
“我們是路過的,因為夜行找不到客棧,見這裡還有燈火,所以就過來問一下!”
“過來問一下?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灰衣袍用眼睛掃了掃敞開的門外,見外面並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長的稍矮,但卻身材纖巧,半夜裡頭上還戴著一頂精緻的環形藤帽。
離他面前站著的男子有幾步遠,可站在他面前的男子已急不可耐。
“這裡是風月樓,誰人不知,既然這裡是酒樓和客棧,就應該立刻讓我們進去!”
那個灰衣袍一聽,眼裡滿是輕蔑,並且還正朝著那個綸巾男子打了一個哈欠。
“識相點,快回去,不然驚擾了這裡面的人,本官可是交代不了的!”
“你到底讓不讓道?”
“不讓!”
沒有等那個灰衣袍說完,只見峒華劍早已經咔嚓一聲,將那個灰衣袍削去一條拿刀的胳膊。
石銅刀掉在地上,那個灰衣袍咆哮了起來,如同是一隻受傷的野狼,在吭聲四射,呼喚著同伴的到來。
李凌雲和寧寒雪可沒有那種心情,他們迅速走入院內,特別是寧寒雪,對梧沙集實在太熟悉了,這風月樓雖然一次都沒有來過,但見總是見過的。
不遠的幾個黑影,早已黑壓壓的如一卷殘風,使勁的颳了過來。
李凌雲的黑且長的鬢髮,微微被吹晃了起來。
他剛才一看有兩顆紅玉的刀柄,就立刻知道這裡的人,基本是崆承宗的弟子,看來這符騰侯爺已經早早到了這梧沙集。
還來不及思慮任何什麼,眼前洶湧而來的全是玄冥刀光。
李凌雲劈開黑雲,巨大的氣流,立刻振開了聚集在一起的合眾人影。
“李凌雲,你敢傷我崆承宗的弟子,今天我武僚臺顏光讓你去不了北琚國!”
“你就是顏光?原來那天跟廠景一起的居然是你?”
“少廢話,今夜你死定了!”
“哈哈,能取我性命的小子,那還在他的孃胎裡沒出來呢!”
顏光一聽勃然大怒,想不到自已的恐嚇,居然反而增長了李凌雲的那股英勇的戰氣。
因為那天在青夏城,他親眼所見李凌雲和越城司廠景大戰,不分勝負,他就心裡已經掂明,自已和麵前的這位對手,也是在伯仲之間。
大戰了十回合後,幾個僚衛迅速避開李凌雲,朝著寧寒雪圍攻過來。
寧寒雪一個弱女子,並且青銅蠱一時半刻不會出來,她的臂膀和身子,還是無法成為青銅甲和青銅劍。
只有使勁的往後跑,寧寒雪才有逃生的希望。
可是那幾個僚衛,都是有玄門靈力的功法,所以立刻就截住了驚恐萬分寧寒雪。
她的額頭全是汗,兩隻眼睛原本溫婉,但已然的充滿了絕望。
“你們,你們不要靠近我!”
寧寒雪拼命的大聲呼喊,聲音如同可以把一顆星星給喊落下來,砸死那些猙獰凶煞的僚衛。
有幾個僚衛果然抬起了僵硬的頭,頭頂上居然出現了一個蹁躚的女子,頭髮如瀑布,迷人且溫柔。
還沒等幾個僚衛喊出來,所有的石銅承訣刀紛紛掉落在地上。
青磚石鋪砌的地面,發出叮噹的金屬碰撞聲。
地上凌亂的刀影,流淌著刀刃裡出來的血漬。
慘碧色,在幽暗的遠燈下的血,發出與青銅一樣的金屬顏色。
梧沙集,孤獨的五角石亭,在雪地裡映照著青銅的血海。
紅亭一戰,如在昨日。
可是今日的風月樓,也成就了紅樓。
麻末洶洶趕來,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已的口吹香燈,居然是白費心思,那毒霧毒煙,居然吹在了空蕩蕩的房間裡。
原來屋裡的一男一女,雖然象情侶,但卻保持著情侶不該有的距離,他們並沒有因為為了五月星光下的銷魂,而對這明月樓的蕭殺,抱以春風吹暖大地的聖潔情懷。
“你是什麼人?”
大僚王麻末對這女子很陌生,但對和她一起的那個男子很是熟悉,因為在大襄城認識了那個男子,這個英姿偉懋的男子就是諸起。
“少囉嗦,你這魔頭,北琚國有你這樣的人,簡直就是北琚國的恥辱!”
“這麼說,你也是北琚國的子民?”
“誰跟你是北琚國的子民,你這魔頭,今日本姑娘絕不饒你!”
那個漂亮女子使出了崆承宗的長戟槍法,原來那女子使用的是戟。
這戟長五尺八寸,為深鋼打造。
麻末立刻用劍擋了幾戟,差點在左胸,被劃出一道口子。
並且驚呼道:“原來你也是崆承宗的女弟子,還狡辯,什麼不是北琚國人,崆承宗宗師王承央絕不會收他國女子,並且這延續了上百年的宗規,教主絕不會因為一個別國女子,而破了這個規矩。”
“你就少幹壞事了,把那些胡猜亂想,用到正道上去吧!”
那女子又舞戟攻擊大僚王麻末,麻末節節後退。
此時侯爺符騰帶人也洶洶而來,一看地上躺著十幾個僚衛,遂勃然大怒道:“李凌雲,你今夜故意闖風月樓,殺了那麼多北琚國人,你這是要挑起益璜國和北琚國的戰爭的!”
“等本侯爺從北琚國回來,定要上奏太后,把你放逐地陰山,受百年深淵燎鐵之苦!”
“符侯爺,你身為益璜國的侯爺,不為本國出謀劃策,不為本國子民著想,卻外通他國,陷害忠君報國之人,你對的起北琚國的社稷宗廟嗎?”
“好你個李凌雲,還強詞奪理!”
“侯爺,讓小的去,殺了那個犯上忤逆的小子!”
從側邊走出來的是裨僚衛馬奉刀,做了一個手揖,立刻飛起騰空而上。
此時諸起也從後面趕了上來,一劍把馬奉刀攔住。
馬奉刀忽覺手臂一振,頓覺痠麻。
膽怯道:“又是你這小子,在大襄城,要不是侯爺可憐你,你早就沒命了!”
“哈,沒命的是你!”
諸起一波嘲笑,立刻用劍鋒振浪,頓覺洶湧如潮,卷石飛沙,並且當中一猛力,正中馬奉刀的胸口,馬奉刀胸口一悶,伸著脖子提出一口膿血來。
“啊!”
淒厲聲,在院中的空際裡傳遞,馬奉刀從幾丈高的懸空裡,狠狠的摔落下來。
一個黑影一手輕輕接住了馬奉刀,語氣和藹,並微笑著說道:“你先回去休息,由我來!”
符騰侯爺,從腰間拔出一口牙賁刀,然後用力在空中一軒浪,空氣裡,如雲層密佈,飛光四射,朝著李凌雲處狠狠擊來。
李凌雲用劍身橫擋,不料被衝擊波振開十幾丈。
已在梧沙集的垝垣斷壁的石沙裡,這石沙上還有隱約的血跡,還有青銅化成液體後,凝固的銅臭氣味。
李凌雲忽看到寧寒雪的身影,在院門外的一處暗牆處,蜷縮著身子,把頭靠在灰壁上,疲倦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而一個神秘的女子正和麻末打在一起,還把幾個衝上來的僚衛,給打的七零八落。
符侯爺已經站在了李凌雲的近前,並厲聲說道:“李凌雲,你就束手就擒吧!免得在受皮肉之苦!”
看來王爺符騰還是略勝李凌雲一籌,李凌雲嘴角正流淌著幾滴血漬。
李凌雲用手擦了擦血漬,然後站了起來,咬牙憤怒道:“今日只是本司長飢渴難耐,所以才使體力透支,如若不是因為長途勞累,絕不會敗於你這假仁假義的侯爺!”
“哈哈!”
符騰侯爺笑的非常自我,也笑的非常鬱悶。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拱衛司司長,居然因為是沒吃白飯敗給了自已。
如果真是這樣,那傳出去豈不是讓天下的宗派弟子笑話。
他這個威風凜凜,高高在上的侯爺,肯定會被貶低的一無是處,什麼只不過是趁人之危,徒有虛名。
所以符侯爺猶豫了,他收起了大牙賁劍,金光閃閃的在夜色裡,把周圍的一切幾乎照的透明。
哪怕是一塊殘垣處的石頭,石頭上有青銅,也照的更加明顯。
“好吧!今日你走吧!不過過幾天本王爺還是要稟明太后,告你大逆不道!”
夜,寂靜了。
可週圍的夜空卻更亮了。
風月樓,依然有燈火閃耀。
有人在一樓喝酒,酒杯還是原來的酒杯,喝酒的也還是原來的人。
寧寒雪在跟李凌雲說著話,她的臉白皙如玉,但掩飾不住她今夜的疲倦。
諸起和神秘女子走在一起,並且跟在李凌雲和寧寒雪的身後。
距離不遠,目測只有一丈。
所以彼此說話的聲音,都可以彼此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