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夜又寂又冷,柳風榭只有風聲。門“咯吱”推開,雨濃披著黑色斗篷,提著燭火。
“啊!”燈火突然照出一張人臉,雨濃嚇得不輕:“裝神弄鬼!”
燭火照亮屋子,雨濃盯著我輕蔑道:“別來無恙!嘖,還不敢揭下面紗?”
解下面紗,眯著眼睛審視雨濃,冷漠深不可測的光。雨濃被看的無措,冷臉:“躲了劊子手的刀子,就該逃的遠遠的。還敢回來送死,真是愚蠢。”
“娘娘還欠瑤花一筆債,債未了,我怎敢走!”
“哦?本宮倒聽聽看。你這將死之人,還能說出什麼么蛾子。”
我大笑:“果真虧心事做多了,也有那麼一兩件事不記得。瑤花不妨費些唇舌,幫娘娘記起一位故人——雲靈。”
雨濃默不作聲。
“娘娘可想起來?瑤花說過:若你再為非作歹,絕不姑息放縱。瑤花是死過的人,死的滋味不好受。娘娘可曾想過雲靈被活活燒死是什麼滋味?”
“笑話,雲靈與人通姦,生下孽種,欺瞞皇上。她自食其果,與我何干?”
“好一個欺瞞皇上!”我諷刺道:“娘娘裡和太醫隱瞞不育一事,瑤花試問娘娘憑此可否治娘娘一個欺瞞君主大不敬之罪!”
“你!”雨濃大驚,登時站起來:“你自身難保,還敢口出狂言威嚇本宮。不能生養又如何!本宮還有四阿哥,不管是不是親生,本宮都是他的皇額娘。”
“霸佔別人的孩子,娘娘倒是義正言辭啊!”我哂笑:“瑤花一直想不通,你既安插巧碟做眼線,早該知道雲靈懷孕之事。為什麼偏等到雲兒臨盆之日才告發。這會兒,瑤花終於懂了:雲兒懷孕,事關重大。她只有向我求助!娘娘原是打算一箭雙鵰啊。”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上去的時候,你並不在。皇上刻意包庇,不深究你。上天每每偏愛你,本宮不服不行。天意啊!到如今,你還好端端站在本宮面前。”
“嘖,天意。多謝娘娘點化,令瑤花茅塞頓開。瑤花雖屢遭毒手,至今安然無損,又得皇上越加濃厚的寵愛。較之娘娘,一生無嗣,不得夫愛;夜夜被冤魂纏繞,孤夜難眠。上天果然對我不薄。”
“住口!”雨濃目露兇光咆哮:“本宮不信天!只要本宮一紙書信告到太皇太后,就算皇上也救不了你二次。到了陰曹地府,正好和不貞不潔的雲靈搭個伴!笑到最後的還是我。”
一聽雲靈,我怒火中燒:“只怕娘娘再沒這個機會了!”
“啊!”雨濃疲軟的倒地,驚慌質問:“為何本宮身子毫無力氣,你做了什麼?”
“以彼之道,還彼之身。瑤花不過在這燈芯里加了一點毒藥而已。這毒藥是讓人一點點慢慢死去。還有半個時辰,我要讓你感受死亡的冰冷與絕望,告慰雲兒在天之靈。”
“你敢殺我?我不信!你怎會沒事?”
“自然早吃了解藥。”我冷笑:“若不是你看輕我,怎會獨身前來。瑤花是不敢殺人,卻敢殺鬼。”
“你——”雨濃怒指,臉色蒼白。
“哐當”門被一腳踢開,我一驚:曾七來早了!曾七一劍架在脖子上:“解藥?”
我閉眼:開弓沒有回頭箭。曾七掰過我的手腕喝道:“解藥給我,不然我殺了你!”
曾七發狂,看著地上虛軟蒼白的雨濃,手顫抖。我回看:情能誤人。刀鋒直逼咽喉,我猶豫不動。
曾七上手撕扯我的袖管,突然一股陰風貫入,燈滅。一隻冰冷的手抓起我,逃出門。身後雨濃驚得“啊”叫,曾七沒有跟出。月光下,長風猙獰的面具。我回身快步將門鎖反扣上。
長風一驚:“你做什麼!”
我仰頭疑問:他怎會來這裡?
長風側耳輕聲:“有人來!”
打更聲起,這一定是德嬪引著皇上來了。我慌張躲到假山後面道:“你先走,日後我會告訴你。”
長風不動淡淡道:“我都聽見了。燈蕊燒的是迷香,根本不是毒藥。你精心部署,就是為了今晚這一幕吧!”
皇上與德嬪、勤妃等人趕到柳風榭前面,裡面的燭火燃著了。
“你是打算捏造佟妃與人苟且的罪證。”長風不鹹不淡道。
“你都知道了,為什麼還救我?”我防備問。
長風沉默良久:“出手反擊,總好過任人宰割。宮裡的爭鬥比戲文裡還精彩。你早知難而退,今日又怎會如此辛苦。”
我一愣,還想問。白衣轉身,消失而去。
柳風榭的門突然踢開:曾七將刀架在佟妃脖子上,走出來。佟妃昏昏沉沉,曾七衝著吼道:“康熙,你斷我一臂,我就殺了你的女人。啊——”
“住手!”玄燁喝道。
“斷臂之仇,不共戴天。康熙我要你的命!”曾七一把將雨濃推到一旁,身體擋住前方揮刀。萬劍齊發,曾七胸口被射的千瘡百孔,豎直倒在地上。
雨濃“啊——”淒涼叫喊,沒有喊出曾七的名字。
沒想到曾七竟然用自誣來掩護佟妃。太痴情,被情誤。地上血肉模糊的屍體,我怕的喘不過氣。林慕白死的時候,也是萬箭齊發。曾七好歹落個全屍,可林大哥呢!
林大哥,長風!我腦海突然浮現一條線,將兩人相連。林慕白,長風,難道……
“佟妃娘娘無礙,只是昨夜之事不記得了。太醫診斷娘娘可能受了太大驚嚇,一時失憶。”
雨濃果然老道!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竟沒想到曾七竟敢挾持皇妃,偷襲皇上。真是膽大包天。”圖海罵道。
“偷襲皇上?怎麼回事!”
圖海噓聲:“前幾月有人向皇上射箭,皇上怕宮內惶恐。隱瞞了此事,讓內侍秘密調查。昨夜搜了曾七房間,發現幾枚短箭。看來就是他憎恨皇上,暗下黑手。”
“這事全要怪你!”圖海繼續埋怨:“當初你不求情,一刀砍了那廝的腦袋。豈還有後面的事。瑤花……瑤花……”
我回神,圖海不悅的瞪我。曾七不可能暗殺皇上,那真正的殺手只有,那個人?
“佟大人今晨便來請罪。皇上念在佟妃蒙受劫難,只訓斥了幾聲。唉……”圖海繼續喋喋不休,我全然不再聽,心裡都是懷疑。
我一定要找長風問清楚。太平樓上下找尋不見,詢問戲子。一人說:奉命出宮了。我悵然若失:長風,你真是林大哥麼?
玉竹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拿雞毛撣子撣灰。我笑問:“何事讓你這樣喜歡?”
“姑娘,可聽說了宮裡的流言?”
“既是流言,不聽也罷!”我搖頭。
“這一遭,姑娘必須聽。宮裡人說那夜佟妃娘娘神色恍惚,衣衫不整,說是身體早就被賤奴玷汙了。還說有人看見曾七藏了佟妃一條手絹,說是兩人在家裡就要好的很呢。”
我一怔:竟沒想到有這樣的流言。
“姑娘,你說奇不奇怪。這是哪個傳出來的,短短一日弄得人盡皆知,傳的越不像話。”
“還能是誰?”我拿起書喃喃:“不就是被佟妃奪了孩子,恨毒了她的人。”
“姑娘的意思,是——”玉竹悄悄一指:“德嬪娘娘今早以佟妃生病,無暇照顧四阿哥,將四阿哥領回宮去了。”
我不語,似聽非聽。雨濃不會一蹶不起的,只怕毒獅子傷愈歸來,爪子更鋒利。
“瞧我,光說話呢,竟忘了正事。皇上請姑娘去乾清宮用午膳。”
“是妙塵師傅。”我嗔道。
宮女端上菜餚,我規矩恭敬的立在一側。屏退所有人玄燁要拿下面紗,我退步,不肯拿下來。
“朕不忍讓你藏在面紗之下。”玄燁執拗解開:“你跟了朕有十年了。初見你,彷彿昨日的事。擁有你這樣的紅顏知已,一輩子也不夠。”
“瑤花,終會老的……”
“朕也會老。朕心裡瑤花永遠都是不凋零的梨花。”玄燁寵愛的將我拉到桌前,夾一塊乳鴿放我碗中。
“與心愛之人同室而居,一桌吃飯。真好!”沉湎其中,忘情告白。
玄燁一樂,握住我的手:“這大抵就是尋常夫妻的恩愛吧。朕已寫書將事情對太皇太后和盤托出。朕打算送你去明府暫住,暫避風波。等諸事妥當,朕必將八抬大轎迎娶你。”
“皇上……”我感動。他如此著急,全是不想我受委屈。
依偎在他懷裡,如倦鳥還巢。這裡就是我的歸宿——
說服太皇太后不是易事。我能做的只有堅定的信任他。他在城樓上送我,一如多年前一樣。那時離開我是含著淚帶著怨;而今我心意明確,意志堅決。這一生認定了他!拋棄多餘的思想,跟著他的腳步向前。這就是愛情“盲從”,盲從也是方向,也是幸福啊!
芽兒見我,沒有驚訝。料想雨濃給她過了信。她待我禮數週全,客套熱情;小康還是怯懦,在芽兒面前像個丫頭。小康眼裡含笑,不多說話,卻是很親暱。
明珠早出晚歸,也不時常見我。他大抵知我來府中短住,皇上的用意吧!他心裡有結,一時半刻還是解不開。
進府數日,我便看清芽兒儼然是掌家福晉。雖掌管府裡大小事務,卻是名不正言不順。拜訪的客人私語:明府是一個小妾管家,真是稀罕!張家來人提過幾次,也苦心勸過明珠。而明珠依然不為所動,遲遲不把芽兒扶正。
這是芽兒的心病,她漸漸怨恨明珠薄情——怨,也是出於愛,出於嫉妒!
本想離了宮便能清靜些,不想明府也是不安寧。明珠一位族親長輩來訪,提及給明珠納妾之事。芽兒醋意翻滾,冷言冷語夾槍帶棒將那人氣的直跺腳。芽兒晚時又鬧了一場,小康害怕躲在我這裡,給我剪紙。
“福晉,經常這麼鬧麼?”我幽幽問道。
小康怯怯不支聲,半晌放了戒心:“從前不是這樣。不過近來上門給大人提親的多了,福晉才變得急躁。”
芽兒從前不是這樣,她乖巧、柔弱、懂事,說話察言觀色輕言細語。前幾年見她還不是這樣。而今她急躁、幽怨;敏感脆弱過於狹隘。她太想得到明珠的愛,卻總不得要領;讓明珠覺得疲累,不可理喻。
“有些東西,太想要。找不對路子,只會離得越來越遠。”玉竹喟嘆:“倒不如像小康這般,不爭不搶,反而讓人憐惜。”
小康羞澀垂頭,玉竹是個明眼人,這些日子誰都能看出來明珠對芽兒疏遠疲倦;而對小康卻是真心憐愛。芽兒改不了嫉妒,對小康更壞,招來的只是明珠更加憐惜小康。
小康是修成正果!芽兒的事,我有時想管,想勸。但她對我有一百個恨,我們之間溝壑難平。玉竹勸我:這是明府家務,旁人別插手。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玉竹說的對,我不想離明珠太近。
忘了我,才能騰出心去容納別人。小康也好,芽兒也罷。無論哪一個都能給予今生我不能給的。
明珠看我,兩個人尷尬的坐了半天,不知怎麼開口。
“明大哥,我們這樣又何必!”我打破尷尬。
“是啊!何必呢。都怪我……”明珠黯然。
“不,若論錯誤,是瑤花的錯。只是不希望咱們因此生疏了。”
明珠抬頭微笑:“大哥想通了。情愛之事,不能強求。求之不得,不如作君子之愛,成人之美。”
“明大哥——”他的話,讓我十分感動。
“太皇太后回宮了,看來是為了你的事。聽風聲:太皇太后態度堅決,堅決不允。你別憂愁!依我看並不是沒有迴轉餘地。既知你沒死,太皇太后並沒下令搜查你。這就是轉機!還聽說蘇麻喇姑為你說了許多好話。蘇嘛嬤嬤在太皇太后跟前很得信任,有她從中斡旋,大有希望啊!你是幾時得了這位出名刁鑽古怪嬤嬤的喜歡?”
我訝異:沒想到蘇麻喇姑如此幫我。回想從前她也曾幾次暗中幫我,難怪自已一直覺得這位嬤嬤是面冷心善呢。
“我想蘇嘛姑姑是見了先皇為董鄂妃病逝,憂心皇上重蹈覆轍。才想成全我與皇上。先皇與皇上都是蘇嘛一手養大,她待皇上之情不亞於太皇太后。舐犢之情啊!”
“原來如此!有她相助,便有了很大把握。只是太皇太后迴轉心意需要時間。新年,你只好在我府中度過了。”明珠含笑。
“明大哥,還有一件事……”
我將長風很可能是林慕白的事告訴明珠,託他查訪長風下落。這件事壓在心裡,始終不安寧。一方面我怕長風傷害皇上;另一方面我又怕林大哥重蹈命運。上一次,由於我的無力,造成終生之憾。
若老天真給我機會彌補,這一次就算拼上性命。也不能讓悲劇重演!明珠答應保密,我完全可以信任他。
只是長風現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