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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梅枝梨雪香滿園

我曾經無數次夢裡離開了紫禁城,策馬奔騰,恣情放縱。夢裡的自已何等瀟灑快意,卻不是我此時這般心情。

明珠是誠懇的。他對我的情意不是一天兩日,他的愛收藏不住,一刻噴湧而出。這世上有三個男人深愛我,可只有他讓我感覺平靜。

我要的就是一顆平靜的心,平淡的生活。可是……我卻無法快樂,無法從心裡笑出來。遠處就是我向往的山山水水,可整顆心卻是牽掛紫禁城裡的那個人。

我要自由,如今自由了!心卻自由不起來,像是被一場大雨打溼了翅膀,飛不動。

圖海突然到來:“你走後,皇上茶飯不思鬱鬱寡歡,每日在紙上畫你,不肯歇息。昨夜裡又吐了血,而今人懨懨的,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瑤花,求你寫封書信勸勸皇上吧!”

“不!”我揪住胸口怔怔道:“我要去見他!”

我將最後的決定告訴明珠。他的臉陰沉,甚至有些惱怒。“你想通了?再回去凶多吉少。皇上希望你得到快樂,才放開了你。你再回去,豈不辜負聖意?”

我蹙眉:“這幾日,我都在想:離開紫禁城,我便真的快樂麼?沒有心的人怎去攫取快樂?一想到他的傷心和呼喚,我真的離不開。也許這就是我的命運:為他畫地為牢,困居在只有他的一方天空。”

“你竟不為自已想想?宮裡人都認為你死了。若是太皇太后發現了你,定然不會放過你。”

“明大哥,只有你能幫我了!”

明珠搖頭喃喃:“我不能……我不能把你送入火坑。你可以不愛我,但你不能不愛惜自已。我決不答應。”

“大哥錯了,瑤花正是為自已。前面是火坑,也是天堂。深愛上一個人,即使下地獄只要在他身旁,那也是天堂。明大哥,我辜負了你的情意!今生,我只能全心全意愛一個男人了。”

明珠深望我嘆息:“不要對我抱歉,我是心甘情願。罷了!我應你……”

平瑤公主病逝,水瑤花斬首。而今存在這世上的是全新的一個人。宮裡請了薩滿法師為皇上驅病,明珠將我和玉竹安排進來化作巫女妙塵,送進宮。

三入紫禁城,城裡的一切還是陌生,充滿恐懼。

圖海支開人悄悄將我送進皇上的寢房,玄燁憔悴的躺在床上,地上散落幾十張我的畫像。我輕輕靠近,心壓得窒息。

“瑤花!”病榻之上,玄燁夢囈。

他瘦成這般!玄燁微睜開眼盯著我驚異:“不是夢,是你麼?瑤花!”

我伏在他的胸口抽泣:“是我!不是夢。”

玄燁閃過驚喜,過而著惱:“你走,走!朕讓你走,你為什麼還回來?你走。”

“你要我去哪裡?我沒有家,沒有親人。我哪裡也不去!”

“不許胡說!”玄燁僵硬嗔道:“就當朕失信於你,不想要你了。天下之大,你想去哪裡都可。唯獨不能留在紫禁城。”

“那這是什麼?”我拿著地上一堆畫像問道。

玄燁懊喪別過頭:“你不走,朕就派人趕你走。”

“好!我走。”我站起來,看著他消瘦的肩頭。突然挽住他的肩頭,深深吻住他。玄燁睜大眼睛推我,我不理用盡全力抱住他。舌尖碰觸的快感,瓦解他的偽裝。玄燁被融化了,環住我的腰,火熱的舌頭與我痴纏。

“太皇太后駕到——”圖海扯著嗓子提醒。

我倆一驚,燃燒的激情被潑了冷水。我滾下床,連忙收拾衣裳。玄燁遞過面紗催道:“快!”

孝莊徑直走到床榻,一眼掃到跪在地上的我:“這是何人?”

“這是為朕驅鬼的巫女,留在此為朕念驅魔咒。”玄燁掩飾。

孝莊狐疑,打量我:“面紗拿掉,讓哀家看看。”

“皇祖母,她是薩滿巫女,一旦揭開面紗會招來瘟疫。”玄燁咳嗽:“孫兒覺得胸口順通,身子也有了力氣。孫兒讓老祖宗擔憂,實在不孝。”

孝莊聽後,喜道:“好了就好!這薩滿法師的咒語,還真是有用!既如此,就讓他們多做幾場法事,祈佑皇帝早日痊癒。”

孝莊走後,玄燁盯著我,歡愉又擔憂。

“你趕不走我的。”

我篤定,玄燁沉默。許久,沉重的聲音:“你真不走?無論日後發生什麼,也不後悔?”

我知道:這一刻離開他,一轉身我便會肝腸寸斷,遺憾終生。

“瑤花,朕能為你做什麼?”

皇上沉湎巫女唸經,後宮訝異。為避免露出端倪,我避著所有人。暮色沉沉,我與玉竹裹著面紗從乾清宮出來,迎頭便遇著佟妃和馨嬪給皇上請安。

佟妃喝住我,上下打量,眼神透著狐疑。馨常在不客氣道:“遮著面紗裝神弄鬼,把面紗扯下來。”

馨嬪惱怒:“還敢瞪眼,今日不管你什麼巫女,我倒要看看這面紗底下藏著怎樣的嘴臉。”

馨嬪性格潑辣,上手要撕。佟妃喝道,狠狠瞪眼兇道:“你荒唐,皇上大病初癒,幸得巫女作法。得罪神佛,降禍皇上,本宮第一個不饒你。”

馨嬪嚇得後退,我弓身行禮欲告退。佟妃眼裡的疑惑還沒消散,愣住半晌才搖手讓退下。

我與玉竹倒吸冷氣,玉竹小聲:“還是姑娘周全,不支聲這才糊弄過去。好險啊!咦?姑娘在看什麼?”

玉竹往前一看:雙喜挺拔的身體站在景陽宮門口站崗。他還不知道春羅的事?憨厚真誠的臉陷進濃濃的哀傷裡。我欲上前,玉竹拉住我輕搖頭。兩個人默默走開,身後雙喜斜長的影子孤單的倒在紅牆上。

皇上安頓我住外宮,避免遇見熟悉的人。途徑太平館,我止步:“玉竹,你先回去。我有一樁未了結的事。”

“姑娘,千萬別多生枝節。”玉竹勸道。

西藏使節回西藏,進宮獻藝的伶人多數領了賞賜回家去了。只有少許太皇太后極喜愛的被留在宮裡。如此,長風很有可能還在太平館。

“你來了——”身後輕輕腳步。

我轉身一晲:長風淡然的走向我,離的很近:“你果然沒有死。”

長風繞過我,習慣的斜坐闌干,擦拭玉笛。四下無人,我摘下面紗訝異:“你怎麼知道?”

“菜市口那女子裝的很像,可還是露了瑕疵。”長風冷笑。

那日,他竟然去了菜市口!是為了救我麼?

“你究竟是誰?從一開始我便覺你很不簡單。你混入皇宮究竟什麼目的?”

“呵!這就是你對救命恩人的態度?”長風輕蔑:“我就是一吹笛的下等伶人。倒想問姑娘以為長風是誰?”

“我……”我不信,快步走上前,猝不及揭開面具:“啊”我嚇得一個後退:那張臉被燒的面目全非,比羅剎還要滲人。

“你——”長風大怒,雙手掐住我的脖子,像一頭髮狂的豹子。背靠著闌干,腳不著地,血憋在腦子裡,“啊啊啊”說不出。

長風突然撒手,我滾在地上大口喘息。長風逼視我,憤恨:“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滾——”

我該懷疑長風是光明會的人麼?可那日在天牢他的話實在讓人猜疑。水天正又是周密的人,他不可能單寄希望我殺了皇帝,他不信任我,一定會準備後手在宮裡。長風實在可疑,我不由想起那張臉,後背一陣發麻。

夜已經深了,趁著無人,還是速速回去,免得麻煩。

“曾大人……”一個聲音怯怯喊。

我驚訝,定眼看一個人影躲在樹後,輕輕呼喚曾七。曾七四顧,警惕的走到陰暗樹後。我側耳。

“藥可帶來了?”女子小聲。

曾七從身後拿了一個木盒囑託:“請姑娘轉告娘娘:此藥萬不可多吃,傷及根本。娘娘生有隱疾,吃了這些年也不見效,還落下胸悶氣促的病。請姑娘勸勸娘娘:別再拿自已的身子冒險。”

女子嘆氣:“大人,哪裡知道娘娘的苦處。若讓人知道娘娘不能生養,別說名位,就連尊嚴也不剩了。四阿哥不是親生,即便將來出息,還是想著親孃。娘娘沒個子嗣,將來指望誰?哦!大人那味藥可配了?”

曾七從懷裡拿出幾包藥:“放進燈裡,半個時辰便起作用。”

“真是稀罕,這一小包就能讓男人神魂盪漾,慾火不持。”女子嬌羞的呢喃。

曾七不說話,有些尷尬:“娘娘,胸悶可好了?”

“吃了幾服藥,已經好了。多虧曾大人帶來的方子。”女子將手裡包裹遞給曾七:“天冷了,娘娘讓奴婢捎給大人的夾身襖子。娘娘帶話:一定會想法子,解救曾大人。”

“請轉告娘娘:曾七無礙,只求娘娘萬萬保重身體。姑娘快回吧,咱們站久了別被看見了。”曾七小心。

我趕忙躲起來,月亮下一個女子走出來。我方看清楚女子面容,吃了一大驚:竟然是雲兒貼身侍婢巧碟。

我一直懷疑雲靈身邊被安插了眼線,沒想到竟然是雨濃的人。

那夜雲兒分娩事敗,就不是偶然。不可能!可是——

所有的猜疑湧上腦海,回到別院我心潮難平。玉竹以為發生了什麼事,趕緊追問。

“玉竹,你幫我查件事!”趴到玉竹耳邊碎語。

玉竹聽完一驚,重重點頭。

我祈禱:不是自已想到那樣。玉竹回來,帶回訊息。我所有的希望破碎。巧碟確是雨濃的人。那麼,雲兒事露,就是巧碟通風報信。雨濃前來揭穿,引來皇上,所以雲靈才……也許雲兒與宋青山互生情愫,兩個人云雨交合也是雨濃策劃!也許……我不敢想下去,由不得控制不去想。

玉竹上前勸解:“姑娘,事情都過去了。雲娘娘已登極樂。姑娘千萬不要衝動,害了自已。”

“你放心,我的命是春羅的。我不會衝動。”我睜開雙眼恨道:“可雲兒的仇,不能就這麼算了。我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佟雨濃,雲兒受的折磨,我會在你身上一分不漏討回來。”

龍體康復,玄燁下旨留巫女為皇室祈福。我守在太和殿打坐抄經,竟也不覺得煩悶。暮鼓晨鐘,梵文經書讓心靈平靜。天珠在別殿供奉,玄燁不許我靠近。“你靠近天珠,朕便有種不祥之感……”玄燁搖頭。我愕然:自已恍惚也有這樣的感覺!

偽裝巫女,不是長久之計。但水瑤花已經當眾斬首,若重生於世,又該掀起軒然大波。寒意傷人,幽幽佈下一場大雪。

推窗:粉妝玉砌的世界,太誘人。玄燁環住耳邊吐熱氣:“這一刻,朕不想天下,心裡只有你。”

深深一吻纏綿,臉紅:“僅僅是一刻,瑤花也知足。”

“皇阿瑪駕崩前對朕說:江山朕帶不走,彌留之際才知能帶走的便是與董妃的一段情了。天下是天下人的,朕是這天下的守護人。真正屬於朕的只有瑤花!”

“皇上還有後宮佳麗,粉黛三千!”我酸道。

玄燁嗔笑,從書閣取出一幅畫:是一個韶華正值,冰肌雪骨的美人像。我不解,玄燁賣關子翻過背面,上面附著一首詩:

帝城初築金谷園,

十里桃花春盎然。

鮫淚換得明月珠,

一顆嬌煞萬千紅。

“海蘭珠!”我驚訝,審視畫中女子,這一幅應該是海蘭珠初進宮的樣子。風致天成,水眸楚楚,不施脂粉,淡極始知花更豔。

這幅畫是皇太極初見海蘭珠所作,每一筆都一絲不苟,背後賦詩略顯生澀,不算上乘。一顆嬌煞萬千紅,後宮佳麗三千,可入皇太極眼裡的只有海蘭珠。滿園芳菲自此黯然失光!皇太極自比石崇,金谷園姬妾成群,獨放不下綠珠。如此自比,未免自降身份,可偏愛海蘭珠之心可見一斑。

玄燁捲起畫軸:“皇祖父獨寵海蘭珠;皇阿瑪鍾情董鄂妃。愛新覺羅男人痴情一脈相承啊!滿園芳菲,朕情有獨鍾。”玄燁偷襲一吻。

我摸著嘴唇心裡發燙。玄燁邪笑盯我,圖海進來愣道:“皇上,霜月樓炭火已經備下,恭請聖上移駕。”

“走,朕帶你看樣好東西!”玄燁賣關子。

霜月樓只留下幾個近身侍候的宮人,玄燁拉著我上樓,玄秘微笑,溫熱的雙手將我眼睛蒙上。

跟著他的呼吸,挪動步子。“好了,睜開眼睛!”

小隔窗外,放眼望去:整片梅林盡收眼底。不!不是梅花,竟是梨花啊。薄雪蓋著枝椏像一朵朵輕盈的梨花瓣。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你素喜梨花皎白,可惜宮裡的梨花大都砍盡了。如此梅枝開白梨,不知你可領情?”

我假意不領情:“皇上,天子也。就是指鹿為馬,瑤花也只能應附。皇上說是,那便就是了。”

“不滿意?朕這就下旨砍了這些梅樹,全種上梨花。”

“哎!”我急道:“董鄂妃不喜梨花,先皇盡數砍去。而今皇上又為了瑤花要砍梅林。林木有何罪過,落得這般折騰。瑤花並沒說不愛這梅枝梨雪。”

玄燁撲哧一笑:“如此就饒了它們。草木有心,真要拜謝你手下留情。”

我方知玄燁在逗我,氣的捶打他。玄燁哈哈笑勸:“此景雖妙到底不是梨花。朕不能屈就你。朕已著人在西郊種了成片的梨木,約摸兩年,你便能看見梨花白雪之景。”

我心裡感動,玄燁深深凝視:“朕能為你做的,這是第一件。以後還有千件萬件,朕會慢慢補給你。”

“來-日-方-長”在他手心悄悄寫畫。

“妙塵師傅!”佟妃叫住我。

我恭敬行禮,方瞧道:太子怯怯喏喏在佟妃後面。我心疼的瞟一眼胤礽,又怕露出太多的情緒惹人生疑。

“有勞妙塵師傅為皇上講經。聽說皇上剛帶了師傅賞雪。皇恩浩蕩,以後少不了賞賜。本宮也想著替皇上好好在佛祖面前還一份心。”

我不言語,躬身拜謝。佟妃顯然還有話說,拉著太子道:“太子,到皇額娘宮中找四阿哥玩耍可好?”

“瑤姑姑說:不讓胤礽下學後亂跑。”胤礽眨巴眼睛回道。

佟妃撲哧笑道:“你瑤姑姑不在,怕什麼。皇阿瑪知道了,有皇額娘呢。”

佟妃詭異瞄我一眼,拉胤礽,胤礽不動。佟妃指著我道:“胤礽,你瞧眼前這位姑姑像不像瑤姑姑?”

我一驚:難道被佟妃識破了!

“太子,揭下她的面罩,看看是不是?”

胤礽詫異的盯著我,眨著無辜大眼睛,伸手。

“太子殿下——”圖海突然出現,急聲喊道:“臣參見太子殿下。皇上在乾清宮傳喚太子,殿下,快隨我去。”

“圖大人,來的好及時!”佟妃似笑非笑,眼睛不離開我。

圖海行禮一瞥我道:“皇上的經文,晚上便要。妙塵師傅,不要耽誤了。”我會意趕緊行禮離開。

將事情原原本本說與玉竹,玉竹直嘆氣:“幸而圖大人及時,險些被捅破。真是兇險!兇險啊!”

“只怕早已經被看破了!”我冷聲。

玉竹慌張:“這可如何是好!姑娘,莫不如找皇上想個法子。”

“不急!”我解開茶蓋慢條斯理道:“太皇太后守陵去了,一年後方才回宮。你可知指鹿為馬的典故?只要皇上認準我不是水瑤花,別人還能說什麼。”

“而今要緊的是:趁佟妃沒對咱們動手之前,咱們先下手,也是時候將該了的的事,做個瞭解。”

玉竹點頭小聲:“姑娘從何下手?”

“明日你將栗子糕與字條送到佟妃宮中。”

玉竹開啟字條:子時,柳風榭,一人。玉竹詫異:“姑娘欲引佟妃去柳風榭。佟妃能去麼?”

“她不正懷疑妙塵就是水瑤花。宮裡還有誰比她更想知道我是誰?她一定會來!”

“若是佟妃防備,不肯一人去。姑娘的計劃豈不落空?”

“看到栗子糕,我的身份昭然若揭。她來見我,必是要威脅恫嚇。我死而復生,稍動心思的便知道是皇上掉包。太皇太后不在,佟妃若要當眾揭發我,等同揭發皇上。龍顏大怒,最後吃虧的還是她。”

“看來姑娘每一步都算準了!”玉竹微笑釋然:“只是曾七那邊不好下手。曾七雖是個粗人,但粗中有細,極富智謀。不易上當!”

“恰恰相反,我倒覺得哄住曾七,不難。痴心的人,遇到心上人的事必犯糊塗。東西拿來了麼?”

“喏!奴婢廢了好大力氣才偷來巧碟的帕子。”玉竹自訕笑:“倒做了回樑上君子。奴婢已收買苦役房的小貴子,明晚時辰一到,便給曾七傳信。”

手帕子在手心裡狠狠揉搓,字條上的字故意寫的倉促:“若事情危急,巧碟必是隨手拿了身邊的東西做信物。這帕子過於乾淨平整,太不尋常了。”

“到底姑娘考慮周全。”

“這一次,我要萬無一失,一舉將佟妃打垮。”目光炯炯,斬釘截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