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唐侯自派遣羿南征之後,不過數日,其母慶都突感身體不適,病情嚴重。陶唐侯日夜守護,衣不解帶,不離不棄。一日,醫者前來診治,言稱:“此地近大陸澤,地勢低窪,溼氣瀰漫,不利於病體康復。若移至高處居住,既能避開溼氣,又能呼吸新鮮空氣,對病情或有裨益。”陶唐侯聞言,即刻著手準備,將慶都移至山上靜養。
然而,慶都病情並未好轉,反而日漸沉重。陶唐侯心急如焚,無計可施,只能沐浴齋戒,向山川祈禱。堯山東北有山,山上建有神祠,據鄉民所言,其神極為靈驗。陶唐侯懷著一顆虔誠之心,徒步上山祈禱。雖身在神廟,心卻時時牽掛病重之母,上山時頻頻回望,下山亦是如此,足見其純孝之心。後人感念其孝行,遂將此山命名為望都山。
慶都之病終究未能治癒,兩月後不幸離世。陶唐侯悲痛欲絕,居喪盡禮。五月之後,選唐邑東面之地安葬其母。訊息傳至亳都,帝摯雖病中,但因慶都乃其庶母,故祭奠賻贈,禮儀周到。四方諸侯亦紛紛前來送葬。
陶唐侯居喪期間,不言政事,一切事務皆由務成子代為處理。彼時,羿殺巴蛇及請討鑿齒之表文,均由務成子批閱。一日,務成子處理政事時,取出一面朱布製成的小幡,幡上繪有日、月、星、辰之圖案,命屬官照此式樣放大五倍,製作一百二十面,限期十日完成。百官雖覺莫名其妙,但仍依令行事。
十日之後,一百二十面朱幡製作完畢。此時,東方諸侯使者紛紛前來求援,言稱海濱大風逐漸西進,所到之處房屋樹木盡毀,人民牲畜傷亡慘重,江湖波濤洶湧,交通斷絕,田地作物受損嚴重。近來更有與各地亂民勾結之勢,佔據城池土地,諸侯國無力抵禦。務成子聞言,安慰使者道:“我君正在守喪期間,未能親自相見,深感抱歉。然對於此妖風之患,早有耳聞,已備有破除之法。”
說罷,命人取一百面朱幡,分發給各國使者,並告知:“大風之所以肆虐,全賴其風力。若於正月元日子時,在各邑各村東北方豎立此幡,並以重兵守護,勿使其被毀,則大風將失其威力,易於抵禦。”使者們雖口中稱謝,心中卻疑慮重重,暗想小小一幡,豈能抵擋妖風。仍向務成子請求出兵相助。務成子解釋道:“我國老將司衡羿南征未歸,但已聞鑿齒伏誅之訊,不日將凱旋而歸。屆時定派其前往相助。”使者們聞言,方才安心離去。
數日之後,老將羿凱旋而歸,務成子代表陶唐侯率領百官在朝堂之上熱烈迎接,並設宴款待以表慰勞。酒過三巡,務成子向羿懇切說道:“老將軍連年征戰,不辭辛勞,今日終於歸來。然而,還有一事需勞煩您再次出征,不知您是否願意?”羿堅定回應:“只要於國於民有利,我絕不推辭。請問老先生,此次又需我前往何處?”
務成子遂將東方各國所求的詳情娓娓道來,並強調:“此事非老將軍出馬不可,且時間緊迫。我已向各國使者承諾,會盡快派兵相助。”羿聽後,好奇問道:“大風這個名字我略有耳聞,但不知其究竟為何物?老先生必定了解詳情。”
務成子解釋道:“此人亦算得上一名得道之士,平生痴迷於風學之研究,故得名大風。後受上界風伯賞識,得以在天庭任職,與箕伯、巽二、颶母、孟婆、封姨等共事。然而,他性格不安分,終被風伯查知其不端,遭貶下凡間,卻依舊自稱為風伯。在少曇、顓頊、帝嚳三位聖人主政之時,因主德清明,四海安寧,他不敢作亂。但如今帝摯昏庸無道,三凶肆虐,四海動盪,百姓苦不堪言,他便趁機而起,這便是他的歷史。”
羿聽後,沉思片刻,問道:“那大風的風力,是否有破解之法?”務成子點頭:“確有破解之法。前日我已製成一百二十面大朱幡,已贈予各國使者一百面。剩餘二十面,請老將軍攜往,豎立起來,即可削弱其風力。但請注意,此法僅限於朱幡範圍以內,超出則無效。老將軍進攻時,宜選要害之地,於二月二十一日子時,將各朱幡一齊豎起,設法誘他入幡內,使其風力失效,屆時定能擒獲。”
羿聽後,眉頭微皺:“他既曾為上界神仙,必有變化隱遁之術。即便能使其失敗,要想擒獲恐怕不易。”務成子微笑道:“老將軍慮得甚是。我尚有一物,可助您一臂之力。”說著,便命從人去寓所取來一隻紅匣子。
在此期間,眾人繼續閒談。逢蒙向務成子提問:“我聞‘大塊噫氣,其名為風’,風不過是陰陽之氣流動而成,何來神道之說?”務成子解釋道:“風起有時,有向,有地,此即神道主持之證。否則,風既非動物,又無智慧,何以能如此規律?例如盛世之時,風不鳴條,人君政治清明,則祥風至;而亂世之中,巨風為災,此又為何?神道之主持,正在於此。”逢蒙聽後,點頭稱是,仍覺風之力勢猛烈,神道能指揮之,實乃不可思議之事。
務成子微笑著回應逢蒙道:“這其實並不奇怪。不僅是神道,就連許多動物也擁有這樣的能力。例如,深山中的猛虎,一聲長嘯,山谷間便會起風,古人稱之為‘風從虎’,這豈不是動物也能召喚風嗎?又如嶽山有一種名為山狎的獸,它一旦出現,天下便會有大風。江中的江豚,浮上水面一吹,風也會應聲而生。此類例子不勝列舉。連小動物都能做到這一點,更何況是神道呢?”
逢蒙聽後,若有所思地問道:“這麼說來,我們人類似乎反而不如這些動物了?”
務成子搖了搖頭,解釋道:“人類亦有其獨特之處。曾有一寡婦,極為孝順,卻遭姑母之女誣陷,揹負了謀殺姑母的罪名。她悲憤交加,仰天呼號,瞬間狂風驟起,天地為之變色,甚至吹壞了君主的宮殿。君主因此才明白了她的冤屈。這豈不是人類亦能引動風的力量嗎?
然而,此事或許可以說是偶然,或是神明庇佑,並非寡婦本意所致。再舉一例,古時有一大將,與敵交戰時欲用火攻,卻苦於無東南風相助,恐火勢反噬。後來,有一人懂得借風之術,他在山下築起三層高臺,臺上插滿二十八宿星旗,按照六十四卦之法,讓一百一十人侍立兩旁,每日祈求。如此三上三下,終於東南風大作。這豈不是人類能夠致風的明證嗎?
更何況,蚩尤氏徵風召雨的能力,更是人所共知。就如我前日所制的朱幡,能夠止風,亦是人類智慧與能力的體現。”
棄在一旁好奇地詢問:“老先生先前提到的風伯、箕伯、巽二、颶母、孟婆、封姨等,他們都是掌管風的神祇吧?能否請您為我們講講他們的歷史呢?”務成子微笑著點頭,開始娓娓道來:“風伯名叫飛廉,這是一種神禽,它的身形如鹿,頭部似雀,有角且尾巴像蛇,渾身佈滿豹紋,是專門掌管風的神靈。箕伯則是二十八宿中的箕星,按照五行理論,箕屬於東方木宿,而風則是中央土氣,木克土,土為妻,因此箕是風之夫,風是箕之妻。箕星喜歡風,但它在二十八宿中自有其職責,所以並非專門掌管風,只有在月亮走到箕星宿時,它才會起風。至於巽二,他在八卦中代表風,且排行第二,因此得名。颶母主管海里的風,她常住在南海,性情非常暴烈。夏秋之交,天空中若有如虹般的暈圈,那便是她即將出現的預兆。孟婆則掌管江裡的風,她常常在江中游玩,她出現時必有風相隨。因為她是上帝的女兒,所以尊稱為孟婆,那風便被稱為少女風。封姨是排行第十八的姐妹,因此又稱為封十八姨,她年輕貌美,性格輕狂,喜歡捉弄人,但她的職責最輕,只負責管理花期的信風。”
契在一旁又提出了疑問:“風神之中,為何有一半是女子呢?”務成子解釋道:“在八卦中,巽代表長女,因此風神中多女子。”
正當眾人聽得津津有味時,從人已將務成子的紅匣子取到。務成子開啟匣子,取出一物遞給老將羿。眾人一看,原來是一顆碩大無比的珠子,直徑一尺,顏色黑如漆,卻光芒四射。務成子介紹道:“這顆珠子名叫玄珠,產自寒山北面的圓水中。這圓水之所以得名,是因為它的水波總是圓形流轉,與其他水域不同。水中有一隻巨大的黑蚌,能夠出水飛翔,常在五嶽之上游蕩,每千年才產一顆這樣的珠子。我在黃帝時期,偶然在寒山之巔遇到這隻黑蚌,並得到了這顆珠子。夜間懸掛起來,明亮如日月;即使白天取出,其光芒也能使各種神靈無所遁形,真是一件難得的寶物。所以,這次如果大風戰敗後想要變化逃跑,老將只需取出此珠一照,它便無處可藏了。”
羿好奇地問道:“假使它已逃遠,玄珠也能照得出嗎?”務成子點頭:“當然可以。而且,老將的神箭射得既高又遠,又有何懼?不過,我建議老將在神箭上系一根長繩,就像捕鳥的增繳一樣,射中之後便可循蹤搜尋,將它拖回,豈不是更好?”眾人聽後都大笑起來。席散後,眾人各自離去。
次日,羿前往堊廬慰問陶唐侯,併到慶都的墳前祭拜。同時,他開始挑選兵士,準備東征。突然,有報傳來,說亳都又降下了詔書。陶唐侯雖在守喪期間,但君命難違,於是親自接詔。開啟一看,原來是禪讓之詔,其中還寫道:“本擬親率群臣前來敦勸,但因病體不堪跋涉,務望早登大位,以副民情。”
陶唐侯聽後,心中震驚不已,急忙召叢集臣商議如何應對禪讓之事。司衡羿上前奏道:“陛下,如今帝摯的無道行為已至極點,然而他竟能禪讓天下,展現出一絲仁心與識力,且言辭懇切,這足以遮蓋他過去的過錯。臣以為,陛下應當接受禪讓,不必再推辭了。古人常說‘成人之美’,正是此意,陛下以為如何?”
陶唐侯聽後,堅決地搖了搖頭道:“此事萬萬不可。禪讓之後,臣子反而成為君主,君主反而成為臣子,天下豈有此理?更何況寡人德薄才疏,實在無法承擔此重任。還是儘快上表辭謝吧。”
羿再次勸道:“陛下,臣聽說昔日炎帝不敵蚩尤,知道黃帝的德行之高,便主動讓位於黃帝,黃帝也並未推辭。臣子成為君主,君主成為臣子,自古有之,又何足為奇呢?”
陶唐侯反駁道:“此事有所不同。炎帝與黃帝並非骨肉至親,而帝摯與寡人乃是同胞兄弟。我若攘奪兄長之位,於心何忍?”
羿繼續堅持自已的觀點:“陛下,此次並非您主動去攘奪帝摯之位,而是帝摯自願禪讓。況且,帝摯九年來的失德行為已難以挽回。您若不接受禪讓,將來帝摯的失德行為只會愈發彰顯,四方諸侯和天下百姓恐怕會心生怨念,導致天下分崩離析,帝摯也將身敗名裂。如今接受禪讓,既可以成全帝摯的美名,又可以保全他的聲譽,豈不是兩全其美?因此,臣為陛下、為帝摯、為天下百姓、為先帝宗社著想,認為接受禪讓是正確的選擇。”
然而,陶唐侯依舊搖頭表示拒絕:“不可不可。”
此時,君臣二人辯論了許久,其他大臣如務成子、棄、契等皆保持沉默。羿見狀,轉向務成子道:“老先生,您為何不發一言,勸勸君侯接受禪讓呢?”
務成子微笑著回答道:“依我看來,辭讓更為妥當。”
羿聽後大為詫異,忙問:“這是為何?”
務成子簡潔地回答道:“不必說原故,講理應該辭的。”
羿雖感不悅,但素來尊重務成子,也不再強行爭辯。於是,陶唐侯懇切地撰寫了一篇辭表,其中還包含了幾句勸諫帝摯的話語。辭表剛剛發出,便傳來四方諸侯擁戴陶唐侯為帝的表文,共有九千二百五十國聯名推尊,廢去帝摯。陶唐侯看後更感震驚,但因在喪服之中,不便親自招待,便請務成子代為接見並婉言辭謝。
那些使者紛紛表示:“此次我等奉國君之命,前來推尊陶唐侯踐臨帝位。若陶唐侯不答應,我等國君將親自前來朝覲勸進。懇請陶唐侯以天下百姓為重,不要再推辭。我等不勝期盼之至。”務成子以諸多冠冕堂皇之辭敷衍一番後,才將他們遣發回去。
此時,羿因東方戰事緊迫,不宜久留,便率師出征。抵達歷山後,東方諸侯紛紛前來相見。羿詢問戰況,得知各國自豎起朱幡後,大風便無法侵入幡的範圍之內,因此雙方陷入僵持。然而,大風似乎發現了朱幡的秘密,多次試圖奪取。幸而防守嚴密,未能得逞。羿與逢蒙商議道:“今日是二月十六日,再過五日便是二十一日,乃豎立朱幡之期。你我各執十面朱幡,分頭行動,抄小路至其後方豎立,將他包圍其中,定能取勝。你意下如何?”逢蒙點頭贊同。於是,二人各率兵士,手持朱幡,晝伏夜行,悄然向大風後方進發。
大風原本打算從曲阜之南進攻中原,但突然遭遇到朱幡的阻擋,無法施展其威力。它心生疑惑,好奇這些人類究竟使用了何種法術。經過仔細探聽,得知是陶唐侯所贈的朱幡,大風不禁憤怒,立刻改變策略,決定轉攻陶唐侯。
然而,隨著它一路向北,經過數十個村邑,處處都見朱幡聳立,守護得嚴嚴實實,讓它無法施展。儘管它多次設法想要砍倒這些朱幡,但始終未能成功,心中漸漸充滿了挫敗感,防備也變得鬆懈。就在此時,羿等人悄悄抄後路,大風竟一無所知。
到了二十一日子時,羿與逢蒙的大圈已經合成,要害之處都立起了朱幡。隨著天明的到來,羿的兵士們一聲吶喊,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大聲喝道:“大風,你往哪裡逃!快出來受死!”大風驚慌失措,完全不知道這些兵士是從何而來,急忙率領手下出來迎戰。然而,當它作法時,卻發現風力全無,頓時手足無措。面對羿的兵士們如飛蝗般的箭矢,大風軍中計程車兵紛紛倒下,頃刻間陷入大亂。
大風情知不妙,身形一閃,向上一躍,試圖逃向天空。老將羿早已在對面山上觀察多時,他迅速取出玄珠,交給逢蒙,讓他持珠向天空照耀。同時,羿取出那支系有長繩的神箭,向天空射去。令人驚奇的是,當大風逃到天空,原本已無法看見,但在玄珠的照耀下,它的原形竟然顯露無遺。羿瞄準了目標,一箭射去,正中大風的膝蓋。大風立足不穩,直從天空中跌落,被長繩牽引著,彷彿一個倒栽的風箏。
各國兵士見狀無不稱奇,又忍不住發笑。大風這一跌,直跌到三里路外的大澤邊。眾人急忙趕去,只見大風已浸在水中。他們連忙撈起一看,大風已經頭破腦裂,血肉模糊,一命嗚呼了。
原來,這大澤旁邊有一座高丘,名叫青丘。青丘臨水之處,有一塊大石,巉削聳峙。大風倒栽下來時,頭部正好撞在這塊大石上,傷勢嚴重,滾入水中,最終喪命。一個神仙,竟然落得如此下場,也可為那些貪婪、頑劣、兇暴的人敲響警鐘了。
大風既死,餘黨也悉數崩潰,東方之亂至此告一段落。各國諸侯見大風如此妖異,最終仍難逃羿的誅殺,於是對陶唐侯更加歸心。在犒師時,他們盛情款待羿等人,並懇請羿在班師回朝後,務必力勸陶唐侯順應萬國之請,早日登基稱帝,不要再謙辭推讓。羿聽了這些話,心中甚是滿意。然而,他並不知道陶唐侯的真實想法,因此也不敢多言,只是唯唯諾諾地應承著。在返回的路上,他彷彿聽說帝摯已經崩逝,但不知訊息是否確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