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個時辰過去,聚仙樓的後院源源不斷產出青松酒。
海州一向臨近黃昏時會有微風吹拂,正如此,雪頂青松獨特的味道得以瀰漫到五條街巷以外,有些離得遠的百姓遠遠地聞到這香氣,便都循著這味道往聚仙樓而來。
本來這些日子他們在街頭巷尾聽到的都是聚仙樓的負面評價,說他們釀酒工藝陳舊,想來新酒也好不到哪裡去。
對聚仙樓的斗酒大會沒抱什麼希望,最多聽人講講看個熱鬧。
可這會兒聞到令人迷醉的香氣,他們也忍不住停了回家的步子,轉而往聚仙樓的方向去。
反正他們只要去看斗酒大會,多少都能討一碗免費的酒喝,還有熱鬧看,何樂而不為呢?
有酒香,便不怕巷子深、不怕位置偏,總會有人來買單。
這便是杜毓選了青松入酒的緣由——這酒釀製好是出了名的香飄萬里。
大家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因著這酒香他們對聚仙樓升起來許多期待,這會兒不自覺都加快了往聚仙樓趕路的步子。
不負他們的期待。
一到聚仙樓,這些看熱鬧的人便張大了嘴巴……
只見聚仙樓的外觀依舊是原來的骨架子,高大、恢弘,但細節處卻不再是陳木刻字、古樸牌匾和白紙糊的老燈籠。
取而代之的是刻了精美紋樣的柱子、新繡的青旗還有紅澄澄、亮閃閃的梔子燈籠!
偌大的一個“仙”字酒旗正迎著微風飄揚。
門前擺了個巨大的歡門,歡門又拿亮眼的紅綠黃三色布做了造型,遠遠一看,如兩頭嬌憨的小獅子橫臥門前,正朝著來客“搖頭晃腦”。
歡門,這在海州城不多見,畢竟海州的大酒坊不多,少有人去做歡門來引客注目、哄搶客流的。
聚仙樓這是擺明了要跟海興坊搶客人。
廊前簷下還掛著梔子樣的燈籠,看著一片紅紅火火。
只是現在太陽還沒落山,有溫暖的日光打到燈籠上,竟然往地面上投出一片微紅的光影,微風一打,燈籠也跟著輕輕晃,燈籠旁邊綴著的貝殼裝飾物碰到燈籠罩子,碰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這燈籠是什麼材質,如此透光也就罷了,還能敲擊出叮噹之聲!
來了個識貨的走貨商人,他看了一眼便咋舌:“這難道是琉璃瓦的材質?”
圍觀的人已然很多,琉璃瓦的故事他們還是有人聽過的,那人接話:“什麼?是前朝那昏庸皇帝給寵妃修琉璃日光樓所用過的東西?那豈不是很貴!”
走貨商人點頭:“是很貴,這東西要做好很難,造價自然奢貴,聚仙樓拿琉璃做燈籠,可真是大手筆啊!”
甭管是琉璃瓦還是琉璃燈籠,海州的百姓都是第一回見,新酒還沒品,心中已是驚歎一片。
天色漸晚,等日頭完全沉入地平線以下,夜幕拉開。
聚仙樓的夥計出來將燈籠點亮,燈火乍起,透過琉璃罩子,發出璀璨的光芒。
酒樓的大門終於完全敞開——
斗酒大會,開始!
看著客人們魚貫而入,被樓中琉璃貝燈的熠熠華光迷花了眼,為酒樓正中間舞臺之上可旋轉的巨大金魚造型燈嘖嘖稱歎。
杜毓露出個滿意的笑容,她低聲問何盛興:“何伯伯,貴客說什麼時候來?”
何盛興撓撓頭:“沒說,只說忙完一定過來。”
於毅春安置好他帶來的酒水,此時走過來,因是揹著人他也不裝了,皮笑肉不笑地刺人:“杜掌櫃、何老闆,該請咱們的品酒人入席了吧?你們吊了大家這麼久的胃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唱戲班子呢?怎麼不先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求個賞錢?”
杜毓也不失禮貌地假笑回應:“於掌櫃,反正你都從別的地方買好酒候著了,並不費力,趕什麼時間呢?你這樣沉不住氣的性子如何能做成大事?”
於毅春第一反應是心虛,心說他身邊難道也安插了聚仙樓的眼線?
而後才反應過來在人前,至少氣勢不能弱了,先反駁一番:“杜掌櫃你不要血口噴人!小小年紀就心機……”
“諸位!”杜毓才不給他爹味發言的機會,提高聲音招呼大家:“斗酒大會這便要開始了,請諸位一道歡迎我們七位品酒人入席吧!”
隨著她聲音落下,原還有些嘈雜的人聲都靜了下來,等著她唱人名介紹這些懂酒的品酒人。
海州城懂酒愛酒的人不少,但在酒這行名聲響的,個個有自已的脾氣,他們很期待杜毓跟於毅春能不能請來一兩個?
這斗酒大會的含金量,可全在品酒人的身上體現呢。
郭亭令引著位鬚髮皆白的老者上了堂中主位,待他一落座,下面的食客們看清那人的臉都炸了鍋。
“謝老夫子!聚仙樓竟然請動了謝老夫子來?可聽說他從不飲酒,是哪家請他來做品酒人的?”
謝苑博是他們海州原先有名的老夫子,教出許多上了皇榜的進士,且以教學嚴謹、公正授學出名,為人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在整個海州名望頗高。
但這老爺子脾氣古怪,除了教授學生,沒見他摻和過海州任何爭鬥,更遑論兩個大酒樓的斗酒大會。
他又不懂酒!
杜毓介紹:“這位不消小女子介紹,大家都知道他老人家的名諱,謝夫子能賞臉來為咱們斗酒大會主持見證,負責唱票記分,實乃我聚仙樓之幸。”
眾人聽了這話才停了議論,個個恍然大悟,贊杜掌櫃想得周全——
也是,唱票記分的人若是兩個酒樓的自已人,保不齊被人懷疑有做票嫌疑,但是謝老夫子來做這事,無人能懷疑了。
看在場之人後知後覺地稱讚她,杜毓也不顯露心中得意,只是瞥見於毅春愈發黑沉的臉,話鋒一轉。
請於毅春先介紹他請來的品酒人。
眾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轉到於毅春還沒調整好表情的臉,恍惚間似乎看到他臉部肌肉接連抽搐的模樣。
於毅春心中恨恨罵杜毓,臉上卻是調整好表情,從善如流地先贊杜毓謙遜知禮,後開始介紹他帶來的四位品酒人——
陳記成衣鋪的陳掌櫃、澄心文墨堂的趙掌櫃、錦繡綢緞莊的田掌櫃、通嶽繡莊的嶽如霄。
看到他選人,底下的觀眾都點點頭。
中規中矩、意料之中的人選。
都是城中愛酒的人,也是脾氣相對來說沒那麼大的掌櫃公子們,能請動他們也算不錯。
只是沒有請到他們想要的人,這次斗酒大會的熱鬧可要遜色一些。
杜毓活了兩輩子,看下面那些人的反應就知道他們在琢磨什麼,自是要給他們個“驚喜”。
她開始唱名:“請林下客松山老人入座!”
堂中的食客觀眾眼睛一亮!
聚仙樓還真請來個難請的,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好大的排場!
不過鬆山老人脾氣溫和,只是不愛出山,出山以後還沒與人黑過臉,倒也惹不起什麼熱鬧。
杜毓再唱名:“請如煙閣的酒痴羅娘子入座!”
女人?還是個青樓女子?
說爭議,爭議就來了!
食客中有人皺起眉頭,這聚仙樓果然是譁眾取寵,竟找了羅娘子來?
雖說這位羅娘子原先是在京中陪貴人吃酒,對酒的品鑑能力必然不弱,可她畢竟是個人老珠黃的勾欄女人,讓她來做品酒人真是辱沒了在場好男兒!
但他們忍著沒走,上頭坐著的幾個評委可都沒反應呢,反而面色如常地吃茶等唱名,與剛剛入座的羅娘子也沒什麼交流——
這很反常!
哪知道,杜毓不往下唱名了,她十分抱歉地告罪:“我們最後一位貴客現在還沒到,但今晚必然要來的,咱們先依流程品新酒,待他到了再……”
這下於毅春請來的品酒人面色不虞,方才還在撓頭觀望的食客們突然看到臺上有人拍桌而起。
終於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