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呢?"
隨著孟氏說出的這一句話,張湖整個人都蔫了下來。
張湖是孟氏的獨子,在他還很小的時候,他爹爹就因為一場大病故去了。為了能養家餬口,還要照顧年邁的婆婆,孟氏託人找了穩婆這個行當,一干就是幾十年。
剛乾穩婆那幾年,孟氏家裡窮連房子都沒有,都是租的最便宜的土房,真可謂是家徒四壁。
而早些年,為了給張湖他爹治病,更是欠了別人不少銀錢。但凡是認識的人家都借遍了,人家看見她來,都是躲著走的。
當時為了一家生計,孟氏可以說是什麼都不能計較了,常常是上午給王家的媳婦接生,下午再去給周家的接生,這也才使得她名聲在外,也能救下了長春侯府的小公子。
只是孟氏日夜都為著生計,奔走忙碌著。無暇照顧幼子,只能把他放在市井裡託著熟人鄰里照顧著點,孩子再大些了就託人送他上了好點私塾。
張湖從小受鄰里照顧,與當鏢師的郭師傅學了些腿腳功夫,就自認為是話本子裡的少俠,俠客就應當俠肝義膽,懲奸除惡,扶助弱小。
兒子從小就幫著街坊四鄰打跑惹事的混混,找事的惡徒,街坊鄰里都稱呼他一聲小虎哥,孟氏當時也是與有榮焉的,望著孩子成材。
孟氏當時為了兒子日後前程,託人找了最好的私塾望江書院,一年光束脩費就得五十兩紋銀,還要再加上筆墨紙硯,學子衣袍,衣食零花種種零零碎碎的花銷。
可這些也都不算什麼,不知何時,張湖與那些同窗好友混熟,同吃同玩,開始有來有往。只是他的那些同窗好友,既然能上的起望江書院,大都是非富即貴的大戶人家的公子,花起銀錢來眼都不會眨一下。
張湖能與他們玩得一起去,自然慢慢的就不覺得錢是錢了。
少年人自愛,又愛於人,聞不得銅臭。
少年俠士,鋤強扶弱,揮金如土。
這就是孟氏的兒子,市井間人人稱頌,學子公子們都能稱兄道弟的小虎哥,張湖。
只是對於孟氏來說,日子卻越過越難,越過越苦。她一月裡賺的銀錢,張湖有時一天之間就都要了去,全花了一文不剩。
第二天還要再問她要。
她想著孩子大了,花錢的地方多了。她也還能多幹些時日,花就花吧,又不是花在別處,大都是在幫人。
不知不覺,幾年過去了。
等孟氏有空看看家裡時,才發現,米缸裡米都沒有一碗,油罐裡的油沒有一兩,菜也沒有一根。
連前幾天大戶夫人送給她的幾身半舊衣衫,也全都不見了。
直到當鋪的錢老闆吩咐人叫她去下當鋪,看著被他攔下的張湖,以及那張發黃的房契,她才明白過來。
她這看著精神抖擻,一表人才的兒子,到底是個什麼蠢貨,敗家的玩意兒。
為了給一個世人皆知的爛賭鬼還債,不僅賣乾淨了家底,連安身立命的房子都要賣了!
謝過錢老闆,孟氏接過房契,便領著兒子回家了。一路上只聽見他形容賴三一家如何如何可憐,勸她一定要深明大義,錢再賺就有了…
回到家,孟氏把兒子鎖在屋裡,認真的對他說“我這就去救人!”
孟氏找到了賴三娘子的孃家那裡,告知了她父母兄弟,事情的來龍去脈,近況如何。
又去了衙門裡,給不省心,也不讓人省事的兒子報了兵役,這才回了家。
第二天找人,親自送張湖入了兵營,才算是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今日她這個兒子就回來了,她的松心日子好似也要過到頭了。
“唉~”
孟氏嘆了口氣,看著皺著眉頭的蠢兒子,說道,“你不必再為他著急,再想什麼辦法了。”
“人都去了一年多了。”
“嗯?”張湖聽孟氏說的話,一時沒聽明白,想到兵營裡,不時聽到的,才反應過來,問道,“您是說…他…死了!”
“嗯。”孟氏點頭,頓了頓說道,“他拿房子地契借了錢莊一筆錢還了賭債,剩下了一點錢……”
“……接著又去賭。”
“當然又賭輸了,也就又欠了賭坊幾百兩吧。”
“這……”張湖無話可說道。
孟氏看著自己兒子,真是越看越蠢,搖頭道,“兩下子追債,又跑來找你了。都沒有打聽你在不在,這些日子去哪裡了,張口就要錢。”
“說不過我,就又跑去找他和離了的娘子家,人家早就帶著孩子遠嫁到別處去了,只能被前丈人打了出來。”
“最後賭坊只能自認倒黴,讓人把又簽了抵身契約的賴三賣到了礦山,收回了一點本錢。”
人人都知道,賴三好逸惡勞,讓他乾點事,跟打死他沒什麼區別,賣到礦山幹活還債,真是活不長的。
“難道我當時錯了?”張湖自語道。
“這人能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孟氏點頭道,“如果你當時直接打斷他一條腿,不…兩條腿,沒準他還能多活幾年。”
張湖慢慢走回坐下,沉了半刻才回過神來,道,“娘。”
“不敢當。”孟氏回道。
“娘~”張湖叫道,“我真的知道錯了。”
“哼哼……”
“娘,我餓了。”張湖接著說道。
“我家裡恐怕沒什麼好東西,能招待得了公子的,還請公子……”
“娘~”
“鍋裡有吃的東西,想吃就自己拿去。”孟氏最終還是鬆口道。
“嗯!”張湖開心道,轉身從鍋裡拿出食物,狼吞虎嚥的吃起來了。
不過一刻,就吃的乾乾淨淨。
“娘,還有嗎?”張湖擦著嘴道。
“沒有,你還把我吃了吧!”孟氏閉著眼,扶著額頭道。
“哪能呢!”張湖樂著嘴道,“您是我的親孃,我哪能吃了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