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世安看向路乘月和路鏡顏,路鏡顏自不必說,廣原侯嫡女,如今的昭陽郡主,自小金尊玉貴養出來的,行為舉止都標準得體。
而路乘月更為難得,許多人一朝改變身份等級,都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違和感,會怯縮,但路乘月始終都很坦然,護國長公主的身份更增添一份貴氣,可見她自小經受的教育標準也很高,更不可能是被山野老人養大的孤女。
路乘月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忍不住開口:“攝政王今日倒是空閒。”
祁世安收回目光,輕輕一笑說道:“只是隨意走走而已,看一看乾國未來的人才。”
路乘月聽了卻不信,她交上的陣法也夠研究些時日了,而且非常要緊,祁世安肯定不會無緣無故溜達這一圈。
她懶得多問,祁世安卻又起了話頭:“見到了這麼多學子,長公主有沒有什麼想法?”
路乘月先是一愣,後又反應過來,試探道:“來參加秋闈的學子大都衣著簇新,在街上行走也並不侷促,有些人甚至身著錦緞,玉冠寶石加身,可見家中寬裕,或許能夠讀書考試的人還是少數。”
祁世安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開口對屬下道:“先送昭陽郡主回府。”
路鏡顏飛快行禮告退,臨走前還給了路乘月一個同情的眼神,誰家學生出來玩兒還被老師追到大街上考問啊。
見她走了,祁世安這才道:“公主請繼續說。”
路乘月看這架勢也知道是詳談的意思了,提議道:“人多眼雜,不如找個茶樓坐坐?”
雖然有侍衛在周圍守衛著,但在大街上一團人聚集不動也太引人注意了。
祁世安點了點頭,讓清和前去安排。
等兩人在安靜的包廂裡落座,路乘月才放心說道:“來參加秋闈的學子們家境富裕,說明普通百姓求學艱難,起碼沒有好的老師教導,他們是很難透過科考來提升自已的地位,乃至為家族爭光的,普通百姓上進無門,心思不定,時間久了容易動搖民心。”
祁世安挑眉道:“不參加科舉還能去賺取軍功。”
路乘月立刻說道:“軍功是透過在戰爭中立功得來的,現在多國並立對峙有軍功可賺,但是等到平定天下後就沒了戰爭,又到哪裡去賺取軍功。”
軍功爵制度的確是給普通百姓提供了一條上升通道,但有其特殊性,乾國不可能一直有戰要打,也不可能有衝突就開戰,形勢發展如此,國庫也會制約,那麼在戰爭減少之後,為百姓提供一條新的上升通道至關重要,不流動的社會是不會長久的。
祁世安聽後撫掌而笑:“長公主深謀遠慮。”竟然連一統天下之後如何安撫百姓都想到了,便是他也只是簡單的預測一下,畢竟其他三國不容小覷,統一天下是他最高遠的理想,卻也知道非數十年不可得。
他看向路乘月的眼中帶著深邃的笑意,所以她的肯定來源於何處呢?
路乘月避開他的視線,輕咳一聲說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何況夢想還是要有的,有攝政王穩定內政,軍隊又得了黑火藥這一利器,一統天下不過是時間問題。”
祁世安笑意加深,也不緊抓著不放,隨口轉移了話題:“既然長公主覺得科考是有侷限的,不知是否想過侷限在何處?”
路乘月認真說道:“普通百姓讀書的成本太高了,束脩暫且不說,筆墨竹簡這些都很昂貴,他們難以供應一個學子數十年甚至幾十年的花費。”
封建時代,百姓能夠頓頓有吃喝就已經是不可多得的好日子了,哪裡有閒錢再去供孩子讀書呢,很多史料裡都記載過一人求學全家省吃儉用的事蹟,有天資聰穎的寒門之子突破桎梏,做官後收受賄賂大肆斂財,都是求學時期吃苦的後遺症。
而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就算天資聰慧,老師也不是那麼好找的,無論是私塾還是官學都有門檻,乾國如今規定,哪怕是私塾,也只能是公士以上的爵位才能送孩子去學習,雖然公士是最低階的爵位,但比起平頭百姓,有爵位的人還是鳳毛麟角。
爵位獲取的難度直接讓大部分人沒有學習的資格。
因而想要讓更多人能夠透過讀書學習參與進社會階級的流動中,必定要降低讀書成本,除此以外還要提升百姓的生活水平,吃飽穿暖才會有更高的精神追求,說來說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但也應有所改變,滴水石穿,終會有好結果的一天。
祁世安輕輕嘆了一口氣,路乘月有不俗的眼界和成熟的各類經驗,但同時有一顆熾熱而純真的心,他沒有否認她說的話,只開口道:“公主可知為何京外大營大半兵力被抽調巡邏?”
路乘月搖了搖頭:“不是在維持秩序嗎?”
祁世安道:“是在維持秩序,但一般也用不了這麼多人,他們的意義主要在於震懾,公主可知前先皇設立的第一任丞相魏前?”
路乘月:“不知。”
祁世安:“魏丞相是先皇登基後設立的第一任丞相,當時先皇躊躇滿志,魏丞相也鞠躬盡瘁,然而他只當了半年的丞相,因為他一上臺便提出了科舉入仕,迎來了世家大族的聯合抵抗,世家先是構織罪名令其下獄,又令其餓死在獄中,他的家人皆被流放,無一保全。”
路乘月久久無言,啞聲道:“先皇……”
祁世安沒什麼情緒地笑了一聲:“世家從未有過的團結,先皇還未坐穩位置,生怕沾染一分一毫,魏前死得屈辱卻又無聲無息,史官也未記上零星筆墨。”
世家的手段乾脆而又狠絕,沒有給魏前留下一絲洗刷冤屈的可能,連記得那個驚才絕豔的魏氏狀元的人都已寥寥無幾。
路乘月抿唇不語,史料上記載了科舉考試對世家大族的衝擊,說科舉削弱了世族的權勢,但也僅此而已,連一國丞相都如螻蟻湮滅其中,艱難程度可見一斑。
但好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改革之勢起,社會終會滾滾向前。
她突然開口問道:“攝政王手裡有多少魏丞相生平的記載?”
祁世安一挑眉:“不負期望,大致蒐集完畢。”
路乘月對上他的視線,輕輕一笑:“我想為魏丞相寫一篇傳記,這樣一個人不該淹沒在歷史之中,他是英雄,是一個有遠見的改革家。”
祁世安斂了神色,說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世家總是無所顧忌,如今我也只是在暗中進行蒐集。”魏前的死讓人不甘,但也只能如此,現在的形勢已經付出了太多人的心血。
路乘月堅定道:“我可以等,百年、千年之後的書生學子也可以等,世家不會永存,真相終有大白天下的時候。”
祁世安深深看著她,胸腔裡的心跳也熱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