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聲音又傳來。

只見王寡婦愣了愣，隨即又顫起身子來，轉頭驚恐地看向白千亦。

令她毛骨悚然的聲音還在響。

她僵硬地扭著自已的脖子，像是生鏽的機器，最後慢慢把目光轉向嬰兒車，她的眼睛瞪大到了極限，眼球幾乎要奪眶而出，顫慄不已。

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死死揪住，實在怕極了，她的喉嚨裡艱難地發出“嗬嗬”的聲音。

方意也有些震驚地站在旁邊——他看著嬰兒車，裡面發出的聲音跟剛剛婦人掩面而泣時的聲音一模一樣。

只是更加尖銳，像是要哭透了人心。

左以給白千亦遞了一個眼色，後者淡淡掃了眼嬰兒車，手掌揮了一下，聲音頓時消散。

“別哭了，這好歹也是你兒子不是？很害怕？”左以看著面色霎白的王芳，隨後又接著道：“還是……你對他做了什麼虧心事？”

他清晰地看到聽到後半句的婦人身子明顯一頓，她抬起有些顫抖的胳膊，虛虛地擦著額頭滲出的冷汗。

方意這時也靜靜看著。

只是這沉默來得突然，王芳不回話了。

黑霧在劇烈掙動。

白千亦等了一會兒，然後將車子往她那邊推過去。

王芳聽到軲轆聲離自已越來越近，她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彷彿在質問為什麼要推來。

白千亦見狀微不可察地皺了眉，又看了眼不停變幻著形狀想要掙脫的黑霧，才衝她道：“他想見你，不用怕，他對你沒了惡意，我會將他送回該去的地方。至於你……現在是選擇要不要最後跟他說話。”

左以也走過來，“他聽得到，他想聽。”

王芳嘴唇嚅囁著，好像在做極大的心理鬥爭。

白千亦無奈，“這是他最後的要求。”

“他……他怎麼會……”王芳有些愣。

“他怎麼會有這種感情？他才不過是個嬰兒是嗎？你是這樣想是嗎？”左以看了眼她，又轉向黑霧，“算了，你的選擇我們沒法干預。”

白千亦瞭然，黑盒子再次出現，他慢慢將手覆上黑霧。

一陣淒厲的聲音爆發出來，伴隨著的還有婦人有些崩潰的聲音“別！別！我有話要說的，有話！”

白千亦停止了動作。

婦人慢慢走近嬰兒車，眼裡還是帶著驚懼，只是這次更多的是悲痛。

“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我的孩子……你去投胎吧，這次……這次投個好胎，不是你的問題，什麼都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太害怕了，是我太……我對不起你。”

她越說眼淚留得越兇，話裡的內容有些語無倫次。

“你值得愛的，對不起，對不起……”

——

村頭那片空地上又聚了些人。

他們在議論著今兒一早就離開的王寡婦。

要說，這女人的命是真不好啊。

沒了丈夫，這會兒孩子又急急忙忙抱到鎮上醫院去了。

家裡只剩這王芳一個人了，拉扯大孩子還真不會容易。

王芳以及他老公所有的事都被說一遍了，其中不乏有真心覺得可憐的，可又有幾個人沒有其他心思的。

別人的痛苦有時會讓他們感到自已的生活還算幸運。

還在感慨，村口那條土路出現一個影子，他們都噤了聲，影子慢慢拉長，剛剛討論的主角出現了。

只有她一個人，沒有牽著孩子。

“芳，怎麼樣了？”

他們換上一副關心的嘴臉，七嘴八舌地問著，“孩子怎麼樣了，沒事吧？”

王芳抬起頭，紅腫的眼睛還含著淚，她搖了搖頭，有些麻木地說：“我……回來拿些東西……”

村名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面面相覷，已經有了答案。

王芳不知道自已怎麼回到家的，她有些僵硬地推開了自已家的門。

剛關上門的瞬間她就再也忍不住了似的，腿也用不上力，背靠著大門慢慢滑了下去。

再抬頭時淚已經糊了滿臉，她張大嘴喊著，嗓子卻像是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慢慢地，王芳又將手撐在地上，最後起身，蹣跚地走回了屋裡。

她進去了那個小隔間。

夏天，小隔間裡悶熱地不像話，嬰兒車卻擺在最裡面。

她原本是扶著門的，卻在看到車子的一瞬間，“噗通”一聲又跪了下去。

這下她終於可以出聲了，“對不起，對不起……啊啊啊啊，孩子！我的孩子！”

孩子不久前還在嬰兒車裡哭鬧。

她和丈夫一起買給他們孩子的嬰兒車——也是他們孩子沒了呼吸的地方。

巨大的後悔幾乎要將她淹沒，心臟揪痛。

“啪啪啪！”

一連串的巴掌聲突然響起。

王芳一下一下用力地打著自已的臉，自已……都做了什麼啊！

她唯一的孩子！

……

昨天晚上。

王芳蹲在床角里，睜大著雙眼去看床邊那哇哇大哭的嬰兒。

她的目光遊離而渙散，仿若失了魂般。只見她無意識地將手指塞進嘴裡，狠狠地啃咬著指甲，那原本整齊的指甲在他瘋狂的啃噬下變得參差不齊、坑坑窪窪。

指甲早已面目全非，殘缺不全，甲床凹凸不平，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嫩肉，鮮血隱隱滲出，可她卻像毫無知覺一般，嘴裡還嘟囔著。

“別哭了……別哭了！我叫你別哭了！”

“為什麼你要一直哭！”

“我好累啊，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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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芳將臉埋在手掌裡，“我好傷心，我……我好沒用，為什麼你要哭，為什麼一直哭?！我也想哭……”

“只剩我一個人了……”她又將頭抬起來，無意識地咬著自已的指甲，“我怎麼養你啊……我不會……我不會，我一個人……”

她之前是孤兒。

實在不知道怎麼養一個孩子，或者說，她實在不覺得自已能養好一個孩子。

“為什麼哭?是我做得不好嗎？”王芳胡亂地揪著頭髮，“做不好！我做不好的！”

做不好……

她的眼中又盈滿了淚。

嬰兒還在哭。

王芳突然僵硬地起身，她將孩子放進嬰兒車裡，徑直推到了狹小的小隔間。

回到房間後，嬰兒愈發淒厲的哭喊尖叫不斷傳來，她卻充耳不聞，仿若失了魂一般呆坐在那裡。

凌晨時分，她像是突然恢復了些許正常，跌跌撞撞地奔向小隔間。嬰兒仍在撕心裂肺地哭著，她這才發現嬰兒的額頭滾燙，原來是發燒了。

她趕忙抱起孩子輕聲哄著，試圖給孩子餵奶，然而慌亂之中嬰兒不小心弄疼了她。剎那間，丈夫的離世，本就精神衰弱的她，這一刻一直繃著絃斷了。

突然，一個可怕的想法在她腦海中浮現。她緩緩地將孩子放回嬰兒車，輕輕關上了門，然後轉身離去。恍惚間，嬰兒的哭聲彷彿一直在她耳邊縈繞，可她依舊不停地走著，離家越來越遠……

再次歸來時，家裡一片死寂。當她走到客廳，突然愣住，眼中又有了些許清明。她極其痛苦地衝向隔間，只見嬰兒已經奄奄一息，甚至可能早已沒了氣息。她痛苦地大聲嚎叫，終於意識到自已究竟做了何等殘忍的事。

她顫抖著雙手撥通電話……

這時又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