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苓端來一個放著鵝黃色衣料的木盤。
然後遞給了樓亦。
樓亦接過衣服,將木盤還給了靈苓。
靈苓輕輕放下結界,離開了這裡。
樓亦閉上眼睛,結界外的景色開始變換,轉瞬間便換了個地方。
樓亦走上前,用手一把提起天帝的肩膀,然後將她身上破爛不堪的衣服扯了下來。
天帝閉著眼睛,像砧板上的魚肉一樣準備任人宰割,彷彿世界與她已經無關。
樓亦捏訣,捆住天帝四肢的鐵鏈甩了甩,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然後悄無聲息消失了。
失去束縛的瞬間,天帝不受支撐的往地面上撲去。
然後被樓亦穩穩接住了。
許久沒有接觸到地面的雙腳雙腿早已經麻木的失去了知覺。
自已的身軀好像萬年來剛長出來的一樣,哪哪都不受自已控制。
樓亦拿來一塊溫熱的毛巾,細心的替她擦臉,擦去血跡和汙漬。
一如曾經,在夜裡做手工雕琢的蘭澤。
小心翼翼,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
天帝撐起全身的力氣,竟然只是挪動了一下自已的手臂。
手腕處可怖的巨大傷疤已經結痂,好像已經連不到自已的血肉,大腦讓它做抬起來的動作,竟然完全接受不到號令。
天帝發現自已幾乎全身都動不了,哪怕用盡全部力氣,看起來也只是挪到了一點點,每一個地方還叫囂著劇烈的疼痛,直鑽入骨。
樓亦替她擦完臉,又小心翼翼捧起她的手來擦。
在掠過手腕處綁過鐵鏈的傷疤時,樓亦頓了頓。
“知道這裡是哪兒嗎?”
“……”
天帝已經很久沒開口說過話了。
“妖界的這筆賬,算完了,我說過要留你一條命,現在這兒是人間,璟城,我會照顧到你能恢復行走,是去是留,你隨意。”
“你不如……殺了我……”
嘶啞的嗓音說出來,連天帝自已都沒想到。
樓亦像觸電般愣了一瞬。
“那怎麼能行,我若殺了你,到時天界真追問起來,又找我們麻煩,我這是在給我們尋後路。”
天帝睜開眼,看著上方的屋樑,一動不動。
所有的情緒——不甘,不明白,疑惑,後悔,憎恨,可笑,自嘲,怒意……
都已經在被結界裡困住的不知多久個日夜裡被一點點消耗殆盡。
她困了樓亦一千六百年。
不知自已被困了多久。
或許也是這樣久。
也或許沒有這樣久,是痛楚變慢了她流逝的時間。
她早就想結束這一切了。
自她當上天帝時,一切名為“情”的東西早已經離她遠去。
唯一剩下的親情也已經沒有了。
父親在她面前合上了眼。
然後身形消散於天地之間,變成了山川河流,或許也變成了一縷雲和一陣風。
最後一個真正在乎她,為了她好的人再也不會出現了。
她沒有當好這個天帝。
如今陳語遲是天帝,處理了背後一直作妖的揚子祁,提出與妖界代代相交,天下和樂太平。
這就應該是這個故事的結局。
她像一個闖了禍的意外,擾亂了本該井然有序的世界。
並且在許多地方編造出了一個又一個不怎麼動聽的故事。
就好像讓別人浪費了很長時間,看了一個很無聊的話本子,自已編寫這個話本子卻也費了很多精力。
或許到這裡屬於她的故事本該還有反轉。
但她累了。
天帝累了。
或許蘭澤曾經給了她很多希望,但樓亦卻又一次一次將她按入泥潭,在她耳邊說:“芷汀,很多事情只有一次機會,沒有可以反悔的地步。”
她付出的努力就像一場笑話。
好像拼命為別人賣了命,到頭來,他們卻告訴她——你一開始就不該這樣做。
你出發的路就是錯的,所以怎麼走,都走不對。
是你一開始的錯,怨不得別人,這些因果報應只能你自已來承受。
天界也背叛她,最信任的弟子一個算計她,想要她死,一個恨她,自始至終都不曾找過她。
她曾以為樓亦是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沒想到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從前在浮生島上,她想咬舌自盡,每每都被樓亦攔下來:“你若現在死了,那些族人我怎麼交待?”
而今現在在人間,妖界要放了她,是去是留……她可以自已做決定!
那這下她可以安心的死了吧?
沒有任何後顧之憂,活著就是三界的累贅,她早應該死的。
天帝用自已的舌尖舔了舔乾涸的嘴唇。
嗯,舌頭還在。
她閉上眼睛,再次用全身的力量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