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閣裡,整個院裡的氣氛很冷。
昨日世子跟王妃大吵一架,今早也沒來請安。
主子不悅,最遭罪的是奴才,整個聽雨閣的下人都斂聲屏氣,唯恐惹王妃不快。
陳嬤嬤給王妃送上茶,觀察了一下王妃神色,小心翼翼開口:“王妃娘娘,您已經坐了很久了,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王妃接過茶,放在一邊桌上,開口道:“兒大不由娘,世子長大了。”
陳嬤嬤趕緊說:“世子一向孝順,是那個狐媚子勾引世子,等世子新鮮勁兒過了,會明白您的苦心的。”
王妃沉默著沒說話,陳嬤嬤正想退下,王妃忽然開口問:“王爺去哪了?”
聽見王妃問這個,陳嬤嬤面上有些猶豫,但不敢欺瞞,還是實話實說,“奴婢去請王爺用早膳時,王爺在佛堂。”
王妃似是思考了一下,又問:“是不是快要到秋獵了啊?”
陳嬤嬤心頭一跳,心疼地看了王妃一眼,回答道:“是。”秋獵,這是王爺和王妃之間最深的隔閡。
王妃點點頭,什麼也沒說,示意陳嬤嬤退下。
康王府佛堂。
沈雲琛恭敬地站在康王爺身後,看他認真地抄寫著佛經。每年這個時候,康王爺都會為一個故人抄寫佛經、上香祈福,他已經堅持了多年。
等到康王爺寫完最後一個字,撂下筆,他才看向沈雲琛。
康王爺生的高大,左眼下有個小小的疤痕,是以前征戰沙場留下的。雖已多年不再帶兵,身上還是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你收了一個通房?”
沈雲琛連忙點頭,“是,是兒子身邊的浮玉。”又補充道:“她自小伺候兒子,很閤兒子心意,而且她穩重聰慧,也守規矩。”
康王爺點點頭,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
沈雲琛看父親不語,開口喚他:“父親。”
康王爺回過神來,笑了笑:“人老了,就總想起以前的事情來。”他看向沈雲琛問,“你來這兒,是有什麼事?”
沈雲琛有些難為情,“母親誤會浮玉不守規矩,魅惑兒子,也不聽兒子解釋。我想請父親幫我勸勸母親。兒子可以擔保,浮玉絕非如此。”
康王爺看著兒子爽朗一笑,他點點頭,“那個浮玉,你喜歡就好。”
為著兒子的請求,康王爺踏進了聽雨閣。
每年的這段日子,王爺跟王妃的關係都格外冷淡。這是頭一回,在秋獵前後的日子裡,王爺來看望王妃。
王妃心裡高興,忙喚人倒茶,又拿起桌上的葡萄,細心地剝了起來。
康王爺開門見山,說道:“聽說,母后給琛兒收了個通房。”
“是,原是琛兒身邊的伺候的一個奴婢。”王妃將剝好的葡萄遞給康王爺。
康王爺沒有接,而是直接問道:“王妃覺得可好?”
王妃聽見這話,愣了一下,隨後又露出一個笑來,說:“母后懿旨,那肯定是好的。”
康王爺聽了,點點頭,“本王事務繁忙,還是改日再來看王妃。”說完就站起來離開了。
王妃笑容散去,一時不察捏破了手裡的葡萄,弄了滿手汁水,陳嬤嬤趕緊上前為王妃擦拭起來。
王妃落寞開口:“這麼多年了,我還以為他放下了。”
陳嬤嬤面上帶著擔心,安慰王妃道:“王妃不要多想,王爺籌備秋獵事務,忙一點兒也難免。”
王妃搖搖頭,“他是為著那個賤人,到了現在還要因為一個通房敲打我。”
王妃愈加氣憤,恨恨道:“他們,竟然為了區區通房,這般對我。”
這幾日,浮玉被困在床上養身體。沈雲琛在意著浮玉那日的表現,摸不準浮玉的心思,也不願去見浮玉。
浮玉只是聽令玉說,世子和王爺都要去秋獵了。
到如今,浮玉已經能下床了,也到了沈雲琛出發去雲山獵場的日子,兩人卻一直沒再見面。
在他們要出發的那天早上,沈雲琛讓九思送來了不少東西:糕點果子、補品藥品,還有一件新衣。新衣有兩件,分別是浮玉和令玉的尺寸。
只是九思臨走前,又從懷裡掏出了一袋碎銀子,神神秘秘地塞進了浮玉手裡。
眼下令玉當值還沒回來,浮玉就把這些東西隨意堆在了桌上。
沈雲琛是個好主子,待下人溫和大方。臥雲軒的奴僕除了有府裡的份例之外,沈雲琛也經常拿私房錢發賞銀。
沈雲琛身邊日日跟著的九思,還有在房裡伺候的浮玉和令玉,是沈雲琛最親近的三人。他們三人的冬夏新衣一直比別人多一份,更不用說糕點果子這類的了。
所以,浮玉在面對這些東西時,並沒有太大反應,只是對著那一袋碎銀子若有所思,最後將那它收到了匣子底層。
做完這些,浮玉就靠坐在門口,一邊曬太陽,一邊等令玉回來。
只是沒等來令玉,興旺又邁進了臥雲軒的大門。而且還帶來了那句讓人頭皮發麻的話:“浮玉姑娘,王妃讓你去聽雨閣一趟。”
浮玉對自已的處境感到悲涼,世子今日剛走,王妃就已經等不及了。
再來聽雨閣,浮玉已經沒那麼緊張了,有太后的懿旨護著,她性命無虞。
到了聽雨閣,有丫鬟出來傳話,讓浮玉跪在院子裡等。
屋裡,陳嬤嬤在勸著王妃:“王妃,您何苦為了一個下人,跟世子和王爺生了嫌隙。”
“難道我連一個下人都罰不得了?”
“奴婢不敢!奴婢多嘴!”陳嬤嬤無奈應下,退了出來。
陳嬤嬤對浮玉說道:“如今姑娘做了世子通房,便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散漫。王妃慈悲,特意讓老奴給姑娘教教規矩。”
浮玉知道王妃心裡有氣,早想到會有今日磋磨。她恭敬稱是。
這規矩一教就是一個時辰,浮玉也在日頭下跪了一個時辰。
九月正午的陽光還很毒,浮玉也沒能吃上午飯,到現在已經是膝蓋痠痛,滿頭虛汗。
終於,陳嬤嬤看了看日頭,對浮玉道了聲辛苦,終於讓她散了。
此時,王妃正坐在前廳,她看著浮玉搖搖晃晃離去的身影,面色沉沉,像是在透過她看著某個人。
浮玉身上疼得厲害,眼睛也發暈,自已一人堅持到逸香園,遠遠看見令玉跑來。
令玉跑過來扶住她,焦急道:“你這是被王妃......”。
浮玉趕緊拍拍令玉的手,止住了她的話頭,“我有福氣,王妃派了陳嬤嬤教我規矩。”
令玉明白她的意思,又說:“你可急死我了,我當值回來,左右不見你,你身上還有傷,真是急死我了!”
無錯書吧兩人回到房裡,令玉挽起浮玉的褲腳一看,膝蓋已經青紫,趕緊給她上了藥。如今浮玉臀背上的傷還沒好,膝蓋也疼的厲害,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只能勉強側躺在榻上休息一下。
收拾好這些,令玉才看到桌上的東西。
令玉拈起一塊糕點,感慨道:“我算是知道為什麼通房的份例和賞賜要更多了,這怕是受磋磨的補償。”
令玉又抖開新衣看了看,那是一件月白色的細摺裙。她想了一會兒,又說:“看你這麼慘,世子對你再好,我也不吃味兒了。”
浮玉奇怪道:“這是怎麼說,我們兩人的東西不都是一模一樣的嗎?”跟著沈雲琛這麼多年,兩人的東西一直都是一樣的,除了被浮玉收起來的碎銀子。
令玉搖搖頭:“說是這麼說,可你看,這裙子是你最喜歡的月白色,但我可不喜歡月白色。喏,這糕點也是你誇過好吃的翠玉豆糕。”
令玉又忿忿補充道:“小時候,我以為是世子不知道我喜歡什麼,我還巴巴地去告訴世子!還告訴了好幾次!”
浮玉心裡一動,這是她從未注意過得細節。
她第一次認真審視從小到大的每樣東西,那些被自已忽略掉的細節,終於穿過歲月的塵封顯現出來。
透過那些大大小小的物件,她與年幼的沈雲琛對視,她終於相信,沈雲琛的情誼並非是一時興起。
浮玉也對令玉生了幾分愧疚,她撐著身子試圖坐起來,“令玉,我實在不知世子如此,我今日才知......”
令玉趕緊打住她的話,讓她在床上躺好,又朝她肩上輕輕一錘,帶著薄怒罵她:“你這個呆子!我難道不知道你嗎?”
令玉又說道:“從小我就知道,你比我聰慧,比我穩重,比我好看,我要是世子,我肯定也喜歡你了。”令玉不過十四的小姑娘,到底還是覺得有點委屈。
浮玉拉她的手,說:“你單純率真,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就是因為我萬事都留個心,王妃才會疑心我工於心計、勾引世子。”
浮玉眼睛亮亮的,又說:“可你,只要一站那兒,就能讓人相信你。”
這話是浮玉真心的,她相信人人各有所長,不願以世俗的標準去評價每個人。
所以,她雖然恪守身為奴僕的規矩,卻從不覺得自已卑微。也正是因為如此,在面對王妃時,才能生出與其抗爭的勇氣。
令玉看向浮玉,問:“真的嗎?”
“真的。”浮玉堅定回答。能夠擁有令玉這樣的朋友,她打心底覺得自已幸運。
兩個姑娘相視一笑。
朱雀大街上。
開往雲山獵場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前行。
太子沈元晟騎著白馬在前開路,跟在他後面的就是沈雲琛。
街道兩旁,酒樓窗前,都站滿了人。儘管沈雲琛是個木頭,也感受到女兒家送的秋波了。
太子沈元晟跟沈雲琛開玩笑道:“雲琛這個‘玉公子’,怕要成為整個京城女兒家的心上人了吧。”
沈雲琛心中煩悶,說道:“堂兄可別打趣我了。我只羨慕堂兄和嫂嫂兩情相悅、和和美美。”
“雲琛這是有心上人了?”
沈雲琛囁嚅一會兒,還是艱難坦白:“她似乎不太想理我。”
太子詫異道:“哦?還會有姑娘不心悅雲琛?”
“才不是!”沈雲琛急切道:“她自小陪著我,怎會不心悅我?”可他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自已也沒了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