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孟叔一大早就出門找人打聽，借了些工具，帶著阿蘅去了城外，在山裡砍了些樹回來把家裡收拾清楚了，給馬兒搭了一個馬棚，剩下的木頭挑著好的送給借工具的人，不太好的就劈了預備著煮飯用。

過了幾天，孟叔買了一紙包的點心敲開了劉二的家門。

劉二帶他去熟人那介紹活計，孟叔力氣不錯，那熟人本想讓孟叔去扛包，恰好一個砌牆的師傅缺個拉貨的夥計，孟叔當天就駕著馬車跟著師傅到處跑。

沒活的時候，孟叔就要帶著阿蘅出去找那多年沒訊息的“姐夫”。

別人一問“你姐夫長啥樣”，孟叔就訕訕地接不上話，只是推出阿蘅，說著“跟我這侄女兒長得一個模樣，眉清目秀的”。

巷子裡的人都知道他那個長得跟小菊一樣的姐夫已經好多年沒回家了。

孟叔出去幹活的時候，阿蘅就一個人在家安靜地待著。

周圍的小孩有時邀她去玩，她也去，不過總是一個人站在邊上。

男孩子們好動，聽不得家裡大人說“你能不能學學人家小菊，整天不是東跑西跑就是爬樹爬牆，褲子再扯破了我可不給補”，便起了許多捉弄的心思。

有時叫了阿蘅出來卻迎面朝她扔去一個蛤蟆，有時在打鬧的時候偷偷溜到阿蘅身後扯一把阿蘅的辮子就大笑著一起跑了，阿蘅看著他們不說話，男孩子們也覺得沒意思，漸漸地也不喊她了。

女孩子們邀阿蘅一起踢毽子，阿蘅踢兩下就一邊去了，漸漸地女孩子們也不和阿蘅來往了。

有時在巷子裡見了面，大家只是互相招呼一下點點頭就各走各的了。

阿蘅又一個人待在家裡，那些野貓還是經常過來，彷彿這個小院子真是它們的家了，阿蘅便在樹下給它們留了一些剩飯。

出大太陽的時候，阿蘅搬了小板凳坐在樹下，手撐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臉上是不屬於小孩的沉默和哀傷。

常來的一隻橘貓和一隻黑貓就躺在地上曬太陽，當院牆的影子遮住它們時，它們就懶洋洋地起身跳上院牆走了。

阿蘅聽見野貓的動靜並沒回頭去看，好像在仔細聽巷子裡的人說話。

“那個新來的又出去幹活了。”

“小菊成天悶悶的，一點不像個小孩。”

“是啊，我家老二也不像她那樣。”

“哎呦真是的，她爹是不是跟人跑了，這麼多年都沒訊息，估計都不知道小菊都這麼大了……”

“那誰知道哦，正經的誰不給家裡老婆孩子帶句話。”

“小菊長得也周正，她爹難看不到哪裡去……”

“又是識字的……”

“她娘……”

……

阿蘅家外面有幾個石凳子，男人們出去幹活的時候，女人們經常相邀著在外面一邊納鞋底一邊看著自家的小孩。

但阿蘅對外面女人們孩子們的說笑並沒反應。

陽光不那麼刺眼了，阿蘅想著。

孟叔這幾天都沒空出去找他“姐夫”，回來時還是要問問巷子裡的人有沒有見過“跟我那侄女兒長得一個樣兒，識字的”“姐夫”。

大家都搖搖頭，孟叔臉上又現出哀求和歉意：“麻煩您做工的時候幫我打聽打聽！”

巷子裡有人說他痴，他只是笑笑：“我那大姐對我可好，小菊不能沒有爹呀！”

孟叔的師傅最近回家去了，孟叔就空閒了，每天又駕著馬車帶著阿蘅出去找人。

“孟叔，”阿蘅還是沒忍住開口了，“為什麼是這裡。”

阿蘅想了很久沒想明白。

他們從慶陽來到開城，一路上躲躲藏藏，也不過十天路程，騎馬快的話四五天也可以趕到，況且開城人多嘴雜，巷子裡的那些人……

孟叔在外面悠悠揮動馬鞭：“阿蘅，你阿爹應該說過，大隱隱於市。”

“開城雖然離慶陽不是很遠，但位置十分特殊，為南北中點，各路人馬來往不絕，訊息靈通，出行便利。我們對南方的瞭解有限，也不宜離慶陽太遠，開城太守聽說是極為方正的人，不如暫時在開城待著，打聽著訊息再做打算。”

“要是……要是一直找不到小菊的爹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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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就……見機行事。”孟叔難得開了個玩笑。

“孟叔！”阿蘅有些無奈。

“阿蘅，”孟叔的聲音有些嚴肅，“我知道你沒有辦法接受，但是……事已至此，孟叔只希望你好好的。”

阿蘅沒有說話。

好一會兒，孟叔接著說：“這件事情牽扯太多，我們現在無權無勢，要報仇無異於飛蛾撲火，何況不知道那些人什麼時候會查到這裡。

“你要好好的，你阿爹阿孃一直都希望你好好的。

“你還小，就應該和巷子裡的那些小孩一樣每天開開心心地出去玩。

“有些事情我們還沒有能力去做，你阿爹阿孃也不會怪你的。”

“孟叔，我都知道的，我就是，不明白。”阿蘅看著馬車外慢慢過去的房子和人，緩緩開口。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但明白了也不是件好事。”孟叔依舊揮著馬鞭。

幾個月後，孟叔的師傅看孟叔人雖老實，但頭腦也靈活，又十分聽話勤快，便收了孟叔當學徒，孟叔跟著學了幾個月，也能幹一些簡單的砌磚的活兒了。

有時沒活幹，孟叔就一邊出門找人一邊拉客載貨，也存下一點錢，給阿蘅買了筆墨紙硯，閒暇時就教阿蘅一些基礎的功夫。

巷子裡的小孩聽孟叔說“小菊怕羞，你們多和她玩一玩”，又吃了孟叔買的糖，坐上馬車逛了好幾圈，又開始每天在外面叫著“小菊小菊，出來玩！”

阿蘅現在也會跟巷子裡的小孩一起玩，不過還是不愛動彈的樣子。巷子裡的小孩覺得自已果然是孟叔口中的“巷子的小主人”，自然要對“後來的”多一些照顧，因此也多包容阿蘅的不愛搭理。

比起阿蘅，小孩們更喜歡孟叔，經常老遠就喊著“孟大叔孟大叔”，孟叔總是停下車來跟小孩們說笑，出去幹活帶了一些小玩意也會分給他們。

阿蘅在家練字的時候，外面的女人們也不說關於小菊爹孃的事情了，有時是“我家那小子真不讓人省心，成天喊著要吃巷子口的包子，他爹前天狠心買了二十個讓他全部吃完，才吃了五個就怎麼也不肯吃了……”

有時是“你聽說沒，我們隔壁的十八巷，許老三知道不，哎喲天天賭錢，他老婆帶著孩子跑了……”

或者是“你們知道住巷子尾巴那個讀書人定親沒？我外甥女那天來我家，路過他家的時候，正巧他出去，我那外甥女一眼就相中了小夥子，那小夥子可真俊，又是讀書人……”

她們知道的可真多啊，阿蘅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