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之前，我是趙辰彬。

七歲之後，我是孟曦。

而今，我不知道自已是誰。

孟叔死了，葉叔走了，阿蘅也請辭了，前段時間，聽說三三也老去了。

在這座遼闊的宮城裡，我不知道自已是誰。

有時夜深人靜，穿著這身明亮得刺眼的龍袍，我回想過去，常常覺得這是一場夢。

而我，在夢裡，無處依憑。

我的父親，是四皇子，而我的親祖母，是一個宮女。

皇上一次寵幸，讓祖母誕下了我的父親，並且有機會親自撫養父親長大。

父親並不喜歡祖母，祖母一直叫他要謙卑，要無慾求，不要去惦記那個位置。

或許每一個生於皇室的人，血脈裡都有對那個位置的慾望，我的父親，自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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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拿什麼和別人爭呢？

他也努力地跟著太傅學習，太傅常說他十分用功。

他也努力地把交到他手裡的事情辦好，只不過無功無過。

對於母親，我想，他是喜歡的吧？

可是，為何大哥出生不久，二哥也出生了呢？

聽母親身邊的嬤嬤說，那時，母親和父親常吵架，最後往往都是父親憤然離去。

嬤嬤常常告訴我，要認真學習，要讓祖父看見我的努力，要讓父親懂得我的聰明。

我真羨慕伍丞相家的小神童，跟我一樣的年紀，卻是世人皆知的神童。

聽說他謙遜有禮，聽說他過目不忘，聽說他思維敏捷……

我聽身邊的人說了好多好多關於他的事情。

伍丞相出生寧川伍家，是傳承多年的書香門第，父親讓我多向伍丞相請教問題，在這方面，父親和母親達成了共識。

所以我遇到不明白的問題就會去請教伍丞相，至於太傅，他太嚴格了，我們都不敢問他。

但我只去過幾次，伍丞相十分隨和，解答了我的問題，還常常提出一些新的思路給我，讓我受益匪淺。

而我每次去，其實都挺緊張的，我怕自已回答不好，更怕被人和小神童進行比較。

可惜後來小神童去世了，當時伍家只是邀請了相熟的人，父親卻帶著我也去弔唁了。

我有些難過，我只見過小神童幾次，還沒和他成為朋友呢。

那時，我並未看見阿蘅。

後來過了好久，我才再去了伍丞相家。

那天，我在書房看到了阿蘅。

準確來說，是透過屏風看見了她的身影。

我和平時一樣，問了伍丞相問題，伍丞相也如平時一樣，先讓我說說自已的想法。

我那天特別緊張，手心都出汗了，生怕給阿蘅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還偷偷看到伍丞相偶爾往屏風那裡瞄一眼。

我很想看看阿蘅長什麼樣，想知道這個妹妹是不是和伴讀說的他妹妹那樣小小的可愛的，所以那天我故意慢慢地走，還故意走錯路，就想等阿蘅從伍丞相的書房出來，我可以看她一眼。

但是很不走運，我遇到了一個人，他問我是誰，我說了之後他就讓人送我出去了。

然後他就往書房走去，我聽到他喊了一聲“小姐”，聲音裡帶著無奈和笑意。

府內的小廝在前面帶路，不時回頭看我有沒有跟上，我只好跟著小廝出去了。

這人不是伍家的趙管家，直到後來，我在開城的醫館裡又再次遇到了他，我才知道，他便是孟叔，而阿蘅，竟然也在開城。

關於伍家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但是我知道伍家是受到父親的牽連才滅門的。

內侍送我出去的時候，我很想父親母親和哥哥姐姐，後來知道他們的死訊，也知道了伍家的事情，我只感覺萬念俱灰。

我不想活著了，可是我沒有勇氣去死。

就這樣，我一路苟且偷生，不敢在任何一個地方待太久，走走停停，被人打過罵過，被人嘲笑過欺負過，我都不去反抗。

甚至想，若是這樣被人打死在荒郊野外，該有多好。

只是沒想到，竟在開城見到了阿蘅和孟叔。

其實那時候我已經要離開開城了，一個小乞丐，如何能在城裡待那麼久呢？

只是沒料到那些男孩下手太狠，讓我直接住進了醫館，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他們。

我只見過孟叔一次，卻不知為何竟記得他的模樣；而孟叔不知何時見過我，我沒有錯過他見我時眼中閃過的殺意。

我問他，阿蘅是不是還活著。我不知道自已為什麼會問出這個問題，但那時候，我真的覺得只要孟叔在，阿蘅就一定安好。

他出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呼吸不得，但他很快鬆手了。

他來醫館第三次見我的時候，告訴我，要讓我跟他們一起住。

我當然不會拒絕，但我還沒開口，他就要我以性命起誓，此生必要好好保護阿蘅。

我立刻對天發誓。

過了幾天，他帶我回家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阿蘅。

她穿著布衣裳，頭上的小揪揪一高一低。

確實小小的，可愛的。

但她不喜歡我，我知道是為什麼。

我只能學著對她好，希冀她能把我當作家人，當作哥哥。

她不知道，那聲“哥哥”對我來說是多麼動聽。

在開城的那十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每日我上下學，回到家就能看見阿蘅和家裡的小貓。

孟叔和葉叔教我們武藝，我常常和阿蘅比試。

阿蘅愛玩，有空了我們就出去逛街。

……

可惜快樂的日子總是極為短暫，我還沒成為阿蘅堅實的依靠，便被迫跟著軍隊一路北上，被迫坐上這個位置。

在世人眼裡，我是啟國之主，我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可我，身邊連一個可以說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還是沒有成為阿蘅的依靠，我必須在朝臣、軍隊、皇親之間周旋，我必須接受他們的要求，必須滿足斡旋之後的條件。

我必須，坐在這個位置，成為一個無情的傀儡。

或許我唯一做到的，就是拒絕皇后為我選妃。

我知道女子在世間多為不易，但我並不愛皇后，更無法接受身邊圍著眾多的女子。

她們，都應該有自已的人生。

皇后沒有選擇，我也沒有。

我知道宮裡的傳言，但我只是阿蘅的哥哥，從前是，往後亦是。

不曾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