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走走停停,打打殺殺,過年的氣氛還一點都沒有的時候,隊伍到了慶南城外。
啟國國都為慶陽,慶陽城外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有一座城池,為慶東、慶南、慶西、慶北,這四座城池從四個方向守衛著慶陽,形成牢固的防線,是進入慶陽的最後一道關卡。
隊伍停下休整,阿蘅終於又見到了孟曦。
少年的身形又拔高了些,冒出青青的胡茬。
阿蘅不由得笑了起來,孟曦也有些羞惱。
“前面,到哪裡了?”半晌,阿蘅踢著地上的石子問道。
“還有三天,應該就能到慶南附近。”孟曦沉吟著。
“慶西和遂安如何了?”
“肅寧太守之前派兵支援水天,只是路上就全軍覆沒,對肅寧來說也十分不利,拿下肅寧並不難,現在或許已經在去慶西的路上。遂安更遠,應該還要十天,不過南邊來的順天軍應該已經到了遂安。”
士兵已經開始燒火煮飯,煙氣四散。
“等到了慶南,很快就要開始攻城,你和葉叔,一定要保護好自已,秦昊和孫文松還用得著我,別擔心。”
“我知道的,我們……都把自已護好就行。”
遠處的雲積在山頂,久久不散。
簡單吃過飯,隊伍繼續出發。
三天後,雪停了,隊伍也終於停下,士兵們開始搭帳篷。
阿蘅幾人留在附近的村子裡,村子自然空無一人,連房子都被燒了,磚瓦都被打爛,只不過還能看出個架子來。
既然守不住,那就毀掉。
士兵們燒了點熱水,大家就著熱水吃了乾糧便開始收拾。
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收拾的,基本上都燒得乾乾淨淨,不過是要把一些破爛和灰碳掃走。
而所謂的住所,不過是用木頭和雨布搭起來的一個可以擋風躲雪的地方,爛磚墊在地上,上面鋪了草,再上面才是毯子。
下午收拾好,阿蘅累得只想躺下,這時便格外懷念家裡的那個搖椅。
陽光好的時候,在樹下躺一天,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想,是最愜意的事情。
然而,陽光不好,搖椅也沒有。
而此時,暮色已經開始蔓延。
北方冬天的夜,十分漫長,也更加難熬。
阿蘅不想再做什麼了,只想躺下來,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管,吃完晚飯就抱著三三躺在床上。
四個女孩一隻貓共一張床,床又冷又硬,大家都累得說不出話來,很快就響起了輕輕的呼吸聲。
外面的風時不時吹進來,阿蘅抱緊了三三,在三三的呼吸聲中沉沉睡去。
夢裡,什麼也沒有。
開始打仗了。
阿蘅幾人仍舊是在村子裡幫著照顧受傷計程車兵,只看士兵的情況,便知道這次戰況的慘烈。
很多人半路送來就沒了氣,直接扔在外面不遠處的坑裡,每天外面都冒著煙。
阿蘅每天見到的,幾乎沒有一個好的,軍醫們不住地搖著頭嘆著氣。
阿蘅和女孩們一邊乾嘔著一邊剪開士兵的衣服,阿蘅目之所及,是成片成片的紅色,極為刺眼。
無錯書吧白日裡,從早忙到晚,伙食也極差,常常是熱水配幹餅子,餅子糙得喉嚨十分難受,只能泡著熱水一點一點吃。
夜幕四合,躺在床上便無力動彈,還總是做噩夢,沒幾天,大家都消瘦不少,眼睛下面一片青黑。
空氣裡混合著腥氣和藥味,三三也有些躁動不安,阿蘅怕它跑出去被人抓住,只好用布條捆了手腳,休息時便回去解綁、安撫它。後來葉風在晚上摸黑用樹枝和布條給三三做了個籠子,阿蘅這才有些放心。
藥是常常沒有的,連熱水都經常要不到。
大家都很惶惑不安,有人想跑,只是沒跑多遠便被帶了回來,扔在地上已經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沒人再跑。
跑又能跑哪裡去呢?
白雪茫茫,跑了也是送死。
“過年了。”一個士兵喃喃道。
阿蘅有些茫然地抬起頭,雪還在下。
竟然已經過年了嗎?
這天的伙食意外好了很多,竟然能吃到肉。
一片薄薄的肉夾在餅子裡,拿到的人急忙三口兩口吃了下去,阿蘅卻毫無胃口,將餅子給了葉風,肉餵了三三。
沒有焰火,只有遠處的炮聲,新年,就這般過去了。
阿蘅麻木地看著抬到村子裡的人,麻木地拿著鈍了的剪刀剪開士兵的衣服,麻木地在夜色來襲的時候回去睡覺。
一日復一日,炮聲斷斷續續,空氣裡逐漸多了幾分暖意,送來計程車兵越來越多。
阿蘅想,這場戰亂,應該很快就要過去。
終於,這天,阿蘅見到了孟曦。
“我們,要進城了。”孟曦的臉十分憔悴,眼睛通紅,聲音嘶啞,短短的鬍子亂亂的沒有打理。
“嗯。”連日的沉默,阿蘅竟然有些不習慣開口。
孟曦來這好像就是為了說這一句話,說完就轉身走了,身形有些搖晃。
阿蘅看向葉風,葉風點點頭,跟在孟曦身後,送他回去。
晚上,大家都躺在床上,阿蘅低低地開口了:“我們,很快……就能進……慶南……了。”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這才抱在一起低低地哭了起來。
“要結束了嗎?”李子坐了起來,一邊抽噎著一邊問道。
“應該吧。”阿蘅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慶南結束了,還有慶陽,還有很多很多。
“我真的,受夠了。”黃清清啞著嗓子。
女孩們又哭了起來,阿蘅也抹著眼淚。
女孩們不是沒有想走的念頭,可是能走去哪?只能留在這,每天面對各種慘狀和呻吟,每天都像活在地獄。
這是人間最大的地獄,好好的人送進來,死的活的半死不活的送出去。
比流水還要源源不斷。
她們不懂,原本寧靜舒適的生活為什麼會變成眼前這樣,不明白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但她們知道,孟曦、阿蘅和葉風甚至三三,都跟她們不一樣,儘管有著救命之恩,儘管一路走來產生了些許情分,卻還是漸漸走遠了。
幾乎整天說不上一句話。
阿蘅也變得沉默,和葉風也說不上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