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講學楊誠不知為何沒有聽進去,但那幾句話一直在腦海迴響,久久不停。
楊誠低頭看著自已的雙手,粗糙,帶著薄繭,這樣一雙手,為何不能在史書中留下自已的名字?
陽光刺眼,楊誠好像知道了答案。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無錯書吧楊誠被猛然拍肩,嚇了一大跳:“原來是周學兄,沒想什麼。”
“你可害慘我了,說好的早點給你佔了位置,結果等你半天,還有那個劉子清,你們倆什麼情況,一直沒來,害得我被周圍的人口誅筆伐,只好把位置讓給別人。”
來人是楊誠的學兄,名叫周源,此刻臉上閃現過後怕、埋怨、疲憊等各種神色。
“真是對不起周學兄,實在抱歉,本來能趕上的,但是子清拉了一上午肚子,這才遲了,學兄莫怪,下回請你吃飯。”楊誠突然想起這事,連連道歉。
“這可是你說的啊,”周源擺擺手,“我餓死了,一起吃飯去嗎?”
“這可不行,子清不知道如何了,我先去看看他,學兄先去吃吧。”楊誠突然想起被忘記的劉子清,拔腿就跑。
“快去吧,嚴重了得去看大夫,別省這點錢。”周源在後面喊著。
“好!”
楊誠跑到茅房,裡面並沒有劉子清。他想了想便往學舍跑去,果然看到正躺在床上的劉子清。
劉子清一臉的冷汗,已經有些意識模糊了,楊誠叫了幾聲他都沒睜眼,只發出幾聲微弱的“嗯”。
楊誠立馬背了劉子清去醫館,好在平日裡他也幫著幹農活,跑到醫館時雖然喘得厲害,但不至於脫力。
“大夫,快幫忙看看。”
“來來來,這邊來。”
“大夫,他拉了一上午肚子了,中午去看就躺在床上,叫他也沒什麼反應。”按照大夫的示意把劉子清放在床上,楊誠急忙開口。
“別說話, 我先看看。”
見大夫看完診,楊誠忙問:“大夫,他這是怎麼了?”
“這是飲食不潔致使腹瀉,我先開幾副藥止瀉,但是看他素來脾胃虛弱,這次病情兇猛,得好生將養上半月。”
“看你們穿的是學子服,既是學生,當知沒有好的身體如何讀書入仕。怎麼能如此不愛惜自已的身體,那壞了的東西能隨便吃嗎?”
大夫的語氣十分嚴厲,楊誠連連點頭應是。
“是抓藥回去自已熬,還是在醫館熬?”
“在醫館熬吧,書院不準私自用火。”
“去那邊先結賬。”
“好,多謝大夫。”
“一共五百三十文。”櫃檯後面的藥童噼裡啪啦地打著算盤,很快報出了價錢。
“這麼貴……”楊誠低了聲音。
“止瀉的方子倒是不貴,就是後面調補脾胃加了一味孩兒參①,稍貴了點;況且在醫館熬藥也是要付錢的,不過我們可以把藥湯送到書院,二位在書院門口來拿藥湯即可。”藥童笑著解釋道。
“好的,好的,多謝。”
“不客氣。”
“我……我……”楊誠不敢直視藥童的眼睛,“我可以回去拿錢嗎?身上……出來得急,身上沒帶錢……”
“當然可以,不過您要快些,早些付錢我們也能早些熬藥。”藥童又補了一句,“請您見諒,之前有些人拿了藥卻不給錢,我們就……”
“明白,多謝,我這就去拿錢。”
楊誠轉身跑了出去,卻不想撞到一人。
“抱歉,抱歉,您沒事吧?”楊誠扶著那人,連聲道歉。
“沒事沒事。”那人擺了擺手。
“是您?”楊誠看清了那人,二十多歲,身著空青色素面緞袍,頭上僅一根白玉簪。
正是講學的那個年輕人。
“你是?”那人面露疑惑。
“我是百川書院的學生,您上午在書院講學。”楊誠急忙解釋。
“原來是百川書院的學生。”那人點點頭。
“學生聽了您的講學,受益匪淺。”楊誠鄭重地行了一禮。
那人側了側身,笑了起來:“上午講學的是我老師,後面卻叫我講幾句,我也不過是講了些前人的話,倒讓人看了笑話了。”
楊誠搖搖頭,歉然地道:“上午有事錯過了章老先生的講學,卻恰巧聽到您說的那幾句,學生真是受益良多。”
“你這是?怎麼從醫館出來?”那人不再說起上午講學的事情,見楊誠匆忙從醫館跑出來,問道。
“是我的同窗好友生病,學生正要回去拿錢……”楊誠有些窘迫,朝那人拱了拱手,“學生先告辭了……”
“原來如此,這些錢你先用著,拿藥治病要緊。”那人塞過來一個荷包。
楊誠急忙推拒:“不,不用,書院很近的,我馬上就回去了……”
“拿著吧,”那人微笑著將荷包塞進了楊誠懷裡,“事急從權,治病要緊,日後再還,又有何不同?”
“這……”
“快去抓藥吧。”
“敢問先生名諱?學生如何還錢?”那人拔腿便走,楊誠急忙問道。
“先生不敢當,叫我伍晉安即可。”
伍晉安,十年前的狀元,寧川伍家的新起之秀。楊誠還拜讀過他的文章,文章流利,頗有意氣,讀之可想見其人志向之遠大,胸襟之開闊。
楊誠看著伍晉安走遠,捏緊了手裡的荷包,洗得有些發白的學子服在風中微顫。
楊誠轉身回了醫館付錢,開啟荷包時卻愣住了,裡面有幾塊碎銀,還有一小塊金子,加起來至少二十兩。
一副藥下去,劉子清又睡了過去,下午才緩緩醒來。
“子清,怎麼樣了?”楊誠關切地問道。
“還好,好多了,多謝阿誠。”劉子清臉色還有些蒼白,聲音很是虛弱。
“不必客氣,你沒事就好。”
“我們,我們先回書院吧?”
“能走嗎?”
“我好多了,可以走。”
楊誠扶起劉子清,見他腳步雖有些虛浮,但還算穩當,便扶著他出了房間。
“你一天沒吃東西了,還是先去吃點東西再回去吧,這個時辰書院也沒有飯了。”
“不,不用,我還有吃的,回去吃。”劉子清搖了搖頭。
“那些不能吃了!”楊誠的聲音提高又落下,“都……長毛了,如何能吃?”
“可那是……我娘炸的肉丸……怎麼會壞呢?”劉子清的聲音更低了。
“你忘了剛剛躺在醫館的是誰了嗎?萬不可因小失大,很快就是三考了。”
百川書院每年上下半年各有四次考試,為了方便記住,便直接叫一二三四考,考得好的學生按排名有一定的獎勵。
“是啊,馬上就是三考了……”劉子清的臉上有些低落,“我……我……”
百川書院一考和二考的試題都偏難偏怪,多數學子都考不好,目的就是在一開始給學生潑冷水,澆澆他們的傲氣,從而更加虛心向學。
“三考四考更為緊要,你一定可以的。”
“我……”
“子清,我今天才知道我們為何讀書。”
“怎麼說?”
“我們先吃飯,邊吃邊說。”楊誠說著走進了一邊的麵館,叫了兩碗麵。
……
楊誠摸著太師椅的扶手,燈光跳躍著,看不清他的神色。
當年,劉子清第二天好了不少,兩人便商量著找人借些錢好還給伍晉安。
好在醫館可以拿一次藥付一次的藥錢,不至於一下子拿出那麼多錢來,多給書店抄些書,想必很快就能還上。
打聽到章老先生和學生住的客棧,兩人匆匆前去,卻被小二告知章老先生一行人一早便退房離開了。
“二位等等。”
兩人正欲離去,卻被掌櫃叫住。
“二位可是百川書院的學生?”
“正是。”楊誠答道,臉上的疑惑不減反增。
“早上章老先生一行中有個年輕人拜託我們,若是有百川書院的兩個學生來找他,便將這個箱子送給兩人。”掌櫃拿出一個小木箱遞給楊誠。
楊誠開啟一看,裡面是一些舊書,書封有些捲曲,可見主人曾多次翻閱。他關上箱子,跟掌櫃道了謝,便和劉子清回去了。
“子清,伍先生……”
“阿誠,我們還需更加努力,才不辜負伍先生的一番好意。”
【注】
①孩兒參,太子參的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