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查文身體前傾,下巴壓在孤遲的手背上喚道。
“你們出去。”孤遲扭頭說道。
禍矣收回視線,低頭掩飾眼中的情緒,招呼安、成退出房間。
屋內一時安靜,查文等了半天見孤遲還沒咬上去,便起身坐在床上盯著孤遲的傷看。
他心想:“大人身邊的這個男的也太聽話了吧。”
他兩根手指戳了戳孤遲的腰,問:“我第一次見你受傷,為了誰?”
他手指一頓,想了想又自語道:“不對啊,你也不像是會為了誰受傷的……孤遲,你是不是在打什麼‘壞主意’?”
“又或者……你看上人家了?”
“他不像是甘願居於下位的……孤遲,為什麼我求著你上我,你卻愛搭不理!人家徵澤都有妻子了,你還戀戀不捨的……你就這麼賤?”
說到最後,查文情緒激動地看著他的側臉,語氣激動。
“你想死嗎?”
孤遲咬牙切齒地威脅道,他不禁反思自已是如何把一個人類養得這麼無法無天的。
“你忘了?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就不該帶我回來,應該讓我同家人死在那一堆裡!”
悲痛的一幕印在一個四歲的孩子的眼中,那幅血腥的畫面他從未忘記。年幼的查文躺在小破缸後面,醒來時只看見院子裡充滿血汙,橫七豎八的屍體,和附在人類屍體上吸血的蝙蝠。
一雙精緻的皮鞋出現在自已眼前,那雙鞋極為精貴,光滑的皮革上還帶有暗紋,金線縫製,他嚇得閉上眼,不敢呼吸。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他被那個穿著精緻華美的吸血鬼抱了起來。
“還活著?命真大啊,小鬼。”那個吸血鬼用手指點了一下他的臉,說道,聲音低沉悅耳。
他緩緩睜開眼睛,警惕中帶了點疑惑,與眼前長得好看的吸血鬼對視。
僵持了一會兒,吸血鬼看著懷中的人類小糰子低低地笑了,說道:“算了,跟我回去吧,以後想報仇的時候記得給我留一命。”
這是一句玩笑話,孤遲壓根沒把這小東西放在眼裡。
雖說對外聲稱是專屬血僕,但由於私人情感也沒有虧待他,甚至十分寵溺嬌慣。
查文見過他溫和的一面,自此以後吸血鬼的鮮血冷漠驅逐不了忠誠的人類信徒。
“過一段時間我送你走。”孤遲平靜地說。
查文沉著臉看他,站起身。
“幫我拿點血漿吧。”孤遲說。
查文轉身就走,不知道聽進去沒。
孤遲嘆了口氣,當年他把查文領到西薔院時,查文才四歲,熟了之後便不怕他了,他是真的把查文當兒子養了。
艾蘇文說的對,氾濫的憐憫心會滋生麻煩。
他重新拿過擱在一旁的書,繼續翻看。
禍矣站在窗戶沒拉簾子的一邊,看院中的白薔薇。他探身摘了一朵離得最近的,轉身朝床的位置走過去,將花懟到正在看書的孤遲面前。
養薔薇本來並不是孤遲的興趣愛好,而是閒成的習慣,西薔院也沒有什麼好玩的。
誰能想到,清晨還在鋼琴旁玩弄薔薇花枝的吸血鬼,現在卻在床上養傷。
真乾淨。孤遲心想。他合上書,接過禍矣手中的薔薇輕嗅。
“理想國”三個燙金的字在深咖色的封面上泛著光。可是關於“正義”二字,讀了許久都難以下定義。
在最初的時候,血族發現人類這種較為複雜的生物時,有意維護和平。但是那群膽小的人類看到地上動物乾癟的屍體就忍不住恐慌。
人類發現了血族的領域闖了進來,妄想趕走吸血鬼。可惜他們太弱了,甚至招架不住血蝙蝠的攻擊。
隨著與吸血鬼的對抗,人類居所佈滿了十字架,掛滿了大蒜……他們把魔手伸向了血族幼崽,和人類小孩一樣好騙,怎麼不讓人激動呢?
孤遲說不出對人類存有什麼感情,他想著總歸是厭惡多一些。
至於他真的厭惡人類嗎?孤遲從未想過。
他撐著床慢慢坐起來,推開禍矣的手。
“這十天就住在這裡,不要外出。”
“……”
“你應該知道那群吸血鬼對人類的憎恨程度。”孤遲瞥了他一眼說道。
這是在擔心他嗎?知道那藥劑的事兒的禍矣還是微微感動了一下,不過表面卻是很感動的模樣。
“哥哥……”
孤遲低頭撥弄著手中的白薔薇,避過注視著他,像裝了一潭清水的菸灰色眼睛。
他將禍矣打發到一邊,開始接著看順過來的檔案。
同化藥劑,作用:使吸血鬼異能消失,逐漸具有人的特點。潛伏期為七十二小時,七天內維持無異能狀態,證明成功,成功率約98%(尚未對半吸血鬼進行實驗)。
這成功率……孤遲“嘖”了一聲。所以這些年,人類抓了多少血族做實驗呢?又有多上個相關的藥劑研發中心?看來還是發現晚了。
血族的數量不到人族的百分之一,而高等血族更為稀少,按今天的這個打法……看來該加快速度了。
人類在不斷的進步。孤遲曾為這沒有盡頭的殺戮感到心累,但身為血族的將領,他……不得不殺很多人。
其實孤遲挺矛盾的,一面表現的厭惡人類,另一方面看到普通人被奴役,貴族奢靡的生活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悲哀和憐憫。
他想不明白這無用的情緒來源哪裡。畢竟他自認不是一個好人。
今天除了禍矣這一變故外,任務進行的格外順利,他懷疑血族內部是不是混進了血獵的臥底,比如禍矣。
不過按艾蘇文對禍矣的寵溺來看,不大有可能,要麼就是他知道了他母親的死因,來進行報復的。
孤遲疲憊地閉上眼,那個血僕註定是個命短的,他對著在榻上看書的半吸血鬼說:“櫃子裡有面包,果醬,血漿。我不知道你的口味,湊合著吃吧。”
禍矣放下手中的書,扭頭看他,起身拿了一盤面包問他:“需要來點嗎?”
中間查文讓成把血漿帶來了,孤遲的狀態還好。
“不了。”
孤遲頓了會兒又問:“會彈鋼琴嗎?”
“會一點。”
“吃完後試試,上面有曲譜。”
夜晚將至,屋裡也越發昏暗,對血族來說卻是沒有什麼影響的。
禍矣看著曲譜,輕敲了幾下白鍵,他所彈的正是他在早上聽的那首叫《血禁》的曲子。鋼琴的第四個鍵上雕著金色花紋,和孤遲無名指上的一樣,像是薔薇刺。
這首曲子中有著什麼故事,禍矣並不知道,他聽了有六十多年,也是孤遲最執著最鍾愛的一首,據說中間共修改了37次。
孤遲安靜地看著他。
每個彈琴、畫畫的人都會融入自已的情感,禍矣似乎比他想的還要瘋,還要壓抑。
一如近一百年前威魯都行街的冬天,那浩浩蕩蕩的隊伍前,禍矣緩緩拉著白馬轡頭朝著高樓的一個抬首。
“彈的不錯。”
一曲彈完,孤遲對著禍矣的目光,微笑著說。
“我總覺得缺了點什麼,和哥哥彈的比起來差了些。”
何止是差了些。孤遲嘴角上揚,心想。
“哥哥,我睡哪?”禍矣問。
“石床,軟榻都可。”
“那我睡這裡了。”
禍矣嘴角揚起一抹開心的笑,在軟榻上躺下,這個微微側身的姿勢,剛好能夠看到孤遲。